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已经在这座高塔脚下待了三天了。但这座高塔冷冰冰地将他拒之门外——不,这么说也许还不够精确——它*门都没有*!
骗子头一次感到发愁。这世上没什么能难倒他的东西,但这座塔就是其中之一。他可以舌灿莲花,愿意低声下气,可是祂好像一点也不吃这一套。
“我在您的门口已经待了三天啦,”孤苦伶仃的骗子说,“您就发发善心,施舍给我这个可怜人一点同情吧,大人!”
高塔漠不关心:“我不是人。”
“帮帮忙,”楚楚可怜的骗子说,“您要是不放我进去,我就要死在您的门口了。”
高塔不为所动:“我不在乎。”
“我甘心为您付出一切,为您驱使,”忠心耿耿的骗子说,“这世界上的一切——骑士的心脏,国君的王冠,神明的权杖,只要您开口,我都愿意为您取来。”
高塔不屑一顾:“我用不着。”
“他妈的!”骗子真是恼羞成怒了,这高塔真是软硬不吃。因此,他猛踹了石墙一脚,痛骂道:“那你要我干嘛才能放我进去?!”
高塔*动了动*。从理论上讲,这样一个巨大的石柱子不可能动得起来;从实际上讲,祂也确实没有发生任何物理意义上的移动——但骗子发誓,祂真的动了!骗子登时脑内警铃大作,当即就要脚底抹油,但在他逃跑之前,高塔开口了。
“十个答案,”居高临下的高塔第一次俯下了祂那并不存在的头颅,心平气和地答道,“这就是你要付的代价。”
这要求听起来太简单、太轻易了,以至于骗子疑心这是某种粗制滥造的陷阱——然而,他仍毫不犹疑地点头了。
骗子接受了这不公平的交易,所以高塔为他敞开大门。浑然一体的石头裂开缝隙,金黄色的灿光迫不及待地刺伤了这唯一观众的眼睛,但他对其毫不在意。
这些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回廊,不曾有人打开过的密室,祂所保守的一切秘密现在都向他招手,他所求的一切解答都将在此处!心驰神摇,一股颤栗从头顶直窜脚底,不必再有第二句引诱了:骗子已自主自发地投向这陷阱的怀抱。
“第一问,”高塔如此宣告,随着骗子的脚步声响起;他的步伐很轻,靴跟悄悄地叩在冰凉的石板上,嗒、嗒——
石门又一次轰然合拢,连一点缝隙也不留下;自愿献身的猎物现如今已心愿得偿。
祂问:“你做过梦吗?”
这理应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只要是人就会做梦!因此,骗子脸不红心不跳、不假思索地回答了祂:“当然!”
只用这两个字就打发掉高塔的第一个问题似乎太占便宜了,为保他们接下来的交易顺利进行,骗子狠了狠心,决定大出血一把,慷慨地为他提供起了额外情报;尽管他听起来只是像在喋喋不休。
他将手背贴到自己的颊侧,恭敬地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梦境之神希拉尼普斯在上,我受祂洗礼,理应在祂的赐福中度过我的一半人生;但是,您要知道,现在这个世道,连睡个安稳觉都难,我也就难免……”
“告诉我,”高塔没有耐心听他的长篇大论,祂干脆利落地打断了骗子的废话,“人会做什么样的梦。”
骗子咂了咂嘴。
他问:“这算第二个问题吗?”
高塔答:“不。”
人会做的梦真是太多了!要完全说明白是不可能的,高塔得明白梦的原理才能理解。可是,他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呢?一块无血无肉的石头要如何才能理解人类的七情六欲,一座无情无泪的高塔要如何才能明白灵魂与□□的关系?
更何况,骗子翻了个白眼想,梦神希拉尼普斯在上——祂的圣典里可从来没写过“什么是梦”!你见过太阳信徒们教别人辨认过太阳吗?你见过拜火教的司祭们正儿八经地为火焰下物理定义吗?没有,从来没有,通通没有!
这问题是如此的简明易懂,除了这座高塔,谁还问得出口?可是越是这样“1+1”式的问题,就越难回答。
骗子沉思了一会。
他想说“梦是比蜜糖更甜美,比砒霜更歹毒的幻境”,但他疑心高塔根本不懂什么叫蜜糖和砒霜,横竖祂用不着吃东西,吃了也死不了。
他想说“梦是人类欲望之海拍在现实之岸上时翻涌的浪花”,但此话似乎太过抽象,他担忧高塔更加不懂什么叫作比喻,而紧接着问他欲望之海和现实之岸到底在何方。
或者,他应当表现出一点信徒的虔诚;他想说“所谓梦境,是人类的灵魂畅游我神的花园时所窥见的风景,是祂的慈悲与爱护让我们免遭睡眠的侵蚀”,但他认为高塔会对此答案嗤之以鼻。
他想,要不干脆从最基本的定义开始解决:你躺下,你闭眼,你的□□就此被睡神西卜诺尔斯接管,而你的灵魂被交付给梦神希拉尼普斯看守。
睡神,传言中,是一位活泼而轻浮的神明;在祂的领域里,没有荒谬或正确的区分,更没有真实与虚假的界限——在梦里,雨水可以倒流,时间可以逆转;你可以比神灵更伟大,世界可以比疥螨更渺小;只要你想要,只要祂应允!当你活在梦里的时候,现实对此时的你何尝不是一种梦境?
但骗子决定,高塔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横竖祂只问了“会做什么梦”,又没要他解释来龙去脉,也没要他把所有的情况都列举出来!不必把这个问题上升到哲学层面了。因此,他再一次干脆利落地答道:“人会做春梦。”
“给我看。”
“……”骗子掏了掏耳朵,“不好意思我好像幻听了——你刚才说什么?”
高塔再次重复了一遍祂的要求,非常平静:“我想要知道。给我看。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