我妻惠还有一个秘密。
第一个是不死。
第二个是召唤幽灵。
那是她被锁在器材室时,心情愤怒,想劈砍什么东西时,在高窗斜照的光线里,除了飞舞的白屑,还有黑色的颗粒凭空出现。
它们密密麻麻的像鼠疫里的老鼠,散发着阴森的气息,很快的凝固成一个超过两米的人形怪物。
它的右手握着一把黑色的西餐刀形状之物。
惠有一个感觉,和它生死相依的幽玄直觉。
她闭上眼,它睁开眼。
在反复的测试训练中,惠已经熟练掌握使用它的方法。
大多数人是看不见它,但暴怒和恐惧的人,能够看见它的粒子。
然后,就是亚人同类了吧。
一天之内,惠只能召唤它三次,每次六分钟,跟奥特曼在地球活动似的,超过了时限就会消散。
当她学会柔术和跆拳道的技巧时,这个高大的巨人也会像模像样地使用。
可以穿过铁丝网和薄门,但穿过承重墙就会导致它提前消失。也可以变成流体的形状爬进缝隙里,最远距离在九十米,就会接触不良般断开联系。
更多时候,惠只把它当做侦查的探路道具。
当汉尼拔出现在视野中,惠就第一次释放了幽灵,在他的视线之外,寻找着地下室或者阁楼之类的空间。
怎么想,汉尼拔都有点屯物癖,还有点自满和骄傲,应该会有一个密室,来存放他的作案工具或战利品。
真可惜,第一次拜访的时候,就应该搜家的。
她辜负了她的直觉。
双开视野让她有些眩晕,于是轻按太阳穴。
汉尼拔:“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需要嗅盐吗?”
他像个优雅的绅士,体贴的询问。
每一句关怀都是加重少女的心理负担。
惠看向阿比盖尔,“我的建议是,你用这颗子弹打伤汉尼拔,你会变成一位英雄。”
阿比盖尔震惊,她愕然的看着惠,似乎不能理解这句话组成的逻辑。
汉尼拔的双手搭在惠的肩膀上,宽大的手掌很轻松地覆盖瘦弱的肩膀。用忧伤的语气说:“这句话真是伤我的心,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惠:“或者,她打伤我,你和她一起,把我抬到地下室,一起解剖。”
汉尼拔垂眸,惠仰面看他,秀丽柔和的东方皮相,一双神秘的黑色眼睛,无喜无悲的注视着他。
没有失望和怜惜。
当然没有,只是他无礼的自顾自联想。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好似有一个暗影的忍者护卫,一定能保护她的安全。
强烈的违和感。
阿比盖尔看向汉尼拔,只要一个眼神的暗示,她就能扣动板机。
汉尼拔:“你在教唆她弑父。”
汉尼拔:“你的父亲不是死于自杀,他破产了,却为妻女买了巨额的意外险。你的妈妈杀了他,在庭审上的供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幼女的生命,因裁判员制度,她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汉尼拔:“就算你的父亲真的实施了计划,他也一定拿不到巨额赔偿,但他还是抱有侥幸心理,这样做了。”
惠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不是在说她。
汉尼拔:“那时,你只有四岁,但破产的阴影一定让你记忆深刻吧,所以你在潜意识里就抗拒和男性建立亲密关系,甚至无法和女性朋友诉说这段童年阴影。”
汉尼拔:“有些人受到创伤,会选择皈依。有些人则拼命反抗,力争对立。”
汉尼拔:“你不恨他,你觉得他可怜。你不恨阿比盖尔,你觉得她可怜。”
汉尼拔:“但这种怜悯的情绪,像浮沫一样脆弱,很快就消散了。”
惠看向阿比盖尔脖子上的疤痕,掉痂的凸起红肉,狰狞的绽放在肌肤上。
如果她不是亚人,她连愈合的机会都没有。
阿比盖尔感觉到视线,下意识摸了脖子。
汉尼拔:“我本来以为,你们会有些共同话题,所以才想让你们碰面,看来是我想岔了。不如先用餐,美食不可辜负。”
惠:“你邀请威尔了吗?”
汉尼拔坐在主位上,抿薄唇微笑:“没有。”
惠:“客不带客,但是我没礼貌。”
汉尼拔:“猜到了。”
阿比盖尔下意识就藏起手枪,紧张的看窗户和门。
汉尼拔介绍菜肴,但眼前的两位女客不像巴结他的俗客,不会赞叹和鼓掌,也不会因参与宴会而感到荣耀加身。
惠甚至不拿起餐叉。
一听到威尔会来,阿比盖尔就坐不稳,她焦虑地抓挠着桌布,下意识抚摸被发型遮住的左耳,空荡荡。
她没有回头路了,威尔不会再帮她说话了。
就连汉尼拔,也更喜欢这个女人。
更危险、狡诈、莫测的人。
汉尼拔倒了一杯红酒,举起,可惜两位都不想理他,她们都讨厌他。
汉尼拔:“我真诚的寻找着可以组成家庭的人,我一度以为,我快要达成这个愿望。”
没人捧场,他像表演独角戏。
惠依旧注视着阿比盖尔,“只有血缘是不可选择,其他的,都是对比,选择更好的,是人的本性,重点是,左右了选择的标准是什么。”
阿比盖尔的胸膛在剧烈起伏,面上冒出了冷汗。
汉尼拔:“你的母亲还有四年就能出狱了,你觉得她赎罪,坐了牢,就有资格重新在太阳底下抬头挺胸做人。”
汉尼拔:“你想要阿比盖尔一样的去赎罪吗?但她的罪行,不会再博得陪审团的同情了。”
惠瞥他一眼,这是谁导致的?
