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放纵的后果,便是林照雪发现撑不住睡着的楼怀川在后半夜浑身滚烫,发起了高热,几次叫他无果后,便随便换了件楼怀川烧给她的衣裳,去往楼应鸿的院子。
一路上林照雪都在无比羞赧的情绪中地打着腹稿,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与楼应鸿说这情况......
幸而楼应鸿在听闻此事后,只是眉心微蹙地疾步赶去照川居,其他的并未多问,林照雪默默跟在后面松了口气。
直到翌日清晨,楼怀川的高热才终于退了,但人还是面无血色,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至于宫中一早便收到摄政王告假消息的林昶桉,以为他这新出炉的皇姑父是紧着日子想与皇姑姑多相处相处,便满心怜悯又欣慰地任由他去了。
当晚,楼怀川正噙着笑,躺在床上听林照雪恼羞成怒地数落,便听春生在外敲了敲门,说老爷让他过去一趟。
两人表情俱是一凝,楼怀川立马起身更衣。
之前林照雪还在为何芷的事忧心,后来听楼怀川说,时闻风曾在临仙山上告诉他楼太傅知道如何救他母亲,林照雪当下的心绪,如那时的楼怀川一般复杂。
特别是在楼怀川回来向楼祯确认之后,那种难以言喻、如鲠在喉的感觉更甚。
时闻风这个人呐,似乎很难用好与坏来形容,只能说是那样的环境和经历造就了那样的他,以致于最后走上条害人害己的不归路......属实是可悲可叹。
楼祯在一月前便从佛堂搬回了原来的院子,与楼应鸿父子二人商议后,得知仪式一成,何芷当即便要魂归地府,一刻都延误不得。
他思及孙子心心念念的成婚礼在即,觉得无论怎样何芷这个母亲应当是要在场的,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故而当楼怀川和林照雪踏入院门之时,香案和一些做法的物什已经摆好,楼应鸿画了个法阵将东西圈在中央,而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那尊已然破开泥身,化作白玉的塑像。
人员到齐,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楼应鸿将何芷放了出来,丧失神志,张牙舞爪的聻在被牵入阵中的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楼应鸿按照楼祯的吩咐,左右手的食中二指同时并拢一抖,两张黄符便赫然飘然于指尖,法力随后灌入,轻飘飘的黄符顿时变得硬挺起来,他移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黄符一同贴上聻与塑像的额心。
刹那间树影摇晃,鼎中袅袅升起的三缕轻烟逐渐向内聚拢,像是三条细长的白蛇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紧紧交缠在一起。
楼应鸿阖眸又猛地睁开,整双眼睛从瞳仁到眼白都蒙上了一层刺目的金光,令人不得直视。
在他的视野中,周遭的光线越发幽暗,聻与塑像的头顶飘着个模糊的鬼影,如同被石子惊扰的水面,扭曲晃动不止。
那其中一个是真正的何芷,另一个则是多年来供奉于佛堂,被楼祯精心养出来的一丝灵气。
楼应鸿语速极快地念动着法诀,只见原本还巍然不动的两张黄符自额心脱落,悬于半空,而那两个鬼影仿佛受到了黄符牵连,竟生生要被霎时远离的符纸从躯体中扯出来。
“啊——”
聻忍无可忍地挣扎起来,身上突然冒出无数只鬼手,纷纷朝着黄符的方向伸长手臂,不停地做着抓握的动作,妄图将何芷的魂魄夺回去。
但楼应鸿又怎会让它们如愿,他眸色一凝,其中金光更盛,刺得鬼手立马缩了回去,再不敢靠近,而后楼应鸿迅速双手交叉于胸前,调换了两张黄符的位置,重新飞贴上聻与塑像的额心。
待被符纸牵扯出的魂体逐渐融入各自的躯体,他才收了势,再次合上眼。
鼎中的香燃到了尽头,三缕汇做一缕的香烟断了源头,被风一吹便溃散于天地。
与此同时,众人都听到聻的头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宛如琉璃迸裂的声音,这次它再无尖叫与自救的反应,它宛如一块木头,一动不动地接受自己的躯体在月光下化作齑粉的事实。
在聻慢慢消失的时候,数不清的鬼魂自它的七窍钻出,它们激动地狂飞乱舞,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阵法中,怎么也出不去,于是便将矛头对准了阵法里唯一的一个活人。
它们群起而攻之,好似一匹巨大的黑布兜头向楼应鸿罩去。
然而,一线青光自楼应鸿身后射出,它像是条滑不溜秋的游鱼,灵活地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的魂魄间,不出几息的功夫,便将那些鬼影们捆成了一长串,鸡仔似地恹恹站在原地。
“师父!”林照雪在阵法外冲甲一招了招手。
对方颔首回应后,走到香案前,抬指在塑像的额头上一点,便轻而易举地将何芷的魂魄提了出来。
“多谢大人。”楼应鸿看了神情呆滞的何芷一眼,向甲一拱手深拜了下。
“受命上界,不必多谢。”
趁着爷子孙三人都瞧着何芷出神的间隙,甲一将林照雪唤到跟前小声道:“阎王说,最多五日。”
林照雪唇角的笑意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原状:“好。”
簇拥在何芷魂魄旁的楼怀川心绪微荡,似有所感地看向这边。
“怎么了?”他提声问道。
林照雪笑着走过去:“一点小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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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将新婚燕尔的派头做了个十成十,好似蜜里调油。
他们去山巅看了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去庭院赏了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在一座座宫殿中回忆过往,在一条条街巷中看望故人,在草场纵马,在湖中泛舟,在林间观萤......
