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你回来了?”塔底,距离微光处最近的少女转过头,鼻翼轻轻翕张,尖牙翻出,欢快的语调一转,质问:“你带了谁回来?”
“三十姐姐……”70号BOSS迎着堆积在暗处的姐妹们兴奋挥手,被30号BOSS严厉的语气吓得一怔,“……姐姐,我带了好吃的回来。”
她蹦蹦跳跳走进大家庭,对着身后的影子说:“快来!”
一个影子从另个黑暗的角落浮现,她穿着一身利落的作战服,从脚到肩都绷得挺直,微光打在她侧面,将挺直鼻梁和嘴角紧绷的弧度晕得模糊,阴影与苍白皮肤交织,恍若一尊毫无血色的大理石雕像,又无端生出些尖锐来。
这正是方才经历了两次大劫的辛彤,她在与70号BOSS——七十的谈话中终于恢复了些体力,给自己破烂得没眼看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端着碗去要饭的行头换了身新的——用的【水逆之王】成就奖励的积分,总算没被这名头白坑。
听到七十的话,她缓步上前。
她向七十问了一大串话,一直到七十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才作罢,于是七十便“请”她将这甜味带到她们的大本营,这个好心的妹妹,想让所有姐妹都尝尝甜蜜的滋味。
辛彤能怎么样,她只能“接受邀请”。
三十和七十的身后,坐落着一大片错落的灰色影子。
三十的眼睛看着她,忽地垂涎欲滴起来,越过七十,喃喃说:“……食物,肉……新鲜的……”
七十挡在她身前,瘪嘴摇头:“三十姐姐。”
三十被迫停住,她指着辛彤:“这不是你带回来的食物吗?”
“快来!”七十朝辛彤大喊。
辛彤硬着头皮上前,一瞬间,所有在黑暗里泛光的眼神都吻了上来,像幽幽鬼火,直勾勾看着她。
辛彤手持枪,“砰——”一声,三十瞬间发出愤怒的嚎叫,她以为辛彤要攻击她们,伸出利爪就要扑上来!
却在半路一顿,这个生存者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个……软软的长方形?
三十伸出手扒了扒,那东西发出窸窣的响声,她又抬高手拍了拍。
以BOSS的力气,即是收了力度也不容小觑,袋子瞬间发出哀鸣,再拍不得炸了。
“等等……!”辛彤连忙手下留糖,将那袋大大的软糖夺了过来——没错,这次她开出的是一大袋子糖,无逻辑手枪一次只能发一颗子弹,她不得省着点用吗。
三十不满地看向她。
辛彤安抚似的看过去,当着她们的面撕开包装,“撕拉”一声,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射出精光。
一股从未闻过的气味出现在灰尘满布的空中,三十嗅了嗅,“这是什么……”
七十已经欢呼着,将辛彤手上的糖放入嘴中。
辛彤又抓了一把糖,看向三十,她注意到,三十额头上有个小缺口,仿佛曾经摔倒在地上磕过般,她警惕地说:“这是软糖,你试试?”
三十歪着头看着她,良久,伸出手,将那把糖抓在手中,囫囵咽了下去。
一秒后,她眼里发出奇异光芒,“这是……什么味道?好吃。”
“要……还要。”她说,看向辛彤的眼神已经充满崇拜。
“这是甜味。”辛彤说,又给了她一把。
一连得到两个认可,辛彤还没反应过来,其他少女一拥而上,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我……我也要!”
“给我!给我!”
“我也要试试!”
“……”
“好!好了!冷静点!每个人都有!”辛彤哪见过这阵仗,站起身,仿佛突然化身一名幼师,面前这些小朋友毫无纪律,她又不能打不能骂,一不小心惹怒任何一个人都很有可能小命不保,只能一个个地哄,“好了,好了,你的……这是你的……”
看着她们满心欢喜咽下糖果,辛彤忽然一阵悲哀,这些年少的新娘,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塔中,连甜味都没尝过,可曾见过阳光?还是说,一生只有那一次机会得以沐浴天光。
辛彤知晓了BOSS更多情况,她们没有名字,数字就是她们的名字,但具体数量却不详,譬如有的名叫一百,人群中却并没有九十九。
经此一遭,辛彤成为了副本中第一个与BOSS拉进了关系的人。
她们答应白天不会攻击她,如果此刻没尽兴的哭声缭绕不算音波攻击的话。
“没有了吗?”七十哭着说,揪着辛彤衣服,“我还要,我还想吃呜呜呜!”
