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元辞也很快进门，跑的有点喘。屋里没有开灯，有些昏暗，只能看到沈忘蹲在窗边，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
沈忘听见声音，动作顿了顿，把带血的玻璃往垃圾桶一扔，随口道：“楼下小孩儿把玻璃砸了。”
“嗯。”元辞微微定神，在门口缓了几秒，可一走近，又看到玻璃碎片上的血迹，被手指抹花，变成一个暗红色的印子。凝干的血液把自己禁锢在透明的玻璃片上，失去了生命的痕迹，令人感到沉闷又压抑。
“别弄了，剩下的我来。”元辞拉住沈忘的手腕，借力让他站起来，对方并不推拒，抽了张纸擦血。
元辞短暂进入房间又出来，手里拿的并非清扫工具，而是医药箱。生理盐水浇在伤口上时，沈忘手臂瑟缩了一下，动作几不可见，随后一声不吭，跟没有痛觉似的盯着元辞的手。
褐色的药水冲走了红色的血迹，混杂腥气的药味儿呛人。创口看起来小，却比寻常划伤深很多，也不知某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下次这些等我回来弄就行。”元辞边给沈忘包扎边问道：“几点回来的？”
“四点二十多吧，忘了，跟你发完消息就回了。”
“嗯。”元辞没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包扎伤处，其间一直观察着沈忘神色。
他看到了那些照片了吗？元辞并不能确定。
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安宁只简单交代了几句话便放他离开了，他那时才看见沈忘发来的消息，于是一人回家。
行至告示栏，一群人围在那里堵了路。他本想绕道，可是他在喧嚷中听到了沈忘的名字。
“借过。”元辞预感不祥，慢慢挤到告示栏前，果真，在正中心看到一张照片。
是他和沈忘接吻的照片。
这张照片角度很巧妙，能明确看出是两个男生。可是，只有沈忘一人的脸露了出来。
“这不是九班的沈忘吗？”
“我去好恶心啊……”
“有什么恶心的又没亲你？”
“他同性恋？我塌房了……”
“我还想追他来着。”
“估计他得罪什么人了。”
“是不是跟他男朋友闹矛盾了？”
“害别管了走吧走吧。”
元辞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表情沉的骇人，几秒后，上前撕走了照片。
“诶？”
“这谁啊？”
……
元辞一言不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离去，心脏发颤。他能猜到什么人贴的照片，更明白那人的用心险恶。
是他对不住沈忘。
“嘶……”胶带缠的有些紧，沈忘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抱歉。”元辞迅速反应过来，慢慢揭开医用胶带重新绕圈。
“没事，不严重。”沈忘笑了下，一脸混不在意的样子，待包扎好回道：“你扫地吧，我去熬粥。”
“好。”
见元辞去拿扫把，沈忘几步走进厨房，脸上的笑意在转身后散尽，伴随的是缓缓落下的嘴角。
砸碎的窗子是警告，下一步是什么？他本以为最难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可为什么生活还是安宁不下来？是报应吗？惩罚他的自私，无能，惩罚他沉溺于苦痛之上的幻影。
沈忘烦躁地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乱刷，没想到烦闷的心情没有缓解，反而更甚。
他看到了校园墙上的帖子。
【想吃瓜，谁有后续？】
【［图片］】
看到照片的瞬间，沈忘只觉得血液逆流，脸色刷白。但很快，他又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拍到元辞的脸。
这种庆幸没有维持多久，后续的一系列问题还是让他喘不过气。
会有老师看见吗？追查起来怎么办？会不有人认出元辞？元辞看到了吗？这样的照片有没有更多？还会继续贴吗？
咕嘟的水泡破裂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锅里的汤水沸腾，终于冒了出来。可沈忘并没有发现，因为他的大脑更满，就快要炸开。
“别看了。”是进厨房的元辞率先发现涌冒的白沫，关火拯救了剩下的粥，下一秒又扫到沈忘的手机屏幕，用手遮了上去。
“不会有事的。”元辞语气坚定。
“我知道。”沈忘这才回神，却不知能跟元辞说些什么，只是笑笑，按灭了手机屏。
至少他不会让元辞有事的。
*
“我看看伤，沾水了吗？”睡前，元辞来到沈忘房间，顺带端了杯水放在沈忘床头。
眼前的人刚洗完澡，发梢还在滴水，手里握着手机，也不看，只是呆呆坐在那里。从衣服和床单浸湿的面积来看，他大约是从回房起就没有变换姿势了。
“没，你包扎挺好的。”沈忘根据听到的指令缓缓抬起手臂，将受伤的地方正对元辞。可举了许久才发现，元辞的视线并不在那里。
“怎……哦，我一会就吹。”沈忘胡乱抓了抓缕结的头发，说着就要站起来拿吹风机，刚站起来，又被元辞不容拒绝地按下。
“我来吧，你手不方便。”