汉尼拔:“在阴暗逼仄的监狱里,被关押羞辱,一辈子都烙印着罪犯的标签。侥幸不是死刑,出狱时是中年妇女,彻底失掉被同情的可能性,孤零零的打工苟活,在闷热的后厨洗盘子、在肮脏的厕所扫屎.....”
阿比盖尔的眼泪,豆大似的滚落,她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
汉尼拔看向惠:“而你,多么的无辜,杀掉父亲的是母亲,她代替你坐牢,你有光明的未来,东京大学,回去后随便就能在大公司就职,当体面的白领,或者受人尊重的老师。所以才能软绵绵轻飘飘地说出,让阿比盖尔认罪伏诛的话。”
阿比盖尔的仇恨眼神又聚焦在惠身上了,少女在崩溃仓皇的边缘,下意识想寻找替死鬼,想摆脱灰暗的未来。惴惴不安的眼神望向汉尼拔,祈求救赎。
惠:看吧,他一张嘴,就是会说。
她也失掉再开口的兴致,他说任他说,闷棍面前舌灿莲花是不顶用的。
在死寂中,只有挂钟的走针声清晰可听。
汉尼拔:“在呼吸之间,你决定放弃阿比盖尔。”
惠看眼又拱火的屑人。
汉尼拔:“不过,你怎么能诬蔑我家有地下室呢。”
惠:“你没有吗?一张大铁桌,一排排的铁挂钩,盥洗室,冷冻室。”
汉尼拔挑眉,“真让人惊讶,形容的绘声绘色,仿佛你拜访过。”
惠:“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丧于此,毕竟你一把年纪,日积月累,十指难数了吧。”
被攻击的汉尼拔优雅整理衣领,大臂的肌肉轮廓蓬勃:“确实比不过十几岁的年轻人了,但诬告是要付出代价的,除非...”
惠知道未尽之言,她和威尔加起来都不够汉尼拔打的,被猜忌的威尔大概率叫不来警察。估计报完警,第二个知道消息的就是汉尼拔了。
汉尼拔:“这指控真是让我伤心,我为什么要杀人呢?这种损我不利我的事情。”
惠:“饿了要吃饭,空虚了去杀人,就是这样的。”
汉尼拔笑了,像是包容无理取闹的小女孩一样宽容,“所以你没有证据,只是敏锐的猜测吗?顺着高度共情患者的思维,让他产生被包容理解的错觉。怪不得威尔会这样亲近你,留你住宿一晚,陪你游玩一天,申请中情局博物馆参观的资格,又买了一条三万九千八美金的颈链。”
惠:阴暗的偷窥狂,听着酸溜溜的。
阿比盖尔攥紧桌布,用力到青筋明显。
惠一点都不奇怪少女被刺激出嫉妒和愤恨的情绪,阿比盖尔看着颈链的眼神都快喷火了。
惠:累了,不想拉扯了。
汉尼拔:“都没有胃口吗?多浪费呀,这些食材都很珍贵。”
阿比盖尔往嘴里赛,吃的味同嚼蜡。
惠:“谢谢,不吃。”
汉尼拔轻笑:“我还不至于在食物里下毒。”
惠:“拒绝。”
汉尼拔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如果白雪公主当初也这样坚决的拒绝苹果,那她就不会倒霉的遇见恋尸癖王子了。”
惠:。。。
不要把童话故事代入现实。
客厅的扇形大窗被掀开时,阿比盖尔吓得从位置上跳起来,她惴惴不安的看到湿漉漉的威尔翻进来,手里握着枪。
汉尼拔叹了口气:”又这样进来。“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滂沱大雨。
凌乱的头发和浓密的胡子,像落水狗一样狼狈,威尔穿着灰蒙蒙的工装,冷着脸看着阿比盖尔,然后看眼汉尼拔,无声的咒骂几句。
看向惠时,表情柔和一点,但更生气,”我警告过你别在和他们接触,一个骗子一个疯子。“
阿比盖尔低头,汉尼拔耸肩。
威尔快步走过来,一把就攥住米莉的手臂,把她拉起来,”现在跟我离开这里。“
不听回答,就往门口走去。
”等等,威尔。“
汉尼拔出声。
威尔本来不想搭理,但是听到了阿比盖尔的尖叫。他回身,被眼前的一幕惊到瞳孔紧缩,仿佛瞬间闪回到和霍布斯对峙的那个时刻。
汉尼拔站在阿比盖尔背后,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弯刀抵在她的脖子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恶趣味,锋利的刀刃正好压在愈合的疤痕上。
威尔皱眉:“你什么意思!”
