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号,22:55。
木樨园西站。
白相羊摘下单线的耳机,忽略新闻播报里“林三升”这个名字,弯腰从座椅下取出用布包裹的长木匣,抬头与一个人的视线对上――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澄澈得像镶嵌在草原深处的湖泊,泛着粼粼波光,映着皑皑雪山,让她刹那恍了神。
邵木兰收回视线,转头望向窗外,远山剪影轮廓清晰。
火车缓缓进站,停稳,一位姑娘匆匆下车,差点与刚起身的白相羊撞上,
“抱歉。”
那人脖子上的项链在白相羊眼前一闪而过。
23:17。
等到邵木兰离开的时候,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只半大不小的老鼠,在这薄凉的夜色里,蹲在垃圾箱旁边,抱着半根烤肠孤独地啃着。
出了火车站,顺着楼梯往下走,电话铃声响起。
“木木姐。”
“嗯。”
赵南星:“酒店已经订好了,出租车马上就到。”
邵木兰走到十字路口,“黎绪怎么样了?”
“黎哥知道你没死,现在在找你。”
斜对面街口转过来一个人,带着顶旧帽子,低着头,站在路灯下不动。
“劝他别找了。”
“哦,”远在平城的赵南星,此时窝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怒鸟红的抱枕,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人,“你之前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待会儿发给我。”
林三升抬起一只眼看对面,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裂起嘴角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打算过马路。
赵南星把资料发到邵木兰邮箱,“木木姐……我能去百里找你吗?”
“别被人跟踪就行。”
林三升跑上斑马线。
一辆出租车正在靠近——
“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尤其是黎哥。”
他到了马路这边,眼睛里发着光,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
“嗯。你早点睡,别玩游戏到太晚。”
出租车停在邵木兰面前,林三升停在不远处一棵树下,脸上一丝笑也没了。
“那晚安了,木木姐。”
“晚安。”邵木兰挂掉电话,拉开车门上了车。
“姑娘是去永安路的吧?”
“对。”
“那人是跟你一起的吗?”司机指了指树下的林三升。
邵木兰眼神淡漠,扫过林三升指间没藏严实的刀片,“不是。”
“都那么晚了……”
司机小声嘀咕了句,见那人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打了把方向盘,把车开走了。
林三升在树下又站了会儿,才抬脚走向一条小巷。
街口的摄像头跟着他小幅度地转了转,林三升似有所觉,加快脚步进了巷子。
赵南星啧了一声,喝了口咖啡,将杯子放下,手指飞快敲击键盘,调出木樨园西站附近的所有监控,捕捉到几个那人贴着墙角规避摄像头的画面。描绘路线,圈定范围,最后,监控里的人消失在一处异地扶贫搬迁安置点。
九月三号,1:29。
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赵南星浏览着屏幕上的通缉令,关掉界面往前追溯近一周内百里市的摄像,标注出林三升出现的地点,按照时间顺序连点成线,将这些东西整理好匿名丢进公安内网。
伸了个懒腰,赵南星上网搜索剑山市七月份那个案件。网上有过讨论,调查有进展前,有些迷信的网友还猜测是水鬼杀人。
咖啡没有了,赵南星一晃眼看到快五点钟,差点惊出一身冷汗。再一想,木木姐不在这里,庆幸的同时又有点难过。
离开平城对木木姐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要怎么跟黎哥请假去见木木姐?赵南星苦恼地揪着头发,把被自己揉搓了一晚上的抱枕扔到一边,自暴自弃地又闷了一杯咖啡。
[附]
悬赏通告
202×年7月××日,云夏省剑山市区发生一起刑事案件,林三升有重大作案嫌疑,案发后潜逃。
犯罪嫌疑人林三升,男,48岁,汉族,身份证号码:××××××××××××××××××,户籍所在地:云夏省剑山市北凉镇林家村,身高168CM左右,体态较瘦,独眼,左嘴角面瘫,系精神病患者。
……
剑山市公安局
202×年8月××日
7:03。
南柯路174号,屋本屋自习室。
日历又翻过一页,今天是星期一。
阿昭一个人出了门,沿着曲江边的人行道散步。
道路萦萦绕绕,天蓝色的透水砖里长着青草,河岸边有一丛丛明黄色的水仙,朱红色的美人蕉,混杂着些菖蒲、浮萍和淡紫色的水葫芦,在这微风徐来的九月清晨里明媚招摇。
打捞清淤的船只驶过,荡起波涛,惊起梭鱼草丛里栖息的翠鸟。几个早起上学的孩子手里提着塑料袋装的生煎包和烧麦,追逐打闹到河边,坐在石头上脱了鞋子,将脚探进河里感受水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脚丫上,嘻嘻哈哈闹够了,才赶着时间去上学。
河湾处,有一棵老柳树,阿昭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望着对岸耸入云天,在朝霞里熠熠生辉的广播电视塔出神。
想起昨晚,匆匆忙忙到了喜良街,街上夹竹桃花开未尽,风吹过时透着些凉。阿昭紧紧攥着笔记的手松了松,突然忘了自己来这做什么,四顾茫然,踌躇了会儿,回了南柯路。
翻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零零散散写着:
“百里总面积2463平方千米,常住人口128.2万,距今已有2300多年历史,古称兰行。”
“兰行谢氏,八百一十七年前北渡郁池。九朝宰相,百代风流。”
“谢璟,字灵雨,平居好学,诗词清丽,才优经济,兼资文武。”
“郁池在今云夏省青溪市一带。”
“青溪谢家,控制陈仓集团,财富为890亿元,主要从事房地产和文化产业。”
“谢园,位于青溪市宝山区九阳路83号,建筑面积2000多平方米,其中展厅面积790平方米。该馆设有:玉器馆、书画馆、乐器馆、工艺馆、影像馆、家具馆和多功能厅。为谢家私人博物馆,应云夏省博物馆之邀,于6月16号开馆,免费对外开放。闭馆日期:7月16号。”
阿昭一页页翻过,看着纸上的字迹,想不起来当初为何要写这些东西。
揉了揉眉心,合上笔记,阿昭想起下午还要去趟百里一中。站起身,一下有点头晕,觉得天旋地转,她赶忙捏紧木椅扶手站稳了,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过去,缓了缓,收拾好东西走了。
河对岸的晚来咖啡馆门前,常宸一脸担忧地注视着阿昭,见她没事了才继续给种的天竺葵浇水――快有三个月没见到她在河边散步了,她之前去哪了?
