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

    车门上的纱帘已有破损,阿芍抓紧虫娘的手,“迟夏?迟夏你还好吗?帘子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你伤着哪了?你快进来,别逞强,咱们人手够,可以换着挡破洞。”

    迟夏已经镇定下来,“娘子醒啦?婢子没事,就是……就是车夫……”

    那张熟悉的憨厚面孔已经看不到了。

    周围的哀嚎声越来越大,四处都乱了起来。

    有孩童找不到牵着他的那双手,呆愣愣站在原处,啼哭不已。有郎君娘子跑丢了鞋袜,连身上配饰也被趁乱打劫的人盯上,为求自保,只能尽数交付。有老人被拥挤人群推搡到墙角,哪里都去不得,更无人过问,便将苍老的枯手交叉在胸前,无力抵挡一阵,静看人来人往。

    虫娘抽抽嗒嗒哭起来,逢春来不及反应,阿芍本能地捂住了她的嘴,“靠住你的是五表哥?他也受伤了?”

    驾车的那位不用问,从这漏风的缺口处,阿芍已然看到那郎君染血的侧脸。

    迟夏不敢看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骇人场面,强打起精神,“五郎君看着倒像是没事,只是人昏过去了。一会儿到少人平坦处,婢子再扶郎君进去歇息。娘子千万照顾好自己,别磕碰着了。”

    虫娘摇头甩掉眼泪,乖乖环抱住二娘子的腰腹,逢春也在后方垫着。

    谢维止驱赶着牛车,不远处,谢氏的精锐护卫正执刀剑穿越拥挤人群,不断向他靠拢。

    “你带五哥进车,要快。”

    迟夏还在犹豫,“只放五郎君进去吧,婢子在外守着娘子她们,否则乱民见到这车只有郎君驾着,说不定会觉得咱们势弱。”

    谢九郎平日里斯文有礼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纵然此时他有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雷霆手段,迟夏也只当那是逆境之中不得已而为之的杀伐举动。

    谢氏郎君惯常养尊处优,二三等的门户娇养千金也不过如此。这会子已倒下一个五郎君,九郎要是跟着出了事,万一老夫人、平国公和长公主要迁怒,玉京府上下官员难逃责罚,负责接待的余家的天怕是都得塌了,她们这些跟来服侍的又能沾到什么好?

    “听九郎君的,你就别添乱了。”逢春快速拉开车门,阿芍拖谢五郎,虫娘扯迟夏。人都进来了,逢春才又把车门关严。

    迟夏骤然回到安全地界,还有点发懵,“那就不管九郎了?让谢氏宗子在外头护着咱们?”

    她拿手绢盖住脸,“冯媪知道了只怕能生吃了人!”

    逢春抽帕子擦她手脚血痕,忍泪道:“那是护着五郎君和二娘子,咱们只把这两位看顾好了,冯媪知道了只会夸你尽忠职守。否则你能帮什么忙?难不成还要用你那宝贝绣花针去扎飞人?”

    阿芍看到她裙上大片血迹,“招呼不打一声就独自跑出去,还把门死抵着不让我们帮忙,你胆子也太大了!真没伤着?你可别瞒我!”

    “我也不晓得外面是那样,你们都睡了,我只想着二娘子千万别被吓着才好。”迟夏喘息减缓,呆呆看着那双捻针刺绣的手。

    “我把车夫推下去了!他滑倒在那里,压住了缰绳,牛车眼看要走不动了,那些人就像饿狼一样,我……婢子……”

    阿芍握住她的手,“方才我留意到官兵已赶至这里,等事态平息了,就把人找到,好生收敛安葬,按时按节祭拜,告慰亲属才是。你们是为了我们,他已算遗憾,你再不许自责!”

    迟夏无声流泪,虫娘接着她的眼泪,拿湿帕子给那昏迷的谢五郎也擦了擦脸。

    阿芍和逢春都有些哭笑不得,迟夏的泪珠也来不及滚了。

    虫娘弱声弱气,有根有据,“这位郎君脾气不好,没人理他,是要踹门的!这个门又没有家里二门结实,可不能破的呀。外头的谢九郎君会飞,那我们又不会。”

    “真是……好有道理。”阿芍不欲打击小虫儿,见她把五表哥的脸都擦花了,只得拿出自己的干净手帕给她,“还是用这个吧。”

    当着二娘子的面,逢春原有些顾忌,才放着五郎君不理会,先去管迟夏。

    如今迟夏也好了不少,能自个儿收拾,虫娘又委实太小了,逢春便接过二娘子给的帕子,“还是婢子来吧,五郎君本来没事,醒后再见着这张脸,怕不是要昏过去。”

    虫娘心里其实挺害怕那飞起一条腿能有她个儿高的谢五郎君,这便欢快脱手,又去抱……

    又去保护香香软软的二娘子!

    牛车跌跌撞撞,仿佛行进在石子路上,阿芍头顶的芍药花在颠簸中掉了下来,她揪着花瓣,一下下的,揉碎又捻开。

    摘了这个,总不能厚此薄彼不去摘那个。管了那个昏沉沉的郎君,该如何找理由不去管这个也负伤的郎君。

    说好了只当陌生人的。

    谢九郎的沉静侧颜就放在洞里让人看。

    阿芍想换个地方,却不能动。腰身往下被虫娘死死抱住,对面又被谢五郎占了个严严实实。

    迟夏见二娘子小动作不停,料想她此前定然没见过这等厉害场面,赶忙收拾利索来陪伴,与她说点定心话,“婢子也算是常见九郎君的了,都不清楚他武功原来这般好呢。来一个刺穿一个,来两个捅上一双,别提有多威风!”

