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殿下,贵妃娘娘命我来送安神汤。”
苏荷端着青瓷碗踏入偏殿时,裴翊珣正倚在雕花木榻上闭目养神。烛火将少年单薄的身影投在锦缎帘栊上,像一支随时会折断的玉笛。
“殿下,喝了药,早些休息吧。”苏荷将安神汤放在案几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碗沿。
裴翊珣缓缓睁眼,琉璃般的瞳仁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涟漪。他盯着苏荷别在腰间的荷包——那是用贵妃殿中特制的苏绣缝制,针脚处隐约可见“华阳宫”字样。
“苏荷姑娘。”少年突然开口,带着病中的沙哑,“这药里,可加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苏荷手一抖,药汁在碗中荡起细小波纹。
裴翊珣盯着她的动作,看她仓皇的样子。
“殿下说笑了。”苏荷垂眸避开视线,“不过是寻常安神药材。”
裴翊珣却突然轻笑出声,他端起药碗,宽大的素袍滑落手腕,眼看着原本要送到嘴边的碗,突然向另一边歪去。
“殿下!”苏荷慌忙走上前去扶住药碗,“安神药中有特殊药材,能解今日的毒。此药可解百毒,殿下注意身体,奴婢先退下了。”
“苏荷姑娘,你我萍水相逢,你为何要帮我。你本身贵妃亲信宫女,我为何要信你。”
“先太子曾经救过我……殿下往后有任何需要,苏荷皆可一助。”说完,苏荷便匆忙离开了偏殿。夜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才惊觉后背已沁出冷汗。
苏荷刚一离开,偏殿的窗户就跳进来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人。
“殿下还是小心,贵妃的偏向,现在还看不出来。”
裴翊珣看着放在面前的碗,摇了摇头,“没事,是真的百毒解。”
药汁快要入口时,他分明闻到了苦杏仁与甘草交织的特殊气息,那是军中秘制解毒方。
“十五,你帮查一下贵妃最近的行踪。苏荷本不该这么快找到百毒解的,除非,是她特意给了位置的提示。还有,注意最近华阳宫中有没有药物失窃,贵妃震怒的消息。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对。”裴翊珣说完,将药一饮而尽。
十五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裴翊珣则重新闭上眼睛,思绪纷飞。他倚靠在床榻边,或许是原本的安神药起了作用,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三更梆子响过,梅胤穗拎着药箱摸黑溜进偏殿。白日里她特意支开所有宫人,不让任何人守夜,此刻整座宫殿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烛火跃动的瞬间,她看见裴翊珣蜷缩在床榻上。少年睡姿极不安稳,眉心紧蹙,冷汗浸湿了鬓发。
梅胤穗在裴翊珣耳边轻拍了两下,见少年没什么反应,转身在小药箱中找着冻疮药。却没注意到榻上的人睫毛轻微地动了动。
梅胤穗蹲在榻边,将瓶子凑近鼻子旁仔细闻了闻,确定无误后,她轻轻掀开裴翊珣搭在手上的衣袖,露出他手腕上红肿的冻疮。
她用药匙从药瓶中挖出白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每一处冻疮上。伤口真的不怎么好看,因为她本身是从来不长冻疮的体质,所以从没有真的见过这种疮口。
做完这一切,梅胤穗收拾完东西,目光再次落在裴翊珣苍白的脸上。她轻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少年,明明身负皇族血脉,却在这深宫中饱受折磨。
正常的男主不都是享尽荣华富贵,偏偏他就是当上王爷了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原文中,先太子并无太子正妃,但有一爱人,二人边关相识,极其恩爱,裴翊珣就是无名女子所生。书中曾简单提过一句,裴翊珣生母在生下他之后没多久死了,先太子亦不喜这个孩子。
先太子死后,被一众朝臣当成牵制新帝的工具,还要被原身一直折磨,想来日子也是不好过。
梅胤穗站起身,正打算走,抬头便对上一双清明的眸子。
裴翊珣其实并未完全睡熟,只是身体过于疲惫,意识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耳边有轻柔的声响,随即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鼻而来。挣扎着醒来之后,便看着梅胤穗在自己身边忙活完准备走。
梅胤穗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箱险些掉落。
“你……你醒了?你要不回床上睡吧,窗边风大,容易生病……”梅胤穗的声音越来越小。
裴翊珣坐起身,目光在梅胤穗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她手中的药箱上。
“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半夜偷跑进皇子的房间,意欲图谋不轨,还是……”
还没等裴翊珣把话说完,梅胤穗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心地左右看了看,确认窗外真的没有人,才开口说话,“你别再说话了,你等我给你解释。”
别说了啊神仙,这张嘴真是不饶人。既然被发现了,不能按原先的剧本来,那我就索性撕了那本书,重新写剧本就是。
裴翊珣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似乎很开心看梅胤穗紧张的样子。
到这个时候,他几乎能确认面前的这个梅胤穗不是从前那个贵妃了,不管是什么抢魂夺舍,总归是里子不一样了。
“今天原本要灌你的那碗药,是致人眼盲的。先前有人盯着,我只能先灌你喝,后面再给你解药。父亲即联合众朝臣强逼陛下立你为皇帝,我自然也要帮忙在宫中护住你。”
梅胤穗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得相信我。”
裴翊珣微微挑眉,似乎对梅胤穗的话半信半疑,“我身上这些伤,可都是拜贵妇娘娘所赐,娘娘让我如何相信你现在这些话。”
“人总归会有脾气,当时我突然被送进宫,一口气发不出来,鬼使神差就把气全撒在你身上了。我和你道歉,你若不相信,看这个,这是我父亲前几日派人送给我的。”
原文中梅胤穗这个角色第一次出现,就是苏荷奉命将丞相的信拿给她。原身本以为这是父兄对把自己贸然送进宫的道歉,却没想到信中大部分内容都是让她尽量庇护裴翊珣。
