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室旁亮堂的输液大厅里,浅色调的瓷砖地板被擦拭地很干净,倒影出顶部那一排排冷白色的灯光。
王臻逸亮出证件,堵住了正准备绕道而行的beta护士,目光扫过对方别在左侧的胸牌:“劳拉女士?我能请问一下,这些输液管内的气泡是怎么回事吗,这明显已经超过了联邦ome所规定的标准!”
即使是8年前她在联邦特训营里头,做急救的时候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密集的气泡。
消毒水的气味裹挟着外头人群不安的躁动,在这里凝结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劳拉叹了口气,不管是青黑的眼圈,还是略显沙哑的嗓音里,无一不透露着疲惫:“其实大家都知道,自从通过了‘联邦特供绿色带量采购方案’之后,现在的医疗器械......”
她突然停下来,快速地环顾了一圈,才继续小声地说道:“质量差到,连我们自己都不敢用。”
她的声音压的很低,语气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说句不太好听的,现在人用的还没宠物医院给宠物用的好,就连小猫小狗吃的消炎药都还是HC的。”
王臻逸皱着眉并没有完全理解:“联邦推行的特供绿色带量采购方案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好事吗?多方共赢,让联邦民众能用更便宜的价格买到更便宜的药。”
劳拉摇了摇头:“联邦要求的价格太低了。很多原先愿意参与竞标的高质量药企,无法吃得消砍价后的价格,最后都选择了退出。而中标的,也就只能是质量最次但是能把价格压到最低的。而且,现在联邦内的所有医院都有‘联邦特供’绿标药品使用指标,不管是患者还是医生根本没有选择权。”
“就比如这个输液的管子,换做以前要是出现那么多气泡,医护人员早就开始警铃大作了,因为有进血管的风险。至于现在么……《联邦特供绿标医疗器械使用指南》里头说了,有气泡是正常的。修改过的最新的omed标准里头也已经允许输液管中有气泡存在了。”
她苦笑着,声音里带着满是无奈,“反正领导说了,没出事就行。”
走廊尽头传来滚轮与瓷砖地面摩擦发出的闷响。
CT室方向有人大声喊道:“快叫胸外的人下来开胸!”
劳拉护士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王臻逸看着走廊上匆匆跑过的那几个白大褂医生,不解:“这是......发生了什么?”
“诶,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劳拉的语速变快了不少,飞快地瞥了眼走廊两端,“上周五送来的一个休克病人,在扎针的时候针头突然断在血管里。拍完片子后,医生说已经顺着血流到了颈动脉附近。现在谁都不敢动他。不知道这一位,会不会幸运一些......”
“我该去忙了,至于能配合的,也已经都告诉你了。”
任长夏到的时候,王臻逸就站在急诊室门口,看着里头属于那一群人的兵荒马乱。
看着那些气泡在输液管中起起落落。
那一刻,她的心底突然就像是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每一根输液管,都像是一枚定时炸弹,悄无声息地威胁着那些人的生命。
“老大,好多......有好多事情,攒一起了,让我先捋捋改从哪个先开始汇报。唔......先说福利院那个监控吧,不不,要不还是先从......”
任长夏喘着气儿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她的那种错觉。
王臻逸索性给她起了个头:“就先从凯莉·奥玛丽律师为什么会从吕议员律师团退出开始说起吧。”
“好的,老大。”任长夏从善如流,“我之前翻遍了那位凯莉·奥玛丽律师的生平和履历,都没有找到任何能让她从炙手可热的大律师团退出的原因,直到我在调查她的亲友关系时,发现了这个人——艾薇·格林。”
“两人从小便认识,与其说是挚友,倒不如说是对手,在法学院的时候两人排名不是这个第一,就是那个第一。毕业以后两人虽然都是律师,不过,行事风格完全相反。我询问了两人实习期间所在的这家事务所的带教,她都觉得两人势同水火,一个极度理性,一个却过于感性。”
“凯莉·奥玛丽是理性的那个?”
“没错。”任长夏打了个响指,转述着记忆中那位带教律师之前同她说过的内容。
“你知道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很多时候都必须带上假面,在地狱里同魔鬼周旋。
有些人,走得远了,就很容易忘了自己刚开始时候的初衷,忘了摘下面具,让它同皮肉长在了一起于是也变成了怪物。
可艾薇·格林她不一样......
那个时候,她刚好接手了一个案子,我也翻阅过那些相关的资料,检方对被告的指控确实存在很大的漏洞。而当时所有的舆论都一边倒向检方,要求严惩被告。孤立无援的被告,一边倒的局势,存在漏洞的罪证.…..
她给予了她的当事人充分的信任,最后还是选择为其做了无罪辩护,当然也成功了。
不过,她在半年前似乎又发现了一些能够将之前检方那块遗漏的拼图重新对上的证据,这让她很是懊恼自责。因为当初的那个人确实如检方指控那般,甚至还要更为十恶不赦。
艾薇来找我的时候,我安慰了她很久。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常常对案件当事人和受害者们都怀有着深切的同情,这可以是她的铠甲,却也同样会成为她的软肋。
我也同她说过很多遍,如果没有办法平衡好这种情感与职业之间的关系,它随时都可能会变成不知何时刺向自己的那把尖刀。
可是啊,她还太年轻了。我想着她撞了南墙就会知道痛了,可没成想.…..