    阿芍的声音极轻,“他武功很好的。”

    瞎着眼睛,只听声儿,就能用石子打下树上站着的鸟雀来改善伙食。甚至还能打中会跑动的活物,最多时,家里养着一窝兔子、两三只野鸡,新婚时铺床的那张鹿皮垫子也是他亲手猎来再剥皮炮制的。

    后来……

    那抱了窝的兔子连大带小在废墟里一家团聚。几只野鸡跑远了两步,从黑土里刨出来时外焦里嫩,她那几日收拾屋子,这便是道现成饭食。整张鹿皮都烧穿了,勉强剩个头还能看,她把这个埋在了那人的衣冠冢里,就当那是他了。

    迟夏亲眼见到九郎御敌,心中添了底气,“有谢家的侍卫在,又有官兵前来震慑,想必再过不多时,娘子就能回家了。”

    眼看五郎有要醒的迹象,逢春攥着那绣了芍药花的手帕,狠了狠心,状似无意道:“今日可真是多亏了九郎君。”

    “九郎……九郎……”枕在逢春膝上的谢五郎挣扎着掀开眼皮,“九郎怎么了?”

    阿芍也不知自己是否松了口气,总之她有借口扭头,“五表哥醒了?九表哥正在外驾车杀敌。”

    谢五郎听罢,一只手抬起来抓了抓,眼皮这便合上,微扬的头又重重砸回原处。

    逢春未有防备,让这成年郎君砸得眼冒金星,忍下闷哼,缓过来才发觉他把二娘子给的手帕抓走了,也顾不得在娘子面前说九郎君的好话了,一门心思想法子从五郎手里扯帕子。

    阿芍便开解她,“一块帕子而已,家里还有,先给五表哥用吧。”

    二娘子对高门中男女大防的见解不够多,逢春也不敢点她,口里应了,手上时不时还惦记着去扯一扯。

    没扯动。

    一直前行的牛车突然不动了。

    众人皆不敢出声。

    阿芍大胆去看,暗夜降临,她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娘子,九郎该不会?”迟夏也围过来看,车夫倒下的那一幕仿佛在她面前重演。

    一滴冷汗顺着阿芍鬓角滚落,砸到锁骨,绕过颈项,沿脊椎而下。

    短暂的光亮在人眼前闪过,又被更深沉的夜色包围。

    “吱呀”两声,内里拿车帘拧死的车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拽开。

    在逢春迟夏的尖叫声和虫娘的抽噎声中,阿芍向外望去。

    道路两旁站满了隶属玉京府的带刀官兵,谢氏的护卫持剑拱卫在这辆牛车的周边,那拉开车门的两个侍卫也是往日见过的熟面孔。

    “这青牛受了重伤,行不得路了,请五郎君和二娘子移步换车。”

    迟夏笑骂:“你小子拿我们当犯人看?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啊!”

    其中一个俨然与迟夏熟络,“姐姐莫怪,郎君说了,得让五郎君和二娘子在人前好生走一趟,才少了闲话。”

    负手而立的玉面郎君跟前围了几个恭敬回话的官吏,有玉京府衙样式的,也有阿芍认不来的。

    那几人被他挥退,各自翻身上马,两侧官兵也坠在后头跑走。

    谢维止接过身侧侍卫递上的火把,逆风执炬而来。

    夜凉如水,郎君嘴角那一丝浅笑被浪潮般涌动的火光映照更盛。

    “可否借表妹的手绢一用?我这手又伤到了。”

    这语气略有些熟稔,会让阿芍想起那个眼睛不好的郎君。

    她曾经想象过他痊愈后记起过往、恢复身份穿上锦衣华服的样子,如今亲眼目睹……

    见到了……

    也就见到了吧。

    “如果我说没有,表哥会一把火烧了这辆牛车吗?”

    就像你一把火烧了那山间茅屋一样。

    阿芍甚至还能这么想,也能心态平和地询问。

    谢维止的眸光凝结在被人扶出来的谢五郎的手上,那里正有大簇芍药在他人掌心绽放。

    “怎么会?”

    谢维止将火把交给向他奉上巾帕的侍卫,上前一步,用那只伤手捡起那朵落在车厢的芍药花。

    血染红了几瓣芍药花边,他将这花原样簪回余表妹的发间。

    “表妹不下来么?”

    沾了血的谢九郎总让阿芍心里发颤,她看着那把前路堵住的郎君,从另一侧下了牛车。

    又没人说只能走一条道。

    *

    “虽说表兄妹之间亲近些是好事,可也不好走动太频繁了,亲事还没定呢。”思远堂里,云夫人吹着汤药,喂一勺给余家主君。

    见人偏过头当没看见,云夫人也没收手,“我也是为二娘子着想啊,毕竟当年她娘……”

    余家主君自己接过碗饮毕,“你近来很不安分。”

    云夫人正要辩解。

    单管家颤巍巍闯进来,“主君,谢家郎君竖着出的咱家门,他是横着进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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