只有末尾与她相关,不过一句“此为当下权宜之计,父兄会尽最大努力护你安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梅胤穗正式开始找裴翊珣的麻烦,隔三岔五把他叫到华阳殿罚跪,是不是还要用上鞭子。
临出门前,以防万一,梅胤穗特定把信找出来带在身上。
裴翊珣接过信纸看了好一会,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梅胤穗见他没有再说话,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将药箱放到一旁,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走到裴翊珣面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裴翊珣,我知道你现在处境艰难,我们是一样的。这个偌大的吃人皇宫,只有我们两个是同盟。你得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渡过难关。过几日宫宴,我会想办法见到父兄,你若有想说的话,可写好交予我。”梅胤穗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恳求和认真。
裴翊珣看着她,那双琉璃般的瞳仁在夜色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写信的话,宫宴那日我同你一起吧,还是莫要让拿信最后变成害丞相的把柄就好。”
梅胤穗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药箱里掏出几瓶药和纱布摆在桌子上。
“既然你都醒了,就自己把伤口好好处理,回头再发炎……不是,回头再加重发热就不好了。”
“娘娘,卯时已至,是时候起床了,若再耽搁,恐怕会错过向太后请安的时辰。”苏荷轻拉开床榻上的帷幔,一缕日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入了寝宫。
梅胤穗突然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床顶,双眼无神。
昨晚,不对,是今天凌晨,她是三更天左右去的偏殿,和裴翊珣聊完回到寝宫,约莫着已经是丑时。满打满算,也才睡了四个小时,对于一向习惯了日上三竿才起的梅胤穗来说,这简直是睡眠不足。
她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任由苏荷为她更衣梳妆。
今日要向太后请安,自是不能像往常那般随意,梅胤穗特意选了一套端庄又不失华贵的宫装,再配上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动人。
只是,那双眼睛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有些呆滞。
苏荷见状,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地替梅胤穗整理着衣物。
一切准备就绪后,梅胤穗带着苏荷等一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前往太后寝宫。
太后居住的长寿宫距离梅胤穗的华阳宫并不远,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梅胤穗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迈步走进宫中。
怎么莫名有种去老师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感觉……
太后已经等在正殿了,见她进来,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梅胤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起来吧,赐座。”
梅胤穗谢过恩后,在太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这几日可还好?哀家听说你唤静王去你殿中,可是你父兄有所交代?”太后关切地问道。
这不对吧,原来太后也是先太子阵营的吗?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长寿宫中说出来,这样不好吧?
梅胤穗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太后,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梅胤穗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青花瓷盖与盏身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太后此言看似关切,实则暗藏机锋——昨夜裴翊珣宿在华阳宫偏殿的事,竟已传到这位深居简出的老人耳中。
“太后说笑了,臣妾不过是见静王殿下衣衫单薄,昨日天色太晚了,就让他留在华阳殿了。”她垂眸轻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盏沿浮雕的缠枝莲,“父兄素日教导要敬爱宗室,臣妾怎敢忘怀?”
太后执起金丝楠木佛珠,檀香混着龙涎香在殿内弥漫。“贵妃有心了。”她忽然抬眼,目光如炬,“只是哀家听闻,昨夜华阳宫偏殿的烛火,可是亮到四更天啊。”
梅胤穗心头剧震,面上却分毫不显。她早知这深宫没有秘密,却未料太后耳目竟已渗透到这般地步。
茶盏轻放时溅起半滴水珠,在紫檀桌案上洇开小小水痕。
“太后明鉴。”她掏出绢帕按了按嘴角,抬眼时眸中已泛起水光,“臣妾幼时随父亲驻守边关,最见不得将士受冻疮之苦。昨夜见静王殿下手上冻疮溃烂,实在不忍……”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穿玄色蟒袍的帝王大步跨入,腰间玉带钩撞得珠帘叮当作响。“朕倒不知,朕的贵妃何时成了菩萨心肠?”
梅胤穗慌忙起身行礼,余光瞥见裴翊珣跟在皇帝身后。少年今日换了件鸦青色大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颈间鞭痕却用白纱仔细裹了——正是她昨夜留下的药膏。
“陛下万福。”太后起身相迎,佛珠在腕间叮咚作响,“贵妃正在与哀家说翊珣冻疮的事呢。”
皇帝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忽然嗤笑出声:“贵妃倒是会找靠山啊,不愧是丞相的好女儿”他伸手掐住梅胤穗下巴,拇指重重碾过她唇角,“怎么,昨夜用热水给静王泡手,今日又来母后这里讨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