14:33。
百里一中,高三(17)班。
好无聊啊……
夏柒柒有气无力地强撑着上数学课,后楼房顶上有两只灰色的鸽子在打架。
好不容易下课铃声响了,夏柒柒倒头就睡。班上一片死寂,齐刷刷睡出了伏尸百万的气氛。
嘟、嘟、嘟。
哪里来的啄木鸟?
夏柒柒迷糊着抬头,另一个数学课代表收回敲桌子的手,把一堆没收齐的练习册和一份未交作业名单放到她眼皮子底下。
“王献,要不这作业你抱到楼下吧?积善行德――没准感动青天大老爷,你女朋友就跟你和好了。”
王献哂笑,“女朋友可以不要,这楼梯我是绝对不会多余走一步的。”
“哦。”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夏柒柒推开椅子站起来,扫了一眼名单,随手翻了下那摞垒起来快抵到她下巴尖的练习册,“你的作业没交吧,怎么不把自己名字记上?”
“你的交了?”
夏柒柒从桌箱里抽出练习册,“现在交了。”
“……我连着下次的一起交。”
“好啊。”夏柒柒在名单上添上王献的名字,不等他再说什么,直端端地把这些作业抱去了四楼数学办公室。
王献:“忘恩负义。”他们两个没交作业,他从来不记名字的。
“狼狈为奸。”奚云打了个哈切,把王献赶到一边,拿着她的水杯去饮水机那儿接水,边接水边打瞌睡,这种温凉的天气真的很催眠。
咚!咚!咚!
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
温迁风风火火闯进门,奚云护住水杯,在他开口说脏话前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温迁吃痛半跪着扶住一旁的桌子,看到奚云,一句“我艹”被强行咽回肚子里,揉了下自己肉嘟嘟的膝盖,讪笑着讨好,“云大哥,搁着儿接水泡咖啡呢,我那儿有薄荷糖你要不要?特提神醒脑。”
奚云看着他一脸的谄媚:“没过期吧?”
温迁蹙眉:“怎么会呢?我是那种会坑同学的人吗?”
王献远远翻了个白眼。
奚云喝了口水,“说吧,又有什么事发生了?”
温迁:“我刚去楼下上厕所看到了一个美女。”
“美女?哪呢!”
班上同学惊醒大半。
“三楼校长办公室。”
乌泱泱一群人跑下楼,在半路遇到交作业回来的夏柒柒……后面的班主任。
“怎么?要集体逃学啊?”郭老师扶了扶自己的远视眼睛。
“没,”一堆人齐声说,“来接您的,老班你慢点走,这楼梯中午隔壁班刚拖过,滑得很。”
夏柒柒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王献身边,“我这有两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能都不听吗?”
“可以啊,听说你那个女朋友另有新欢了,数学老师让你放学后去趟办公室。”
“不都说了不听吗?”
夏柒柒跟着其他同学往上走,听到这话疑惑地回头,“我说了你就要听吗?”
政治课上,王献还在消化自己彻底失恋了的事实。
夏柒柒拿政治课本画火柴人。
老班:“把政治书翻到99页……”
夏柒柒:九妹九妹,我漂亮的妹妹……
地理课风平浪静。
历史课……夏柒柒嚼着奚云给的薄荷糖,想起今天有糖醋排骨。
17:11。
自习课,夏柒柒掏出课外书。
《七日谈》刀尔登
“‘假如全人类岌岌可危,得靠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来拯救,做不做呢?’
张三想了想,说:‘如果人类真混到那个份儿上,不救也罢了? ’”
夏柒柒正在感慨这个问题回答得清醒通透,一个纸团飞过来砸她脸上。她立马横眉冷眼扫视全班,王献心虚了。
展开纸团,上书:
啊!生不逢时。新来的社团舞蹈老师竟然便宜了高一高二的,高三没有资格参加社团活动,(哭泣表情包)我要人权。
人权?夏柒柒看着王献,王献跟她对视一眼,弱弱地笑了笑。
夏柒柒转手把纸团扔给了班长,埋头写作业。
王献:多损啊。
章含打开纸团,皱着眉头看上面狗刨一样的字,没说什么,继续上自习……
九月四号,3:57。
百里市下起了小雨。
梦境里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到不掺杂任何介质的黑色。
白相羊从睡梦中醒来,窗外是无尽的黑暗,风雨声错杂不息。
把80块钱和钥匙留在接待台上,她从好有财旅舍退了房。
擤[xǐng]过鼻涕的餐巾纸浸泡在污浊的水沟里,理发店的LED灯独自闪着酷炫的灯光。旁边等你呦网吧门前,一个黄毛小子点燃最后一支香烟,将“吸烟有害健康”的纸壳丢在地上,再神圣地将打火机揣回裤兜。
白相羊一个人漫步在凌晨四五点钟的街头,慢慢走到了喜良街口。
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另一个人渐行渐近,墨发乌袍,白绸遮眼,片雨不沾身。
白相羊怔了下神,忙弯腰低头,扣手行古礼。
待那人徐徐走近,又悠悠走远,白相羊才直起身,回头看去,那人已了无踪迹。
司夜之神,昼隐夜见,巡游人间善恶。
白相羊望了望喜良街尽头的百里市图书馆,转身进了松花巷。
松花巷里一栋老旧的公寓楼,污黄的墙体泛着幽白,蟑螂隐秘地爬出地缝,像是要去偷电瓶车的小偷。白相羊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声控灯是一盏没亮。
一楼、
二楼、
三楼、
四楼楼梯正对着的一间房门虚掩着,白相羊站在三楼与四楼之间的楼梯间等候。
少顷,一个女人穿着印象中的红裙子走出房门,最后望了自己的家一眼,跟着白相羊离开了。
房间内,床上躺着一个穿着睡衣的人。靠窗的床头柜上原先有盆千日红,此时混着陶瓷碎渣摔在地上,依旧红艳欲滴。
[附]
案件报道>>202×年9月4日,云夏百里市康定区松花巷发生一起入室杀人案,曾女士被杀害。警方查证,在逃通缉犯林三升有重大作案嫌疑,案发后潜逃。
[番外]
我姓曾,42岁,百里市随县枣庄人,弹得一手好棉花——我们那辈子的姑娘家,打小爹不疼娘不爱,只能自己混吃的。二十岁上死了爹娘,更是谁都靠不住。有一技傍身,总不至于饿死。
那个叫林三升的人我记得,他以前负责给庄里染坊的染缸挑水,算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干了几年却被撵走了。听闻他跟染坊里看门那家的媳妇好过,我为此还心酸了一阵子。
再后来,染坊经营不善,倒了。庄里本来就穷,找不着出路,两年前异地搬迁到市里,这日子过着过着就成了如今这样。
有些怀念庄子里,那一到五六月份就扑簌簌往下掉、落得人头上衣服上满是的枣花了。街上有段时间流行红裙子,我买了一条,等得空了要穿着回去看看。
0:14。
水池子又堵塞了,发绿的脏水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她蹲下身去,厌恶地把堵住水管接头处的渣滓都掏干净。
――敲门声。
“谁啊?”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烂白菜味儿。
“我,林三升。”
在水龙头那儿用洗洁精洗完手,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开门,“你怎么来了?”退后一步把人让进屋,她转身想去给他倒杯水。
林三升把门合上,环视四周,屋子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唯一的亮色是桌上陶瓷盆里开着的千日红,玫红色,有香味,“我杀人了。”
她把水壶放下。
林三升坐在椅子上,“一个小孩。下大雨,我住的地方被水淹了,齐腰深,他在水里玩,被我抓住了。你见过蛇游泳吗?将身体弯曲成‘S’形,重复地左右扭动,不断向前移。”
她露出既悲伤又嘲弄的神色,“你不去自首……来找我?”
