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客栈。
他们快马加鞭的到了此地,而路途中的周青始终都处于恍惚之中,江润之识趣的没有多问,她和周青的关系很微妙,能够一同出生入死,却很难揣测出对方在想什么。
而此下一些风言风语,却仍旧飘入她们耳中。
“听说那唤潮宫的李宫主死了?”
这一人问出口,身旁的人立刻面色疑惑,胳膊肘向他一捣:“真的?可不是伤刚痊愈么?”
“嗐,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人神色感叹的同时,语调又刻意压低了些许:“听说这宫主啊是为伤愈而和人双修……走火入魔……”
他这话一落,一桌人的笑也变得诡异起来。
楼下喧哗,楼上寂静,像是奔涌着一条无声的暗流。
角落的周青戴着斗笠静静听着,并没有过多评判。
李逢年身陨的消息不可能瞒得住,而缇兰又必死无疑,唤潮宫的人醒来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不走漏风声,亡羊补牢,如此而已。
至于谢临微,余光年……他们的命运,和她再没有关系了。
周青下意识逃避着那段记忆,仿佛不去回忆那个近乎荒谬的梦境,便能强迫自己回到原来的轨道。
明明之前的自己是那么渴望着那段记忆,可烈火焚烧的痛觉又那么强烈,那么令她惊惶。
那句阿青,是在叫她么?
阿青,是她么?
可她并不良善,也并不温柔,周青短促的笑了一声,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于是不再想了。
江润之坐在她对面,而周青望向江润之的眼,听着她平素玩笑的语气也逐渐变得凝重:“想杀了姬少焉,很难。”
燕王虽然近年醉心山水不问世事,也毕竟是天家为数不多的子嗣。
况且燕王游走于江湖之间,他对于暗枭的了解,并不比别的武林中人少。
周青:“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谁下的命令?”
江润之:“是阁主。”
周青一窒。
暗枭中的人,他们无论多么武功高强,到头来也不过是阁主手中的一把刀。
而阁主亲令,向来是不容违抗的。
周青也并不是没有思考过暗枭背后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但在她初进入暗枭时,阁中所谓的“前辈”便对此讳莫若深,况且起初的她连性命都难保,几乎是只知杀戮的机器,到后来对此逐渐麻木,却也懒得去想了。
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还有心思去想别人是谁么?
而现在——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人,燕王、李逢姬、谢临微……他们仿佛生长出许多脸,有的隐藏在白雾中,有的消失在藤蔓里,熟悉的头痛感再度涌来,等周青反应过来时,江润之递来了一条白色的巾帕。
“擦擦吧。”她指了指她的额头,“你这里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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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江润之这日方走出客栈,便见街上空旷无人,一队身披银胄的卫士满面肃容的向客栈走来。
江润之抱臂看了他们一秒,下一刻,一点寒白的枪尖立刻抵上了她的脖子。
她当即就笑了出来:“光天化日,强杀老百姓呀?”
为首的是位年轻的士兵,听了她这话手腕抖一下,江润之盯了他三秒,忽然道:“你们是谁的人?”
其实她这话问的多余,燕王的的属地在湘州,虽说他名气不大,但毕竟是个王爷,在湘州也算得上人物,如今她这么一说,反倒是让身后的那位队长面色冷凝:“你不是湘州人?”
江润之如今易容的是位朴素女子,听了他的话,当即便扮作一副惶然模样:“是……是,有什么问题么?”
然而那人却不吃这一套:“带走!”
他手一挥,身后的一群便上前将江润之拥住,然而他们并没有举起刀——
想来也是并不认为眼前的江润之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江润之乐见如此,并没有反抗,甚至还朝楼上的周青眨了眨眼。
凡遇到怪事,她的第一反应从来不是逃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伴随江润之的离开,也许是疑心这位“不明人士”还有什么同伙,那列卫兵走进了客栈,开始对客栈中的客人们挨个盘查。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周青慢吞吞的等着他们前来时,前方一位人却忽然道:“这个你们不能碰!”
周青凝神去看,那是一位容貌秀气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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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棠现在很慌乱。
自那日询问父亲无果后,她想了个办法,从房中收拾了些金银细软,随后从府中逃了出来。
她打着的名号是找阿兄——但谢棠心里清楚,她想要的不止于此。
发誓要成为一代江湖大侠的小少女攥紧拳头,憧憬着接下来要游历山河行侠仗义,让天下都知道有位很厉害的小女娘叫谢棠。
可才到湘州望着面前的士兵,谢棠便不由得有些腿软。
这种搜查行为不应该是天子职权么?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见身旁人都噤若寒蝉,谢棠也不知哪来的热血一股子冲上脑门,当即拍开了士兵的手。
——随后她很快被钳住动弹不得,谢棠刚想呼救,却想起来这里不是谢府,也并不是京城,她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又生生被自己憋了进去。
她也很快被带走了。
谢棠又紧张又发愁的时候,角落的周青目睹了这一切,她走上前,自然无比的说:“你们不能带走她。”
士兵瞪大眼,凶神恶煞:“那你也跟着一起走!”
谢棠:“……”
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一些,谢棠瞥向右侧,少女看上去比自己更加柔弱易碎,怯怯可欺:周青睫毛浓长,目光空渺的望向前方,仿佛有一层朦胧的白雾笼罩在她的周围,遮盖住了其中的所有情绪。
她们并肩被带出客栈,街上仍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一个人也无。
一路走来,氛围十分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下。
府门上赫然是三个烫金大字,燕王府。
谢棠先前模糊的听过这个名字,目中闪过一丝骇然,她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周青,却见她神色茫然,并不像是了解的样子。
她们被带进一间屋子,屋内黑暗无光,只有一盏零星的烛火,窸窸窣窣的挤着不少人,谢棠眼见周青被狱卒推得一个踉跄,伸手去拉,那少女的手臂却像没长骨头一般,轻轻松松的便从她的手中滑开了。
之后谢棠便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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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低头,满脸泥灰的江润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周青偏一偏头,唇缝无声挤出几个字:“什么情况?”
江润之:“有人比我们先动手了。”
周青蹙了蹙眉。
江润之道:“暗枭的人。”
周青:“怎么确定的?”
江润之摊了摊手:“他们自己说的。”
江润之:“已经被燕王的人杀了。”
燕王的人……周青脑中倏忽一变,她扯了扯唇角,合上了眼睛。
过了半刻,周青猛的睁开了眼。
地牢的尽头,一个黑衣的身影手持烛台,缓缓向这个方向走来。
她的行走如同在空中悬浮一般,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漏出来,然而衣袍在空气中摩擦而动的簌簌声响又被闭着眼的周青所轻易感知,她还没能说出话,来人已行至了她跟前。
烛光如同一条变幻的匹练,摩擦过她与她交错的鼻尖。
周青默默的想,原来找的是她。
她抬起眼,那双眼中倒映的面孔如此熟悉,来人摘下了篷帽,她的声音刻意压低:“好久不见。”
“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