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苒看向窗外，腾腾热气让世界摇摇晃晃起来。叶苒临窗微曲着腰，靠在椅背上。胡乱搅着杯中的牛奶，冰水渗出，成点滴下坠。叶苒拿着手中的银勺小声敲杯壁，叮，叮叮，敲出短短的旋律，自己哼唱。偶尔看一眼窗外，真像一个气球，叶苒想，人人皆有戳破气球之力，人人也还是在气球里与他人共享百态世间，哭哭笑笑。
家明从门外走了进来，绿色的格子衬衫，袖子折起刚好两圈。黑色的仔裤，额头上汗津点点。“今天很热啊，等很久了么？”家明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手伸起招呼服务员，看起来随意地问了“你有帮我点单么？”
窗外有条小猫，穿了衣服的小猫。站在路中间四望，往前怯怯踏出一步两步，又急急向后退，回到原点。应该是在等主人的吧。天气好热，小猫衣饰上的亮片反射到了叶苒的眼睛里，刺眼。叶苒向家明笑笑，身子挺直，“没有，不知道你想喝什么。”家明心不细，应该是不懂得，朝夕养成的习惯，没有时间上的重复，消失陨灭是必然。
家明抹了一下头上的汗，双手叠好，靠向桌面，“最近过得怎样？”叶苒伸出手向家明递出一张纸，音调轻稳“挺好的。”
家明在门口就看见了窗边的叶苒。光线下的叶苒嘴角微微上扬，穿着白色无袖衬衫，黑色宽西裤，红色高跟鞋。利落自然。家明惊了一下。听旧友说叶苒一直未有伴，于是他自信地来。现在的叶苒，让他陌生，也欢喜。今天自己还特意穿了叶苒当初总撒娇要他穿的衣服，袖子要折起刚好两圈，鞋要黑色，仔裤不能紧贴裤腿。本想讨喜。
“还在中环住着么？”家明再开口，心想再随意一些的聊天，或者是寒暄。家明记忆中的叶苒，人前不会聊天之道，木讷少言。
叶苒倒是随意地笑笑，“没了，怎么，要收留我么？好久不见，你的脸色倒是变好了，不错。”叶苒笑起，眉眼弯弯。
家明看着卷发随意披肩的叶苒，恍惚间觉得叶苒真的挺迷人。相恋3年，结婚2年，离婚2年的叶苒好像是变了。
叶苒依赖自己近6年，所有的能力都接近退化。家明一直认为，这些年的叶苒，被他宠得一塌糊涂。不会社交，莽莽撞撞，瞻前不顾后，人人皆认为她单纯又偏执，固执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酒桌上的家明在喝得有些微醺的时候也要顾着叶苒。出差的时候回到家中，总是一片狼藉，书本四散。
五年里，自己就是叶苒的一整个世界，家明觉得。
五年，家明觉得叶苒是好朋友，最亲密的朋友。他承认叶苒的万般不好，但叶苒成为了他的习惯。朋友们问起叶苒，家明总说，“就那样。”就那样平淡，就那样习惯，就那样走下去。家明觉得，对于叶苒，他是挽回，不是追求。不就离婚两年么，不就只是放弃叶苒两年么。五年的陪伴，够原谅的资本。家明有信心，七年，他总是来来去去不愿离开叶苒的生活，就是在等大家都单身的那一天。
家明不知道，决绝的姿态不是铿锵有力和回避，是淡漠，是寻常。站在叶苒面前的他，是寻常人。相处过近十年的寻常人。
叶苒看着窗外的猫，猫的主人迟迟未归。小猫顺着趴在地上，地上应该是滚烫的。傻气的小猫，边上有遮阴处，主人归时一望便能瞧见，何必顶着烈日站在显眼处。叶苒转头看向家明，心里想着，再礼貌几句，应该可以结束了吧。结束就去带走小猫。“以后遇到了什么难关可以和我说，不用客气。”叶苒开口，绿茶里的冰已经消融，茶叶舒展，杯底墨绿，杯壁水珠滑落。杯壁都是浅痕。
走过当然会有痕迹。家明留给她的，近十年的依赖，和一个好朋友。叶苒给了所有，她能给的所有。青春酸涩无知，职场惶恐犯错，家庭经营之道，叶苒五年里努力在学，家明也一直在身后。家明给了五年陪伴。
但家明动心了，对其他人动心了。叶苒了解家明。家明口袋里没钱的时候往往想得到更多的食物。叶苒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家明的心动，家明也没有挽留过叶苒的决绝。叶苒把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家明假装没看到。叶苒世界算得上坍塌了，但，再狼藉也能打包好。孤单是常态，习惯才是永恒的动词。向全世界先哭闹的人能有糖吃，简单的道理叶苒不会。行李收拾完，该散就散。家明有家，会更容易有伴。
好多事情学学能会。没有暂居之所，在办公室躲着同事过夜。所有的钱被陌生人骗走，那就饿着肚子。最初的叶苒，无望时举足无措。最坏的那天晚上，自己买着最讨厌的榴莲一口口的放嘴里，大吐一场，就好了。不在除了家之外的地方喝醉，不敢。手机里备着地图和做菜软件。痛苦的时候装出幸福相，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兵荒马乱过后，想起家明，就是故人。彼时家明，听闻沉溺在暧昧里，受伤也心甘情愿。叶苒面对故人，不忘过往，也再无激荡。
“家明，公司找我。我先走了，以后常联系。单我已经结了，回聊。对了，我有了恋人，刚开始谈，是个女生。蛮好的，下次介绍给你。”叶苒拍拍桌面上家明的手，笑意盈盈地道别。打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叶苒心想，也不知道和女友有没有以后，女友又闹脾气了，回去哄哄吧。
家明呆立，反倒不知所措。叶苒走路再也不带耳机了，也不再撞到玻璃门。和女同事分手后，家明以为只要回望就会有回光。
家明站起身，拉开椅子，心里念着，叶苒过得不错，做朋友也好。他和叶苒，终是失散了。
叶苒，变成了美梦。
但也未必，和一个女生当竞争对手，应该也好玩。
毕竟，世事何曾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