天花板上和墙上的灰泥掉下来,她想起这房子冬天没有暖气,水管总是冻裂。她现在在服装厂上班,每天很早出门,很晚才回来,身上喷着廉价的香水,在街边买蹩脚货,上厕所要去远远就能闻到尿骚臭的公厕,洗澡要去会提供劣质肥皂的澡堂,吃的饭菜总有一股奇怪的涮锅水味……你要说这日子没法过吗?其实过个几十年也没什么要紧的。
她不无凄惨地笑起来,如果她死了,她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再继续这样的生活――只要她去死,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有不甘?
“林三升,你了解过我、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笑容出现裂痕,她变得歇斯底里,开始提高嗓门大声叫骂,话语里体现出不可轻视的愤怒。
林三升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她,脸上似乎是出于长期的习惯而毫无表情。
她顿觉惊惶不安,对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件事感到不知所措,向门边跑去时被林三升从后面赶上来捂住嘴。手摔打在电灯开关上,灯灭了,他又捅了一刀在她身上……
一个生命悄然逝去,一墙之隔的邻居还在安然地睡觉,谁会想到今夜死人了呢?
九月五号,17:37。
黄昏时落了雨,李苍耳坐在支楞河边的石头上,仔仔细细收好课本,背上塞满猪草的背箩,吆着牛往家里走,背诵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路过张大嫂家的油菜花地,绿油油的只零星几朵未凋谢的黄花点缀其间,小路旁河水哗啦啦地流,欢快地一路往前。
前方山坳的一片橘子林里,邵木兰站在树下――这地方很偏僻,一下雨就没信号,手机也快没电了。
“姐姐,你迷路了吗?”李苍耳打量着她绿色的眼睛,想起了山里的妖精,“你是要去我们李家村的吧?”李苍耳希望是这样。
“嗯,你住在那里?”
“是呀,我可以给姐姐带路。”李苍耳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姐姐,你要吃橘子吗?”
邵木兰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转眼李苍耳就上了树。其实树上成熟的橘子没多少,李苍耳摘了几个,呲溜一声抱着树干从树上滑下来,把橘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全都递给邵木兰,“甜的。”
“谢谢。”
“不客气,”李苍耳拍掉身上沾着的叶子,用手背推掉邵木兰递来橘子的手,“都是姐姐的。”
忍不住好奇,“姐姐是哪家的亲戚吗?”问完,李苍耳才觉得不对,姐姐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村里的人有关系呢?应该跟许老师一样是来支教的老师吧,李苍耳这样想。
“他姓李,叫李大牛,妻子叫田小敏。”邵木兰回答了,跟着李苍耳往村子里走,路上偶有几条岔路,有的通向田家湾,有的连着马家屯。
李大牛,田小敏……为什么从没听说过这两人?李苍耳思索了一路。
走到村口,李苍耳与邵木兰分别,指了指一棵高大榉树下飘着红色国旗的小学。
“如果姐姐晚上没地方住,可以去那里。”
邵木兰点头致谢,转身走了。
李苍耳站在村口看着她走远,突然想起来忘了问那个姐姐叫什么,也忘了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懊恼地跺了跺脚,却也没办法,只好牵着牛,过了桥,回了家。
18:46。
屋里亮着灯,许嘉名伏在桌上写教案,有人来敲门。
“谁?”敲门声停了。
“你好。我下午到村里,有个小孩跟我说,晚上没有地方去可以到这儿来。”
听到是女声,想了想,许嘉名开了门,把人让进屋,房门敞开着。
狭小的屋子一下有些局促,“那个……”许嘉名指了下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你先坐。”转身想给邵木兰倒杯热水。
“不用麻烦了,我来是想问一下学校里还需不需要老师。”
“啊?”许嘉名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儿教书没有工资的。”
“我不缺钱。”
许嘉名抬头,这才完全看清邵木兰的长相,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绿色的眼睛,再是她浅褐色束在身后长及腰的头发,“这个我决定不了,要跟村长说一声。”
“可以,我刚好要去找他。”
“村长家在学校这条街转角,你怎么称呼?”
“邵木兰,召加右耳旁的邵,木兰花的木兰。”
“我叫许嘉名,言午许,‘肇锡余以嘉名’的嘉名。”
许嘉名看了看她,“你的行李呢?”
“我没带行李,原本打算今天来,明天就走的。”
“旁边屋子里有程老师留下来的一套被褥,洗干净的,就是有些旧。”
“没关系。”
听到她这么说,许嘉名松了一口气,拿着钥匙带她去隔壁房间,“招待不周,你多担待。”
“是我来得突然,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张老师是村里人,程老师之前是教英语的,但是这些孩子英语学不好,他就走了。”
“那你是教什么的?”
“主要教数学,偶尔也教其它的。如果你留下来,可以教音乐跟美术。”
“没问题。”
开门亮灯,从角落的柜子里抱出被褥。
“你吃饭了吗?”
