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里的老奴读过书,据说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
年轻的时候被召入宫,历经三朝,宫里的人差不多都换了一轮了。
没人记得她,她从妃子被拎去当了一个奴仆。
平时看不出她的忧愁,只是偶尔圆月中空的时候,她会看着月亮,给靠在她怀里的我念叨一些旧朝发生过的事。
但她通常讲着讲着就不讲了,眼眶泛了红圈,眉眼低垂,眼里的泪光会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她对我是十顶十的好,我叫她阿嬷。
娘亲死的时候我还太小了,不过我敢肯定,就算娘亲还在,也不见得像阿嬷这般对我好。不计回报的好。
在我眼里,阿嬷就是我的娘亲。
她读过书,自然明白我名字里的“珛”是何含义。她找了后宫几个心疼我的娘娘一起合计,一致决定给我取个小名。
唤作“阿瑔”。
听阿嬷说,“瑔”也是一种好玉。
于是我不用再顶着一个“残缺”的名字了。
平时不能出门,宫中无日月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天气回暖,阿嬷在很多年前种下的桃树开花了。淡粉色的桃花坠了一片枝头,像未施粉黛的少女。
高枝上一朵开得又大又红,我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攀上墙头摘下一朵,送给阿嬷。
那时候我个子很小,去院子里推了张破木桌子踩在上面,才勉强够到墙沿。我俩腿往上一蹬,攀着墙沿,上了墙头。我小心翼翼住沿伸的粗壮树干上爬,一低头却注意到了眼角处有一道青色剪影。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附近看到陌生人,我好奇地看过去,却发现那也只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他穿着着青色的薄衫,衣摆处用金丝线绣了些什么,他仰着脸,站在墙边,正在看着树的我。
我高高在上,看清了他的脸。
那时候我只会用“美”和“丑”去形容一个人,我觉得阿嬷长的很美,那墙外的少年长的也很美。
温润柔和的脸上是惊讶的表情,衣表端庄,站姿笔挺,和穿得跟个乞丐似的我形成了鲜明对比,应该是某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吧。
我不在意地别开眼,寻到了那朵好看的花,和风吹来,我在花瓣纷飞中跳下了墙头。
我并没有把这次偶然巧遇放在心上,也不知道那是我和我二哥,不对,应该叫做皇兄,周聆琰的第一次见面。
摘到花后我蹬蹬蹬地跑到了阿嬷的房间,阿嬷正坐在窗边细细地做着女红,我举着花吵吵嚷嚷地跑到她身边。
见到我手中的花,阿嬷脸上浮现出惊讶的喜色。我让她低下头来,细心地把花簪在了她的耳后,花白的头发因为动作顺势落到脸侧。
我看着阿嬷。
她抬起眼来看我。窗纸投出来的光影因为抬头的动作在她脸上流转。
苍老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我见犹怜的美人身影。
我不觉心生惆怅。
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