总之,好不快哉。
尽管那日生病后,林照雪便怎么也不肯在那事上松口,但楼怀川能每夜抱着她入睡,每日一睁眼便看见林照雪的笑颜,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就算上朝都不分开,他便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离开的事,谁也不忍心破坏这段短暂却快乐至极的日子。
更别说楼怀川从未有过独留于世的打算,他甚至可以说是无比期盼着与林照雪手牵手共赴黄泉的那日,这样,阿照便再无推拒他的理由了吧?
直到第五日的深夜,林照雪将睡梦中的楼怀川推醒,说自己一时兴起要上屋顶赏月,顺便瞧瞧每日伊始的京都。
楼怀川自是不忍心扫她的兴,醒了醒神后,便带着林照雪上了照川居的房檐,互相倚靠地坐着。
“其实你卧房中有个暗室吧。”
林照雪冷不丁提到这点,让楼怀川背脊一紧,目光躲闪:“你、你怎的知道?”
“我出宫立府那日,你邀我前来小聚,为我庆贺,不小心发现的。”林照雪冷哼道。
当时陡然发现那个暗室,她心里还兀地一突,从朝廷机密猜到家族秘辛,结果一走进去看到的是规规整整摆在层层木架上的被她更替淘汰,甚至无意中弄丢了的物件。
穿不下的衣裙、鞋袜,不知何时遗落的首饰、绢帕,放过的纸鸢、破旧的娃娃......
再往里走,便是一幅幅她从小到大的画像,猛然瞧上去很是壮观。
这间暗室,简直是她林照雪这短暂一生的编年史。
“我那时又羞又怒,还恰巧是你不许我去查失踪案,与你闹别扭的时候,所以才会在几日后的乔迁宴上说出那些话来。”
“那你当初为何不同我解释?”楼怀川皱眉,蓦地侧身,满是委屈地盯着她。
她可知他当时听到她与旁人说不喜欢他的时候,有多伤心!他甚至都不敢上前去质问,生怕她当真是那么想的。
林照雪心里觉得好笑,却还要故意倒打一耙:“还不是你看我看得太紧了,我想那样也好,免得你再来绊着我,不让我去查案。”
“那你也不能与旁人那样说,万一——”
唇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楼怀川猛地一怔,见她蜻蜓点水的一吻后就想逃,手便自发地缠上了她的腰肢,气势汹汹地吻了回去。
“阿照,你爱我吗?”他呼吸不稳地抵着她的额头。
林照雪垂眉敛目地又贴了贴他的唇角:“当然。”
楼怀川这才收起了肆溢的怨气,喜滋滋地将人揽进怀里。
“楼怀川,你说桉儿会是个好皇帝吗?”她伸长脖子,将下巴靠上他的肩窝。
楼怀川的心跳下意识漏了一拍,他不知为何话题转变地这般快,而且太子登基那日,她不是已经问过了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了,阿照怎会此刻再次提起。
“会的。”楼怀川按下疑虑,指尖摩挲着她的脊骨,耐心答道。
林照雪莞尔,退出他的怀抱,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可我还是十分不放心,毕竟当年皇兄登基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立誓要做个好皇帝......”
楼怀川闻言,表情微凝,他似乎预感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以,本宫只能拜托楼大人,替本宫看着点儿这个侄儿,免得他误入歧途,走上皇兄的老路。”
果然,楼怀川在伤心抵触之余还不由得腹诽。
“阿照——”
“好啦。”林照雪指尖点上他紧皱的眉心,“不许说拒绝的话,阿怀,我相信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