“吃了。”有个小孩给了她几个橘子,是甜的,邵木兰微笑。
许嘉名挪开眼,“真的?我可以给你下碗面条。”
“真的不用,你还要备课吧,这里我自己弄就好。”
邵木兰从许嘉名手里接过被子,“你去忙吧,今晚打扰了。”
“没事。”许嘉名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房间。没过一会儿,他手里又拿着块拧干的湿帕子回来,见邵木兰还在屋子中间站着。
“有段时间没住人,床上有点灰。”许嘉名用帕子抹干净沾染了些许微尘的床板,“这屋里没有老鼠蟑螂的,就是下雨了有些潮,得时常开门通通风。”
“我手机没电了,想充一下手机。”邵木兰没在屋里看见电器插座。
“只有教室里能充电,你要打电话吗?可以先用我的,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信号。”
许嘉名把自己的手机解锁后递给邵木兰,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被子。
“谢谢。”
邵木兰出门找信号打电话,回来时床已经铺好了。
“电话打通了吗?”
“打通了。”
“跟人报平安?”
“嗯。”
许嘉名收回手机,“你早点睡,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就在隔壁。”
“好。”
20:56。
瘫痪在床的爷爷喝完菜粥睡下了,李苍耳干完活拿着板凳坐到屋外的路灯下看书,想着明天还要教黄小杉写数学题。
村里的夜晚很安静,远远能听到河水流动声经久不息……
九月六号,6:47。
晨起开门,阳光正好。
门把手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有许嘉名从村里小卖部买来的牙膏牙刷和手帕。洗脸盆放在门前的空地上,热水壶放在一旁。
邵木兰坐在花坛边用手梳齐头发,侧编了个麻花辫。抬头透过紫薇花花叶间的缝隙看天空,云朵悠闲地自在游走。
许嘉名抱着一摞数学作业本回来,手里提着两碗从村民家里买来的米线,将有腊肉的那份拿给邵木兰。
“趁热吃。”
邵木兰把碗端住,“多少钱?”
“一碗米线而已,算是我给你开的工资。”
邵木兰挑起米线吃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学校里情况怎么样?”
许嘉名和邵木兰一起坐在花坛边上嗦粉,吃完一口咽下去,才说道:“学校里有四间教室,其中一间用来当阅读室,一间堆放教学用品。一共两个班,一二三年级和四五六年级分开,我和张老师轮着上。早上有三节课加一节早读,下午有两节课。你来的话,我重新排下课表。”
“嗯。”邵木兰不说话了,专心吃粉。听着学生开始读早读,声音很有激情,就是听不清念的是什么。
许嘉名吃完粉等她,“我那有他们的照片,你要看吗?”
邵木兰点点头。
见她也吃完了,许嘉名收了碗要去洗。
“我来吧。”
“不用。你可以去我房间黑色的背包里拿相机,抽屉里还有一本相册,也一起拿出来。”
“好。”邵木兰走进屋里找出相机,拉开抽屉看见一只黑色的口琴,口琴下面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拿好东西,许嘉名已经洗完了碗,正坐在花坛旁边的石阶上批改作业,手里一只红笔,还有一只铅笔用来写评语。
邵木兰坐下打开相册,自己先一张一张地看,里面有些照片是很早之前拍的,许嘉名教过的其它地方的学生。
许嘉名批阅完作业,盖好笔帽。
邵木兰指着相册里两张合照,其中一张上有昨天那个小姑娘。
“能介绍一下你的学生吗?”
许嘉名一手拿着笔,用笔头轻点着照片上的人,拿出讲课的架势给邵木兰一一指点。
下课铃响,一群孩子冲出教室来找许嘉名玩,发现了和他们的许老师坐在一起的邵木兰,立刻两眼放光,又害羞地不敢上前。邵木兰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许嘉名微微红了脸,把那群孩子轰远了,回头来跟邵木兰说,“我去上课了,相机留给你慢慢看。”
“好。”
许嘉名抱着作业本被一群孩子围着走了,说话声依稀传来。
“许老师,刚才那个漂亮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
“那她会是你女朋友吗?”
“罗浮……”
把相册收回抽屉,相机留在自己屋里,邵木兰走出这没有围墙的学校。
10:27。
李村长从茶叶罐子里挑了茶叶,给邵木兰泡了茶,端着茶杯走过来,坐到紧挨着她的那把椅子上,“木兰啊,现在社会上就缺你这种无私奉献的人。你看张老师呢,五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好,前些年从镇上退休回村里来教书,根本降不住那些猴孩子。”
邵木兰接住茶杯,李村长腆着一张老脸不松手,顺着茶杯摸过来在邵木兰的手背上摩挲,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简直比他昨晚搓的麻将还光滑细腻。
抽了一下手没抽回来,邵木兰换一只手接过茶杯,闻着村长身上浓浓的酒气,杯子倾一倾喝了口茶,才发现里面的水没有烧开仅是温热的,茶叶硬杆杆地浸在这倒冷不热的水里,渗出一股生味。
将茶杯放下,“所以村长是同意我在村里教书了?”
“当然,这怎么能拒绝?”
“那我问的人呢?”
村长的手探进邵木兰的衣袖,“二十多年前的人,早死了。我听我爹说过,他那老婆,田家湾的,娘家怎么劝都不改嫁,一个外人赖在咱村,守了几年寡也去了。”
“他们葬在哪里?”
“不知道啊,估计是板桥沟吧。不受待见、没人拜祭的坟都在那边,他家不是没留后吗?”
“没别的了吧。”
“没了,一个人才占多大点地,几十年过去,早化成灰了。”
时间临近中午,邵木兰起身,李村长被带得险些扑倒在地上。他拽住邵木兰的手,梗着脖子不让走,“别急啊,再坐会儿。”
眼角余光瞥到许嘉名过来,邵木兰落在村长身上的手改了力道,“不行啊村长,我真得走了。”
“村长!”
“哎,小许啊,”村长撤回手,“你瞧我,昨晚跟那帮老家伙喝了酒,现在脑子都不济事了,”瞧了眼许嘉名的脸色,李村长又找补道,“头晕,我得回屋去躺会儿。”
村长灰不溜秋走后屋去了,许嘉名回头看邵木兰,邵木兰腕骨线条流畅,此时落了红,与白皙的肌肤对比分外鲜明,许嘉名也不知自己能以什么立场说什么。
用袖子遮住手腕,邵木兰出了村长家的门,走了几步见许嘉名没跟上来。
“走了,不走留下来喝茶吗?”