最后一次她和我通话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想再仔细问问,她却又不肯多说,只告诉我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记得,在挂断那通电话前,她最后同我说的是……”
“谢谢老师,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滴——”
腕间智能机响起自动扣款声。
王臻逸在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中,从涮锅水味的美式和咳嗽糖浆味的焦糖玛奇朵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不一会儿,她取出两杯制作完成的咖啡,并将其中一杯热气腾腾地递给任长夏。
“谢谢老大!”任长夏在接过后轻吹了几下,在龇牙咧嘴地喝了几口后,顶着痛苦面具悻悻跑去自动贩卖机下方取了3包糖包,呼啦啦地往咖啡里头倒,“上班已经够苦了,还是甜味的刷锅水更合我的口味。”
闻言,王臻逸轻笑了一声,听着她继续往下讲。
“我查过了,在艾薇·格林去世不久之后,小昭的那名律师凯莉·奥玛丽就从正恺的律师团离职了。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有没有可能,是艾薇·格林将半年前查到的相关资料交给了凯莉·奥玛丽,才促使她后来离开了正恺集团?”
“有其他证据能辅证你这个猜想的吗?”
“我还没有说艾薇·格林当时的那个案件吧,她的当事人是一个食品加工厂总负责人赵。他们生产的这种叫做‘纽茸丸’的东西,在当时很受年轻人的欢迎,尤其是那些备考的考生。”
“只不过,有十多名考生在当时由于过量服用,在考场中或者考完后猝死了。于是赵才被告上了联邦法院。但是这种东西吧,存在个体易感性差异,且检方也没有证据直接证明,所以那怕不是艾薇·格林来,换成是其他任何辩护律师为他辩护,结果也都会是一样的。仅管当时的那些考生家长有诸多不满,但赵是被当庭释放的。”
任长夏双手捧着咖啡杯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直接将自己的智能机权限共享给了王臻逸:“不过,凡留下过必有痕迹。我从联邦内部网络中,通过检索找到了半年前一则发出不到一小时,就立马被下掉的38线小报记者的网络视频报道。时间刚好就在艾薇·格林出事前不久。”
王臻逸点开了那个视频。
来自《独立人》记者摸底食品加工工厂的独家爆料:“提起‘纽茸丸’这个名字,大家应该都不陌生吧,特别是对于备考的学生来说,它在初期确实有着极大提升专注力的效果,但这种东西所产生的类成瘾性,会促使消费者不断购买增强其消费黏性。”
“而可怕的是,这种东西会通过代谢干扰素缓慢推进器质性损伤。我手中拿着的这份内部实验检测报告就可以作证这一点。”
“且,这家食品加工厂并不单纯,其背后的真正大股东就是——全联邦医疗产业的龙头集团正恺!医疗行业与食品加工行业暗中勾结,生产大量垃圾食品并联合媒体洗脑宣传,使其成为年轻人追捧的食品,完美构建了从味觉成瘾到病理依赖的现代性生存困境。”
“从这份战略规划书中不难看出,正恺集团为投资食品加工产业,实施了一系列的战略计划,譬如专门培养大量的食品行业专家,开发出上千种化学合成添加剂,美味到让人上瘾的加工食品!”
“如果说,培养一个心脑血管病人需要花5 年以上的时间,培养一个糖尿病病人需要 7年以上的时间,培养一个癌症病人需要花8到10年的时间。”
“那么,在正恺集团的这份长期规划中,他们有足够的耐心,让成千上万的加工食品购买者使用和依赖他们所开发的加工产品,让他们最终成为医疗生态系统的‘用户’ ”。
王臻逸转动着手里的咖啡杯,拧紧了眉心。
江眠教授就是在正恺医院里头出事的。
芒规珍同样是在这里接受了治疗,她出现的那天,还巧妙地避开了摄像头的位置,顺利地就像是从家门口溜达过似的离开。
而希望福利院的捐赠名单上同样出现了正恺集团。
无数条看似不起眼的线索都似乎在这一刻,都指向了她现在脚下站定的这个医院所属集团:正恺。
吕莫会和这些事情有关吗?虽然他说自己在吕家只是个边缘人物,可他来fbi真的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单纯吗?
希望福利院里头,黑衣人的那句话又再次在耳边想起:“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叫吕莫的,就一定是无辜的呢?”
王臻逸手中的咖啡已经饮尽了,脑中的思绪却随着多出的线索变得逐渐清明:“单凭凯莉·奥玛丽一个人,是无法这么轻易顺利地从正恺的律师团离开的,即使她手上拥有威胁正恺的相关证据。除非......”
除非她背后同样有一个和正恺可以相抗衡的组织。
比如,不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