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还是一样的安静,并没有什么不同。
阳光穿过客厅中间的窗户,老旧的地砖像云龙湖的镜面一般闪烁,我还是跟每次回家一样径直走入我的房间,把书包随意丢在圈椅上,依着惯性躺在软软的床上,家中还是一样的气味。
只是没有悲伤的气氛,我也不应太过悲伤吧。
从前一天猜出老太太去世的事情之后,我的眼泪就总会不知觉地留下来几滴——或是因为事发突然,但是其实我们所有人都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亦或是以为太太一定长命百岁却事与愿违,虽然春节回去时她已经糊涂了,但是身体还算硬朗,吃起饭来一口接一口,根本看不出她已经九十六岁了。
翌日,回到了青山泉。
老太太的冰棺就停在老屋中央,下边摆着太太彩色的遗照,仍然充满气色,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我刚记事的时候,坐在她的小推车上,听她骄傲地向奶奶夸耀:我都照顾三代了,哈哈。这时奶奶会附和着:还等着你照顾第四代呢。
二奶奶让我磕头,出于面子强忍住眼泪,磕了三个头之后,奶奶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眶因为熬夜和悲伤已经泛红,但是仍然笑着跟两个月没见的我打招呼还故意责怪让我不用来。
听奶奶说:老太太是在睡梦中离开的,侧躺着身子,叫不醒了,清晨拍一下,却身体早就僵硬了。
老太太在梦里经历了什么,一定是一个足够值得的梦,梦着梦着就走到了那个世界吧:回到童年与父母生活,见到了年轻时的丈夫,谈恋爱结婚,重新抚育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再看着自己的子子孙孙一天天长大,这一生确实有太多遗憾了,就是没有力气再起来喝一杯小酒,打一局麻将了,继续向前走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吧,会是东方还是西方世界里的世界呢。唉,人总要向前走,那就走吧,前面是朋友们吗,原来他们一直在等我啊,重新年轻的老太太解脱般的大笑,几十年没有笑的这么开心了,声音也不再沙哑,死亡也许真的是另一个开始,这一天还是要来了,在梦中的世界,来不及告别生命中的所有人,有那么多人在生命里交汇,又不能一一道别,也不好厚此薄彼,反正葬礼都会回来的,有些年头没见了,你们一起热闹热闹吧,那我就盖个砖瓦房,一定要多修几间屋子,孩子们多,再摆上木头柜子,八仙桌可不能少,打牌的家伙呢,太太开心地笑了起来。一切准备好了,梦里的时间果然行的慢,再见了,生活了九十六年的世界呢,我要有新生活了。
我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老太太的冰棺,希望再多看一下,又害怕被人看到我哭的样子,再过两天,永远永远无法看到老太太了,反光布盖着,看不到脸,我仍然记得两个月前那个虽然已经记不清我们的名字但是大口吃肉,喝点小酒的老太太。这个世界上记得她的只会越来越少,她叫王庆华,这个世界上至少有千百人与她重名,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老太太的名字,只是悲于是在殡仪馆的最后一面上。
大家都说这是喜丧,不许哭,谁不哭?
哭完还是要继续生活,烧烤,喝酒,醉,聚会的老几样。
老太太也是希望我们都开心吧,总是念叨着不知道哪天了,看着我们生气地说着会长命百岁的,就调皮地笑笑。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似乎说的多了也让我们对她的突然离世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泪水忍不住流,就算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人与人在世界上的相逢都是命中注定会以分离结束,而分离又不知是在哪一刻就突然降临了,细细想甚至觉得能经历的二者能互相好好道别的分离是一种好运,但是问问自己还有多少天,谁能回答?我不愿听鸡汤文里说的那般每天都是美好的,而是更愿相信明天,后天,以后每天中的某一天一定会实现自己的一个默默的预言。
回想二十多年的时光是一瞬间,老太太每天回忆九十六年大抵也是一瞬,似一道光穿过眼眸,等我们看清是何者释放的如此光芒时,才突然发现就是经历过的每一天,走过的每一处,虽或悲或喜,且已成云烟。
四月十三日,太奶奶她永远的告别了这个世界,埋在了一片油菜花海里。
人这一生要走很多很多的路,吹数不清的风,或清风缓缓抚摸发梢,抑或巨浪压倒般呼啸拍,再淋上各种雨,在雪地里蹦跳打闹。去吧,去享受高山日出的不真实感、逃脱酷暑在云海中寻一方清凉;去吧,去经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爱恨离愁,回首望,天大的事也不过是人生巨浪中一抹小小的浪花而已;去吧,去看高楼萌芽在城市丛林中、看袅袅炊烟生起在田间小屋,用不同的生活方式享受世界;去吧,去看白的云、蓝的水、花开花落、草木枯荣;去吧,去犯明知故犯的错;去吧,去享受看到竭尽半生但是看一眼也值得的所有;去吧,后来人,尽管我们不在同一时空,但是我们也能交流,文字很神奇,你们也可以写写生活感受给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