许嘉名一声不吭跟着走到半路,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你要是觉得待在这不舒服,下午我找人送你回镇上。”
“不舒服?”邵木兰停下脚步,许嘉名也停下,“你把手伸出来。”
许嘉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地照做。
邵木兰的手放在了许嘉名手上,“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
邵木兰用力握住许嘉名的手,“现在呢?”
“有点疼?”
邵木兰收回手,问许嘉名,“你的手跟村长的手有区别吗?手跟手碰在一起又有什么不一样?”
“不是,”许嘉名急了,“这能一样吗?性质都变了。”
“嗯?”邵木兰看着许嘉名。
许嘉名也觉得解释不清楚,“反正女生的手不能随便给男的摸。”
“我没有随便给他摸啊,不是要问他些事情?这样方便点。”
“你是故意的?”
“没有故意,只是纵容。”
“你这样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不担心。”
“以后别这样了。”
“好。”
“你怎么总是说好?”
“我无所谓啊。”
13:34。
李苍耳等爷爷吃完饭,喂完鸡和猪,早早地就去学校。
听罗浮说,看到许老师跟一个漂亮姐姐在一起,应该是昨天那个姐姐吧。
李苍耳很想再见她一面,想当面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走到桥头,苍耳遇到布谷,布谷笑着和她打招呼。
李苍耳顿了一下才回应她,“布谷,你感冒好了?”
“好了,多亏了这感冒,爸爸请了几天假待在家陪我。”
“天冷了,你多穿几件衣服,别再感冒了。”
“知道了,听说我们今天有新老师来呢。”布谷笑嘻嘻的,拉着李苍耳的手往学校走。
下午第一节数学课前二十分钟,许嘉名拿来给邵木兰做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你们的美术老师兼音乐老师,我叫邵木兰。”
邵木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在姓氏上标注拼音。坐在教室后排的许嘉名看到邵木兰的字深感诧异,按理来说字如其人,可是邵木兰的字十分犀利,完全不像她这个人会带给人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陪伴在大家身边,请多多指教。”
邵木兰笑容和熙,罗浮等人怨声载道。
“一个月后老师要去哪?”
“去哪都有可能。”
邵木兰只在这待一个月,许嘉名中午就知道了,对此并不意外。
有学生问:“只待一个月,老师为什么还要来?”
“读过寓言吗?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不是按时间长短来论的。”
“那又怎样?”
“所以要学会珍惜。”
珍惜,那些十来岁的孩子咀嚼着这个词,似懂非懂。
“老师,你是混血吗?”布谷问。
“不是。”
“那为什么老师的眼睛是绿色的?”
“因为有人希望我的眼睛是绿色的。”
……
二十分钟很快结束,邵木兰还要去隔壁班,孩子们的视线追着她离开教室。许嘉名拍手吸引回他们的注意力,“好了,我们来上数学课吧。”
14:46。
下课了,邵木兰被一堆人围着,李苍耳没找到机会。
体育课的时候,许老师和一帮男生打篮球,李苍耳悄悄蹭到邵木兰身边,她正站在榉树下望着河对岸。
“老师在看什么?”
“等人。”
李苍耳跟着一起看向对岸,对面什么都没有,估计人还没来。
“老师……我叫李苍耳。”
“嗯,”邵木兰已经知道了,但还是问,“是山里的那种苍耳吗?”
“是的。”
“我记住了。”
李苍耳笑得很开心。
“对了,”邵木兰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递给李苍耳,“谢谢你昨天给我带路。”
“我不要钱。”李苍耳摆手摇头。
“这不是钱。”邵木兰给她解释,“它叫幸运。”
“幸运,能用来做什么?”
“做抉择。”
“可是,”李苍耳看着手里的硬币,上面刻着十字星,一个里面套着一个,层层叠叠,似乎没有穷尽,“它两面都是一样的。”
“用抛一次硬币的时间来思考,而不是依赖它做最后的决定。”
……是这样吗?
李苍耳一圈圈数着硬币上的纹路。
“十七层。”
“哦。”李苍耳握着硬币把手藏到身后,生怕邵木兰反悔再把东西收回去。
放学了,李苍耳回家去放牛,走之前借走了图书室里的一本《五彩龙鸟》。
20:02。
“【1】早上跑操,发现之前那个蚂蚁窝被人捅了,我都没来得及亲自动手报仇雪恨呢!想养食蚁兽,想捉蚁后,想提取出蚁酸……(备注:蚂蚁可以通过铺石子,搬走苍蝇粘上的苍蝇。)
【2】早餐打了一碗粥,以为里面放的是南瓜丁,结果是胡萝卜丁,郁闷。正在吃饭,看见有对情侣用唇语隔空对暗号:
女:我吃完了。
男:你先走。
女:楼下等你。
男:小心老师。
女生端着餐盘起身,两个人挨近时手中一个小动作,一块巧克力不露声色地被塞进男生手里。
【3】下楼梯,前面有人摔了一跤,想着我还走得四平八稳的,没走几步差点也栽了,为什么我不能像陀螺仪一样一直保持平衡呢?
【4】中午提前交了历史小测,逃自习去吃饭,下楼时险些被历史老师抓到,幸好眼尖溜得快。还没走到目的地,下自习铃声响了。十一秒后,一位穿山甲型奔饭选手一马当先冲进食堂,莫名想起了土拨鼠“啊――”的那个表情包――白逃自习了,我竟然不是第一个吃上饭的。
【5】回寝室前去书店买《恐龙》杂志,还没进货。
想买包泡椒土豆片,卖完了。
中午寝室停水,水小得可以按滴算。
【6】老班出差,班会课终于不用听她念经了!结果换成英语老师来讲天书,还不如数学课。唉,这年头,风吹外面的树叶都比上课好玩。
【7】下午统一大扫除,听见隔壁班有洁癖的那个班主任咆哮,“脏死了!给我拿帕子使劲擦,那儿,一根蛛丝都不要放过。”
……其实我觉得教室里没有蜘蛛网会少了很多生趣。
【8】7点钟听听力,今天的听力给全班整笑了,试问哪个英语听力环境音除了汽车鸣笛、高跟鞋踩地板,还包含放屁的?”