“……嗯。”沈忘没有再拒绝，也不想拒绝。他有些后悔，他之前从来没有说过，他很喜欢元辞帮他吹头发，或是帮他做些别的什么事。头发被触碰的时候，食物香气飘进鼻腔的时候，热水暖热胃部的时候，还有许多数不清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有人在不求回报地爱他，同他自己的爱共鸣，震颤，用无形的东西圈起一个小小空间，让他有一处容身。
“元辞。”沈忘突然叫出了身后人的名字，但声音太小，被吹风机运行的噪音盖了过去。沈忘也不在意是否有回复，用更小的声音再次开了口。
“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
“诶诶，沈哥，我听说出成绩了。”次日返校，赵景初看见沈忘进班就迫不及待的地凑上去攀谈，语气神态和以往一样轻松自然。
“这么快。”沈忘没什么表情的回复，低头整理抽屉，显然心不在焉。一夜未眠，倒也不觉得困，只是大脑昏沉。
“就是啊，逆天，我听说老班他们周末还在加班加点改卷子，服了。”赵景初并不在意沈忘漫不经心的态度，一个劲的主动聊。他知道沈忘心情不好，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帮他转移视线。
沈忘点点头，并不多话。赵景初想着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梁平拿着一纸成绩单进了班。
“都安静了。”梁平少有的疾言厉色，可见心情差劲，班里的同学见状很快收敛，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等待训话。
“我们班这次的成绩，真是让我开了眼了！”连一句开场白都没有，梁平直切主题，“全科年级排名，没一个能正着数的，中间的往后跑，后面的往低底掉，干什么呢？勇争倒一？想换班主任了？”
梁平情绪太过激动，松垮的眼镜从本就不高的鼻梁上哧溜滑下。有几个学生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在鸦雀无声的教室异常突兀。
“笑？“梁平怒火中烧，捡起眼镜戴了许多次都没戴上，最后干脆不戴了，一把丢在了讲台边缘。
“各科课代表来发答题卡，晚自习三节，所有人都给我认认真真订正写反思，写不完，不准放学！”梁平说完就摔门而出，众人不敢再多言，默默执行着他交代下来的任务。
寂静中，沈忘刚刚拿到卷子，便听到身边玻璃被敲响，他心中一凛，僵硬回头，随后又松了一口气。
是梁平。
“出来。”梁平确定沈忘听到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嗯。”沈忘默默站起来，跟在梁平身后，一路无话。叫他是因为退步太多？给别人抄作业？还是告示栏的照片？他不想再猜了，已经够累了。
“最近成绩退步有点大啊。”梁平率先开口。
沈忘早知道这个结果，并不言语，只是一味埋着头。
“照片，怎么回事？”梁平又问。
“不是我们学校的。”沈忘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大家怎么看他，学校怎么处分，这些都无所谓，他只要元辞好好的。
“……这……算了，段主任要找你，你去跟他说吧，认错态度好一点。”看着沈忘这副样子，梁平一肚子话突然说不出来了。他本就不擅长处理这些问题，更何况……这次跟以往不一样。
“听见没有？”见沈忘不答，梁平无奈地往他身上拍了一下。沈忘这才沉默点头，算是回应。
这会天已经暗下来了，一层走廊这一侧，只有教务处还开着灯，冷色调的光，映得沈忘脸色惨白，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进去后，段同激情演说长达半个小时，情绪激进程度堪比骂街。可惜沈忘根本不记得段同都问了些什么，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不是我们学校的。”
梁平在一边救场子，说什么自己已经批评过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照片是有人恶作剧等等，仿佛他自己对事情前因后果都一清二楚一样，补充个不停。而最后的结果，是沈忘停课一周，回家反省。叫家长的环节，自然也是被梁平糊弄了过去。
教导主任训话结束，一胖一瘦两个身影从灯光下走进黑暗里，几乎看不到影子。回班路上，梁平欲跟沈忘谈心，张了张嘴，却再次被他死气沉沉的样子逼了回去。
唉，算了。
梁平拍拍沈忘肩膀，说道：“回家拿上卷子，好好反思，回来之后的周考，我等着看你成绩。”沈忘没有回话，只是提线木偶般走进了班级，无言收拾东西。有梁平在场，周边的人不敢多问，只频频用余光偷看。
沈忘就这样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出了班级。那一刻，他心里突然有种钝痛，随后蔓延，让五脏六腑绞在了一起。
他追了十几年的地方，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全都留在了这里。
“叮铃铃铃……”最后的铃声响起，沈忘走出校门，再也没有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