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吹逐掠影,路灯层叠亮着,赵予汀侧着头往车窗外看,一半放空,一半在思考方才的问题。
适才和时屿目光相触,他的眼底仿佛飘荡层层烟雨,显得一片朦胧,又格外灼热。
似乎有个模糊的答案沉在湖底,只待一阵风吹过。
“你读过卞之琳的《断章》吗?”
“我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
“那我呢?”
是她想错了吗?亦或是她记岔了?
人对未知事物总有探索欲,因为断片无法掌控事态进展,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怕自己说错话,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因此也不必尴尬,唯一难办的点在于,两家关系很好,她需要找到她和时屿之间的平衡点。
思索间,车缓缓停下,赵予汀爱吃鱼,时元敏想吃烤肉,两相结合,便就近选了一家烤鱼店。
赵予汀收回思绪,下意识看了一眼驾驶座,两人目光再次于后视镜中相撞,赵予汀率先敛睫,推开车门。余光里,时屿好似很浅地勾了下唇。
几位女士先下了车,时屿停好车回到店里时,烤鱼正好端上来。
赵盈和时元敏已经聊得火热,时元敏给时屿留了她左侧的位置,赵予汀坐他对面。
还未坐下,时屿又被时元敏支使着去拿几瓶饮料。
“我要冰的。”
赵女士跟着说:“我也是。”
赵予汀没说什么,夹了一块鱼肉放碗里,肚子确实很空,还是等吃饱再细想。
没一会儿,时屿拿了三瓶不同的饮料和一瓶水回来。
赵盈夸他细心,“小屿还记得我爱喝汽水。”
给时元敏拿的是冰镇的红茶,时元敏扭开瓶盖喝一口,笑着打趣:“还不是你使唤得多?”
“这是什么话?我是夸小屿体贴。”
赵予汀左手边则放了一瓶温热的无糖豆奶,她微微愣了下,神态自然地喝了一口,抬头对上时屿的眼神,很快又挪开。
两位长辈没察觉出异样,甚至当他们不在场,话题全程没往两人身上扯。
赵予汀暗暗松一口气。
简单的一顿夜宵很快吃完,时屿尽职尽责当司机,赵予汀她们在店门口等时屿开车过来。
赵女士面上带着倦色,吃饱喝足,就十分想睡。
时元敏笑她:“你这作息狗见了都摇头。”
赵盈懒洋洋地说:“灵感可遇不可求,不抓住,再醒来可就没了。”
赵予汀这才想起来多问一句:“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演出?”
“说到这个,你说可巧——”赵女士来了兴致,睡意消散几分,眼里登时有了光彩,“我最近的灵感来源正是莎翁,你上周末提到一句这周有《仲夏夜之梦》的演出,我这可不就来了,今晚没白来,我还真有了新想法,等完成,我第一个给你看。”
赵予汀抿了下唇,是赵女士的做事风格,她怎么怎有多余的幻想,问了反而让自己难受,她便只说“好”,又问:“几号的机票去法国?”
“下周五晚上,送我一程吗?”
赵予汀垂眸回:“不了,下周五收拾行李准备搬家,下次我再送你。”
现在的小区租在五环之外,起初只是为了方便和林晋见面,租了他对面小区的两居室。
既然现在分手,她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平白早起一小时。
其实这周末就可以搬,临时改到下周末,不过是不想去给赵女士送机。
赵盈也点头说:“那行,是得搬。”
时元敏安静听着她们母女的对话,不由轻掐了下赵盈的手,赵盈吃痛,才反应过来似的,又补上一句:“我帮你联系搬家公司?”
赵予汀没拒绝她的好意:“好。”
“准备搬到哪儿?”
“御平府,离舞团近。”
这小区名字有些耳熟,赵盈稍顿,想起来:“你爸在那儿给你买了一套平层是吧?”
“......嗯。”
她们的对话已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时元敏看不下去,随便找了个不同的话题,将她们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大约十分钟,时屿把车开过来,停到店门口。
赵盈叫了小男友的司机来接,顺带送时元敏回去。赵予汀小区的方向跟她们不同,不好劳烦时屿两头跑,便没多说。
直到看到赵予汀上了车,赵盈杵了杵时元敏的手臂,对着车尾灯挤眼睛,“你怎么看赵予汀和时屿?”
时元敏知道她卖的什么药,轻声警告:“你别瞎掺和。”
“这怎么?他俩要真成了,我跟你不是亲上加亲,你不想我女儿喊你一声小姑?”
时元敏:“先不说这个,说说你跟汀汀。你光知道关注这些情啊爱的,怎么就不关心关心她身体?”
“她身体好着,我客套这做什么?”
时元敏气结,“她今天生理期,你还喊时屿给她拿冰的饮料?”