几乎一天的糟心事,夏柒柒在日记本上算账一样记得清清楚楚。写完,等墨迹干透,才合上云石纸封面的本子,以免弄污了乳白的纸张。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前5分钟,班长王献上讲台通知事情。
没错,这个吊儿郎当的是(17)班的班长。
老班评价:人很热情。
章含评价:没个正形。
全班公评:狗腿实锤。
你能想象吗?这个连路都不想多走一步的人是(17)班的体育委员,还是校田径队的,破了学校50米、100米、1500米校记录,国家二级运动员。
你能想象吗?这个一下课就拿班班通看NBA球赛的人还是(17)班的电教委员,整个一孙悟空守蟠桃园——监守自盗。
这就是文科班男生的待遇,身兼多职。想那苏秦身负九国相印,三寸巧舌如簧。
王献——就一祸害。
只听堂上王大公公(他有段时间很喜欢对人说“主子吉祥”,估计跟他姥姥一起清宫戏看多了。)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闻……”
一个纸团扔过去――
温迁:“你别磨叽了,快点说,我下课还要上厕所!”
“哦,好,”王献从善如流收了黄封皮的英语书,“老班说我们班纪律太差,和章含商量了再加一个班长专门管纪律,跟之前的四个纪律委员一起。大家欢迎一下新班长――陈易,新官上任,说两句?”
掌声热烈,陈易起身。
“事情通知完了,大家安静上自习。”
不是吧,只有49秒就要下课了!
20:51。
邵木兰从布谷家洗完澡回来――学校里不是很方便。布谷爸爸在镇上工作,只有周末不上班,妈妈在家里开直播。他们家是村里第一个装修房子,屋里贴了瓷砖,住了三层楼,用上热水器的。
许嘉名整理完那一堆东西,看着邵木兰,想起傍晚那一列驶进学校的摩托车队,车上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球、笔、本子、玩具、零食……实在是令人影响深刻。
“这边山路不好走,雇人送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这是我的住宿费。”
“未免有些太多了……”
“多?”邵木兰思索一番,“你口琴吹得怎么样?”
“凑合。”
“那现在可以练习一下。”
“吹什么好呢?《乌兰巴托的夜》怎么样?”
“行。”
九月七号,6:56。
上早读课前,几个男生争分夺秒的在不大的操场上打篮球,也有人拿着手抄的歌词本清唱上面的歌,布谷在背英语单词――她爸跟她说英语很重要,李苍耳在给黄小杉演算一道数学题。
渐渐跟不上思路,黄小杉有些泄气。
黄小杉:“我是不是很笨啊?”
李苍耳:“还好。”
“那就是笨了?”
“也不是,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信心?能让我变聪明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事情,跟聪不聪明没关系。”
“那我擅长做什么呢?”
“多尝试,慢慢就会知道了。”
黄小杉:“真的吗?”
李苍耳:“真的。”
14:55。
许嘉名抱着一堆画纸颜料走进教室,迎上一群孩子殷切期盼的眼神,把东西分发下去又打开投影仪,就退到教室后面将讲台留给了邵木兰。
今天是邵木兰第一次给这群学生上美术课。
“落笔前要先想好,构建好框架,再填充细节,可以画自己熟悉、感兴趣的东西。”
邵木兰提腕运笔,随意点染间都是青山多娇妩媚,幽幽绿水长流,掩映着一片橘子林,橘子花白若初雪,“不要让手和眼睛局限了你的想象力。”
李苍耳知道这是她初遇木兰老师的地方,只不过这片橘子林开了花。
“留意生活,捕捉你觉得美好的画面。记住艺术只是一种表现形式,它的生命力在于它的感染力。”
……
16:24。
邵木兰跟学生爬到山头看夕阳,路上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树桩,像是一个人在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九月八号,23:53。
曲江大桥,云遮住月亮,桥隐在黑暗里,只每隔二十米亮着一盏路灯。
已经很晚了,经过的车子并不多,白相羊身上系着溜索速降到桥下。
桥下除了江水什么也没有。
手里亮出一颗珠子,白相羊将它砸在水面,珠子崩裂开浮起碎光点点,照清桥墩上拥挤着的那一个个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溺亡之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虚空,僵硬而呆滞。
云开月明,白相羊停在水面与他们对视上。淹死的人魂魄困在水中,她手里掌着一盏灯,牵引着他们走向夜色深处……
白露,西风骤起,霜露始凝。
九月九号,14:13。
星期天,百里一中例行放风时间。
中午午休完,夏柒柒随着闹哄哄的出校洪流离了康定门——一个有些年头了的牌坊,去给胡豆子买生日礼物。
一路逛过去,挑挑拣拣地买好东西再回校,已过了两个小时。
16:58。
邵木兰闲来在屋里写写画画,隔壁屋里许嘉名在同家里打电话,邵木兰斟酌着要不要过去提醒他,这房子隔音并不好。
“你什么时候滚回来?!”
“我这里走不开。”
“我辛辛苦苦生你养你、供你读书,就是为了让你去那破地方鬼混吗!”
“我是在支教,他们需要老师。”
“让他们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读完小学就去外地打工,你就是在浪费时间。之前让你学会计你不学,让你考公务员你也不考,你要干什么?是准备以后啃老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我上大学后什么时候要过你们的钱?”
“那你看看你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要车没车,要房没房,哪个姑娘家愿意嫁你,你许家就要在你这绝后了。”
“我自有打算,你别管了。”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
许嘉名不说话了,电话里传来他妈妈喋喋不休的斥骂声。他仰躺到床上,手机放在一边,眼睛盯着低矮的屋顶。房间里有淡淡的樟脑丸味,是邵木兰之前买来除湿的。
终于等到他妈妈挂断电话,许嘉名无声吁了口气。
隔壁安静了,邵木兰歇了一会儿去敲门,“要出来走走吗?”
他们绕着操场一圈圈地散步,邵木兰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
“等带完这一届,会去其它地方。”
“支教吗?”
“为什么要问?”
“朋友之间的相互关心。”
许嘉名了然,“可能会一直支教,也可能找个稳定一点的工作,生活这事谁说得准呢?如果所有的事都被安排好了,还有什么意思?”
邵木兰点头,听见许嘉名问。
“那你呢?除了我还有什么其它的朋友吗?都不经常见你跟人联系。”
邵木兰回答,“不会有永远的朋友。”
天色尚早,太阳才刚刚落在山头,榉树叶子绿油油的,里面也会有枯叶随风飘落。
邵木兰想起来问,“你之前教他们唱过什么歌吗?”