周围的BOSS像被按下了按钮,一个接一个哭起来,连绵不绝,此起彼伏,辛彤说:“没了!真没了!下次再给你带好不好!”没办法,她的无逻辑手枪一天只有五次机会啊,都用来发糖了。
“下次……是什么时候?”三十说。
“明天,明天。”辛彤仿佛面对一群嗷嗷待哺吱哇乱叫的人类幼崽,“明天给你们,如果我晚上没死的话。”
这是实话,夜晚黑化的BOSS没有意识,见谁逮谁,辛彤先后被拆穿老底,不被背刺都不错了,她得自己绝地求生。
她一个负伤的低级生存者,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
这时,七十歪了歪头,沉默了下,忽然上前,将一样东西冰冷的东西交在辛彤手上,“这个……还是你拿着吧,有用的。”
辛彤一怔,这竟是少女那把珍贵不已的剪刀。
“四十说你是妈妈……”七十说。
四十,就是上次她过家家时差点杀了辛彤的少女,关键时刻,辛彤用“妈妈爱你”一句惊险脱身,竟被她记到了现在。
她看过去,四十坐在她对面,幽幽地看着她,她的眼睛,比其他少女更加大而明亮。
“我们也爱妈妈……”七十说,她往前,握住了剪刀,辛彤瞳孔一缩,鲜血竟从七十手心溢出,辛彤能感觉到,那张小脸比方才更加苍白了,只是轻轻一划,七十便受了严重的伤,鲜红血液滴落在辛彤手上。
其他少女担忧地看着七十,七十将鲜血细细舔舐回去,仰望辛彤,虚弱低声道:“我们不想伤害你……”
“请不要弄坏它。”
辛彤握着失而复得的剪刀,怔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所以,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徐晚拿着轻轻抚摸着覆满铁锈的剪刀,似笑非笑说。
顾新和其他两个B级生存者有序伫立在徐晚身旁——或者说是徐林晚,她又换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辛彤半跪在几人面前,身体颤抖,右臂上,骷髅图案血红。
冷汗浸湿了她的脸,她断断续续说:“是……是的。”
“这就是……全部过程。”
徐林晚颔首,指尖点了点剪刀,“好东西啊。”她看向辛彤,“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辛彤浑身骨头都像被人打碎了般,痛得说不出话。
徐林晚手轻轻一挥,疼痛蓦地烟消云散,辛彤险些脱力摔在地上。
徐林晚:“你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所以不要试图欺骗我,明白吗?”
辛彤喘了几口气:“……是。”
她离开塔底后便被突然出现的方维带到了徐林晚身边,原来他们一直在监视她。徐林晚问她发生了什么,辛彤本打算随口胡诌一番,谁知徐林晚竟还能通过骨咒看出她是否在骗她,辛彤刚开口就被识破,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痛不欲生。
徐林晚“嗯?”了一声,说:“你该叫我什么?”
“……主、人。”良久,辛彤心不甘情不愿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徐林晚:“这才像话。”
她看了看剪刀,“塔里全是新娘……既然如此,那个线索便说得通了。”
辛彤一怔:“什么线索?”
徐林晚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没有回答,顾新“害”了一声说,“前几天我们在第六层发现个线索,在一个角落,有个女人的声音一直翻来覆去地说什么‘温顺贤惠’‘孝顺’‘不要’什么的,我们推出那是个留声,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结果原来是这样。”
——黑暗的角落,女人的声音凄厉悲伤,她嘶吼着,哭喊着:
“……不能反抗,不能忤逆!要温顺、要贤惠、要听话……要孝顺……!!”
“不要——不要——!!”
“你……知不知道……”
“……错……想活!……活!不——”
“啪!”
声音戛然而止,之后循环播放,泣血的声音仿若一把尖刀,从耳膜一直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顾新说:“意思就是说他们要的是一个贤惠孝顺的新娘子呗,这样就能活着出去了,达不到要求的就会被这里的火烧死。”
辛彤喃喃:“……是吗?”
她忽然问:“……你们有没有想过,这里的火是什么?”
徐林晚说:“废话,我们怎么可能没考虑到这点。
她轻笑一声:“知道古代的瘦马吗?除了单纯意义上的瘦弱的马匹,还指被人.贩或牙婆子低价从各个地方买来,经过才艺,性格等严格培训后高价卖给官僚富商等做妾或卖入妓.院的女孩。他们将这些女孩视作商品,像饲养、驯化马匹一般,待训好了,便可以卖个好价钱。”
“这里的女孩穿着古代红衣,每一个都那样纤瘦,容颜姣好,正好符合‘瘦马’的要求。我推测,这是个与瘦马差不多的东西,甚至比瘦马更残酷,更见不得光——如你所说,这些女孩从睁眼就待在这里,从未出去过,那么她们应当就是从小被买来的,此生唯一的价值便是成为一件合格商品,训好了、成熟了才可脱手而出。”
“至于火焰……用来焚烧残次品的罢了。”
辛彤喉咙仿佛被噎住了,说不出话。
这个推测,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如齿轮般严丝合缝……也似深水般,冷得窒息。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却又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良久,她说:“那个地方在哪?”
*
“……不能反抗,不能忤逆!要温顺、要贤惠、要……”
女人凄厉的哭喊一遍遍循环在隐秘的角落里,不见天日。
辛彤走近,微弱的光芒透过她身形的缝隙,她伸手,触摸着冰凉的塔壁,那上面,覆盖着一层厚重的黑灰。
她沉默了良久,女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角落。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辛彤抚摸着塔壁,手掌沾满黑灰,就在她以为这里确实只有这一点线索而再没有其他的时候,忽然神色一凛。
她快速抹开厚重碍事的灰,瞳孔紧缩,塔壁上,赫然是交错纵横的、指甲抓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