“......”赵盈啧了下,“我又不像你们朝夕相处,怎么能知道?诶——不对啊,我都不知道,你侄子怎么知道?还知道给她拿热豆奶?”
时元敏无语至极,自家侄子的心思她很早就清楚,但成与不成的,都是他自己的造化,她不会插手,时元敏凉凉瞥赵女士一眼,说:“我认真的,他俩的事你少掺和,汀汀刚分手不久,你们母女这关系,你就别瞎折腾了。”
赵盈沉默半晌,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气势倒是弱几分,没再跟好友抬杠。
车里,赵予汀斟酌着怎么开这个口,时屿瞧着是气定神闲,好似跟从前并没差别,但从前一些不被她关注的蛛丝马迹滚轮似的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她真是没法再装聋作哑。
时屿本也是话少的,到了红灯前,熄火,才转头看赵予汀,“想问什么?”
她或许不知道,一路上她偷偷瞄了他三次,每一次他都察觉到了。
赵予汀打算给他个缓冲的时间,先从日常关怀作为切入点,“一年交换生的话,你应该是今年九月就回国了,怎么年底了才见着你人?”
“前几个月在忙项目,到了研二也基本以实践为主。”长指轻敲着方向盘,时屿轻笑两声:“问你想问的,我没什么不能答。”
语调略轻,眼神却逼视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底。
算了,试探来试探去也没意思,赵予汀便直问了:“为什么给我拿热豆奶?”
时屿呼吸放缓,握方向盘的手却收紧,“我记得你是生理期?”
好,应该是从前痛经被他撞见过,她依稀有这段记忆。
赵予汀感觉自己一颗心被提了起来,竟莫名紧张,“雾色那天你提的《断章》,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绿灯亮了,时屿转回头,直视前方,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是。”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她沉默好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她怕的原来是未知本身。
时屿承认喜欢她,她反而放松下来。
她思索了片刻,带着答案回想细节,好似是有迹可循,她理智地分析:“你刚回国不久,不可能突然喜欢上我,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是怕尴尬?”
赵予汀顿了顿,垂眸说:“那应该是很久了。”
“会有负担吗?”
“什么?”
时屿直直看着她,眼神很直白,说的话也是:“我暗恋你很久,会有负担吗?”
他也坦承过头了,赵予汀顿了下,说:“说实话有一些,如果那天晚上你已经表白,我应该也表明过,我把你当弟弟看待。”
她是这么说的,那晚她醉得快睡过去,却还是蹙着眉心,很困扰地答:“你是我弟弟啊。”
赵予汀看到他的目光暗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认真地问她:“是因为是弟弟,还是因为是我?”
“当然不是。”赵予汀怔松一瞬,连忙解释,即便是拒绝,她也并不希望他误解她,“我对你本身没有偏见,虽然有时候你像个冰雕,但长得也好,又聪明,你很优秀,能被你喜欢我很荣幸。所以跟你没关系,只是我个人无法接受姐弟恋。”
嗯。先礼后兵,他被发了一张好人卡。
周围的人都说赵予汀对感情十分较真,实际也是,对于伴侣,她一向高标准,而对她而言,他暂时只是一个还算相熟的邻居弟弟。
所以没什么意外,被拒绝早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理智告诫自己不必失落,可心脏却还是在这一刻急速向下坠了一下,有种闷痛感。
时屿扯了下嘴角,没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那就不用在意,喜欢你是我的事。”
这太狡猾了,好比有人告诉你他养了一只虎,明明可以关在笼子里,却偏偏放出来,还要跟你说,哦,没关系的,我的老虎不吃人。
赵予汀呼吸一滞,眼神扫视他好久,他开车专注到眼神也无法分她一丝,她也没能在他脸上看出半点被拒绝后的颓唐。
赵予汀自觉她拒绝人的业务已经熟练到得心应手,偏偏这男人的反应让她费解。
男人......赵予汀想到这顿了一下,呼吸再次滞住。
什么男人,分明还是小屁孩。
她轻笑控诉:“如果你不挑明,我当然不会在意,现在暗恋变明恋,你让我装瞎说不在意,是不是太不讲理?”
又是一阵沉默,高架上有些堵车,时屿终于得空看她一眼,缓缓说:“我的建议,你可以玩一会儿手机,或者看风景,但尽量不要再跟我搭话。”
“......为什么?”
时屿好整以暇地说:“我刚被拒绝,你觉得你不断往我心口扎刀,我能好好开车吗?”
“......”
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蛮不讲理!
赵予汀无语地用后脑勺对他,此刻她竟然还觉得他的心态稳到令人羡慕,一定是能成大事的人,赵予汀长呼出一口气,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