“《苔》《龙的传人》《平凡之路》……都是现学了,再拿着歌词教他们清唱。”
“挺好。”
18:34。
上晚自习前胡豆子来找夏柒柒,给她拿了一杯水蜜桃味双皮奶、一份裹卷粉和臭豆腐。
“味这么大,怎么带进来的?”
“走围墙。”
学校不给带熟食,之前胡豆子回校时夹带过一只烤鸭――用一袋橘子,当然用西瓜也可以,办法总比问题多。
九月十一,11:46。
罗浮捉了只鬼蚱蜢和黄小杉的绿臂螳螂相斗。
……
“老师老师,有人说他喜欢布谷。”
“老师老师,罗浮跟那人打架了。”
“老师老师,罗浮说他喜欢苍耳。”
“老师老师,黄小杉跟罗浮打架了。”
……
邵木兰扶额,问许嘉名,“罗浮到底喜欢谁?”
“准确的说,班上女生他都喜欢过,别当真,小孩子的喜欢都是闹着玩的。”
14:56。
一张纸发下来,上面打印着歌词。
“Buddy you're a boy make a big noise
Playing in the street gonna be a big man some day
伙伴,你是个男孩
在街头大吵大闹
当你长大成人
……”
邵木兰一句句地教,他们唱得最好的就是那句,“We will, we will rock you.(我们将,我们将震撼你。)”
许嘉名坐在教室后面笑,虽然有点偏差,但效果还是在的。
放学后,学生们如旧时台子底下听掌故的孩子般围在操场边听邵木兰说书,讲的是有个书生叫冷于冰,看破了红尘要去求仙访道,一路上济困扶危、降魔除妖,致力于渡人出家,最终功德圆满、得道成仙。
跟许嘉名讲金庸武侠不同,邵木兰讲起故事来少了点荡气回肠,多的是一波三折,妙趣横生。
21:23。
自从陈易当了班长,夏柒柒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
“夏柒柒,不要传纸条。”
“夏柒柒,上自习不要跟人下五子棋。”
“夏柒柒……”陈易伸手。
夏柒柒从桌斗里掏出只黑亮黑亮的天牛丢他手上,天牛后腿还系着她从校服上逮下来的细线。
熬过三节单调枯燥的晚自习,夏柒柒溜达着回寝室,将一个不倒翁――是个红脸的关云长交到胡豆子手上。胡豆子将她拉到一边,给了她一块放了白巧克力球的青草蛋糕。
“你中秋还是留校吗?”
“不然呢,只放一天半,我家又离得远。”
胡豆子:“要不你来我家过中秋吧?”
夏柒柒有点心动,“我怕我妈不同意。”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不告诉她不就好了。”
夏柒柒想了想,还是算了,“下次吧。”
胡豆子眼睛一转,“那你得帮我实现一个生日愿望。”
“什么愿望?伤天害理的我不做。”
“绝对遵纪守法,”胡豆子笑得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不过要暂时保密,等时机到了再告诉你。”
“……行。”夏柒柒和胡豆子站在寝室走廊的尽头,通过敞开的窗户能看到三两成群的人结伴回寝室,说话声传上来,听着听着就有些感慨,胡豆子今年十七岁了。夏柒柒趴在窗边,给胡豆子哼唱了一首夏泽禾的《如愿(Here I Am)》。
九月十四,0:45。
槐里五中(初中部),楚米走出307寝室。
漆黑走廊尽头有一间闲置的宿管值班室,被学生拿来堆放行李箱。楚米走到那里,迟疑了会儿,进去找了片空地躺下,低低咳嗽几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枕着胳膊睡了。
一小时后,一个女人从一楼上来,在三楼楼梯转角停留了下,上楼去了。过了几分钟,她又从一楼走上来,在三楼楼梯转角停留了下,上楼去了,如此循环往复。
3:49。
街道拐了一个弯,尽头是一段台阶,下面是纵横交错、乱得像迷宫的小巷群,白相羊穿街入巷追溯着那一缕鬼的气息。
一个女生从公厕的窗子里翻进来,四下扫视,厕所里没人。
她停在值班室窗前。
她蹲下来近距离打量楚米。
她从破损的床板下取走一个木偶,翻过值班室通往学校后山的窗户,消失不见。
楚米醒了。
白相羊从楼上下来,“怎么在这睡觉?”
“我感冒了,会咳嗽,寝室里的人嫌我吵……”
忍忍就过去了,不是快要毕业了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相羊:“跟我来吧。”
九月十九,14:47。
许嘉名骑着自行车带打篮球把腿打折了的罗浮去镇上打石膏,顺便洗照片、买新的胶卷。黄小杉来找邵木兰的时候,她刚给赵南星通完电话,正和张老师站在门口闲谈。
邵木兰跟着黄小杉回到教室,教室里围了很多人,中间站着苍耳和布谷。
孩子们七嘴八舌,想向邵木兰讲清楚发生了什么。
布谷:“没什么事的,一个玻璃球而已。”
“这怎么行?它碎了你不心疼吗?”
“不是我弄碎的。”李苍耳说。
“不是你是谁?体育课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在教室。”
“是它自己没放稳,从桌子上掉下去摔碎的。”
“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就要陪,你还想抵赖?””
“我说了不是我,你怎么就是不听!”
“好了好了,”邵木兰将苍耳、布谷揽到怀里,教室里没监控,不知道真实情况,没法断定苍耳说的是不是真话,“体育课的时候我到教室里拿东西,看见苍耳在座位上写作业,陪她说了会儿话。布谷也别难过,老师这儿虽然没有玻璃球,不过有一只绳编的小老虎,送给你好不好?”
布谷抹了抹眼泪,笑了。
苍耳没说话,那个玻璃球——就是倒过来埃菲尔铁塔会下雪的那种,此时躺在地上,跟她一样无辜。
17:39。
板桥沟,邵木兰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一座被荒草掩映的坟。二十几年过去,她此刻站在这里,什么事都不用做,什么事也做不了。
转过山头,是苍耳经常放牛的那片河湾,邵木兰裤脚上沾着泥泞,踩着松软的草地走到还在弯腰割草的苍耳身后。
苍耳割完草,站直了活动筋骨,眼角余光瞧见一个人影。
“老师怎么来了?”
“路过。”
苍耳抬头看天,风拨动天上的云,慢慢把太阳遮住了,四下变得昏暗起来,“老师要回去了吗?”