汉尼拔却垂眸对阿比盖尔说:“看来威尔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的父亲熟练于割喉放血,却能留下你的声带和生命,用他生命赌你的无辜。”
“但是威尔放弃了你,只要今天他出了门,马上就会引来警察。”
阿比盖尔泪流满面,再度拿出左轮手枪,威尔瞬间就把米莉拽到自己身后。
汉尼拔喟叹:“真是伟大,但是也见异思迁,为什么你不能坚持呢?威尔,真正的爱,就是接纳彼此,一同沉沦。”
威尔气的浑身都在哆嗦。
惠探出身:“就是因为你坚持这个谬论,才会被婶婶放弃。”
汉尼拔假笑,眼神已经失掉真诚:“你真是,有时候特意的敏锐刻薄。”
惠拍拍威尔的后背,“你信了他,就会像sub被dom鞭打一样,自毁般生出自虐的愉悦感来说服自己可以忍受这些痛苦。”
被打岔的威尔无语看向丝毫没有紧张情绪的米莉,该说她神经大条吗?还是没挨过枪子,不敬畏子弹的威力。
汉尼拔:“确实,枪里只有一枚子弹。”
威尔又把米莉扒拉回自己后背,握枪的手垂下,避免刺激阿比盖尔。
但米莉还是伸出一个脑袋,像只难按的猫。
惠:“说真的,你给汉尼拔腿上来一枪,你还有机会活下来。”
阿比盖尔颤抖着痛哭:“然后去坐牢吗?没有自由,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汉尼拔:“威尔,走过来,我可以把刀给你,如果你拒绝。”
刀刃浅浅的割开肌肤,红色的液体流下来。
威尔挡住枪口的射程,慢慢走上前。为了避免刺激阿比盖尔,他垂下拿着枪的手。
威尔看着阿比盖尔的眼睛:“不要开枪,不要伤害任何人,我原谅你,我可以帮你逃走。”
汉尼拔:“这样可不行啊。”
他不再挟持阿比盖尔,猛然推她,一刀捅进威尔的肚子,另一只胳膊紧紧地环抱住威尔的脖子,将他压制在怀里。
威尔被剧痛击溃,徒劳的挣扎,却被横切的刀刃抽掉反抗的力量。
阿比盖尔呆滞的看着突变的一幕,浓稠的液体滚落在地上,很快就积累了一大滩。
她下意识去看那个女人,想从镇定自若的脸上看见崩溃。
惠平静且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所以说,她讨厌疯子和蠢货。
汉尼拔紧紧的拥抱着威尔,沾血的弯刀还握在他手里,但威尔的手枪已经掉落在地上。
他像鳄鱼流泪、像是对情人低语一样,絮叨着被辜负的话。
最后还说:“我原谅你了,你会原谅我吗?”
威尔颓然倒地,靠在柜门上,徒劳地按压着腹部,试图止血。
汉尼拔看眼阿比盖尔,又看向惠。
“永别了,米莉。”
阿比盖尔屏息,坚定且准确的向米莉开枪,绽放的红色像那朵被丢在她脚边的玫瑰花一样。
坠落。
她的心底浮现畅快的愉悦,在看见威尔痛苦着爬向米莉,拖出一条血痕时,情绪也宁静。
威尔另一只手按在米莉的胸口,温热的液体还是从指缝咕涌而出,破碎的心脏带走生命力。
米莉的表情却古怪,没有恐惧,只是略带忧伤的看着他。
从头到尾,她没有惨叫和痛鸣,顺从的接受着死亡。
威尔无可救药的觉得这一幕,如此的凄美,仿佛献祭。
米莉的瞳孔渐渐放大,失去了生机。
威尔觉得怪异,但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剧烈的喘..息与眩晕,已经让他无法再思考。
他看向汉尼拔和阿比盖尔,却惊恐的发现,汉尼拔并不打算放过阿比盖尔。
汉尼拔像绅士一样伸手,白西服上喷溅的血斑,森冷狰狞。
阿比盖尔似乎预料到什么,浑身颤抖着,但顺从的搭手,无路可走的她被拽到他身前。
高大的身躯在她身后,温热的手掌抚摸过她的脸,冰凉的气息滑过她的喉咙,从左到右贯穿。
阿比盖尔的视线瞬间模糊,她瘫倒在地面时,已经失去视觉,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威尔的悲鸣。
记忆仿佛回到那一天,她有点分不清现在是父亲割了她还是汉尼拔杀了她。
原来米莉说的是真的。
她又做错了选择,应该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