“可以跟你一路吗?”
“可以啊。”
苍耳跑下草坡去牵牛,邵木兰跟到她身边,随她一直往前走,又路过那片橘子林。
“今天下午多谢老师帮忙。”
“只是因为相信你。”
树林深处传来了斑鸠的嘤鸣,像极了苍耳此刻的心情,她满心雀跃。
“老师放的《马戏之王》很有意思。”苍耳一下下撩拨着路边的草叶尖,“我很喜欢菲利普,他可以不在乎名利,为了安连命都能舍弃……似乎只要足够勇敢,就能心想事成。”
“苍耳长大后想做什么?”
“长大了,我想当小偷,一个光明的小偷。”
18:40。
许嘉名回来知晓这件事后问邵木兰,“你真的去教室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跟他们说……”
“布谷也希望息事宁人,这样做不是能使大多数人满意吗?”
“看过《木偶奇遇记》吗? ”
“童话只是童话,就算不说谎也可以完成很多行之有效的欺骗。”
“……也对。”
许嘉名床底下有两个行李箱,里面放得满满的都是漫画,邵木兰翻完手里的《灌篮高手》,把书合拢放在膝上。
“即便撒谎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想办法换种形式,把它变成真的就好了。”
九月二十三,19:37。
西苑路,惜缘居。
龙涎香里添了茉莉,装饰的博古架上摆了许多古玩器好,坐在沙发上的阿昭一眼看穿真假,收回视线继续心平气和地等人。
裴世玉提前十五分钟赴约,看到阿昭已经坐在那里等他,将随身携带的锦盒放在桌上。
“我来迟了。”
“是我来早了。”
茶侍送进茶来便离开,裴世玉亲自烧水,温杯,烫茶,举手投足间温和知礼。
“快有三星期没见,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
“回了百里,怎么不同我联系?”
“……忘了。”
“忙?”
“不是,”虽然在大学城旁边开的有一间自习室,但阿昭平日里很少费心打理,正经的也没太多事要做――她最近记忆总有些模糊,记不清楚是否曾有过裴世玉这么个人,“你从青溪过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帮忙修缮族谱,族中长辈差我来送中秋贺礼,瞧瞧有没有不满意的,可以换。”
裴世玉打开小叶紫檀木制的锦盒,里头有三样东西:一整套和田红玉打造的首饰、一张空白支票、一份谢家中秋晚宴邀请函。
“我不需要这些。”
“好歹收一样。”
“不如把盒子送我。”
“盒子?”
阿昭只收礼盒不收礼,裴世玉回去还得跟家中长辈解释。走公道杯里给阿昭羼了茶水,碧潭飘雪茶香氤氲,晕染得包间里一派清风雅静。
“最近在做些什么?”
“闲着,你呢?”
“大学教书,得空来百里看看。”
阿昭把茶杯盖斜起盖着,好漏出些缝隙散热气,茶叶在杯中回旋,慢慢沉淀下来。
“谢园的事都结束了?”
“还在跟省博交接一些善后工作。”
“以后还会开展吗?”
“说不定。你家中父母呢?也同你住在百里?”
父母?
阿昭抿了下嘴唇,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茶杯,“他们走了许多年了……我想再看看谢家的族谱,”手指摩挲过杯子边缘,阿昭再抬头时目光清楚了许多,“担心还有什么地方没修好。”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首都的人都拿它没办法,要不是经人引荐,谢家也不会寻到你。没想到你还会修书,跟谁学的?”
阿昭饮了一口杯中茶,她也说不准是跟谁学的。
见阿昭没回答,裴世玉转回话题,“想再看看的话也可以,不过须跟我太公说一声。而且谢家家谱不外借,你人得在青溪。”
“找时间我会去那里一次。”
“不如就中秋吧,跟我一路回去。”
“我再想想。”
两人坐在一处安静地品茶,茶罢,就该各自散了。
阿昭:“你是住酒店吗?”
“我在仙居一品有套房子,如果决定了要去青溪,电话联系,我来接你。”
阿昭确实有裴世玉的电话号码,“麻烦你了。”
“不麻烦,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了。”
“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
“……嗯。”
九月二十四,15:28。
离放假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零九秒。
现在过去了四秒,离放假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零五秒。
又过去了四秒……
夏柒柒看着正在上课的老师,敲着桌子数秒数。
老师:“专心、专注、专一啊同学们,不要浮躁啊。”
夏柒柒笑,不敲桌子了,开始记笔记。
1500多个四秒钟过后下课了,整栋楼都开始欢呼,很有种地动山摇的感觉。夏柒柒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高抬贵脚,往旁边挪一步。”夏柒柒拿着扫把打扫卫生。
王献往旁边走了一步,“可怜可怜,真是可怜,孤儿啊~”班上就她一个不回家。
夏柒柒一扫把扫在王献白鞋子上,白鞋子秒变灰鞋子,“你是裹小脚了吗?一步挪那么近。”
“你!”王献敢言不敢怒。
章含:“拿湿纸巾擦擦吧,我们都急着回家,柒柒一个人把卫生包了,你别跟她吵。”
夏柒柒:“哼。”还是班长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扭头看到陈易也拿了扫把在另一条过道里扫,“陈易,我一个人就好,你回去吧。”
“我家离得近,不急。”
“行吧,随你。”
九月二十五:20:15。
青溪,双子玫瑰大厦。
裴世玉引着阿昭进了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里装着镜子,映着阿昭一身蓝色油画晚礼服 ,用簪子半绾发露出纤细的脖颈,未敷罗粉已是娇楚动人。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一双淡金色的浅口高跟鞋,悄声问裴世玉,“会不会有些太庄重了?”
“不会,这样很好。虽说是家宴,但毕竟谢家经商,来的商业伙伴很多。”
“要不我还是等明天……”
“来都来了,”裴世玉拉住想摁下电梯走人的阿昭,“他们都很想见见你。”
裴世玉试着转移阿昭的注意力,“钱我以你的名义捐给了一个乡村支教的公益组织,首饰托人送到了你店里,你回去就能看到。”
“回礼我放你车里了。”
什么时候?裴世玉犹自困惑,电梯门开了,一位夫人和一个年轻人走进电梯,电梯门又重新合上。
那衣着高雅华贵的夫人抬眼看去,他儿子跟一个模样生得极好的姑娘待在电梯里。之前她出差,这姑娘只听家里人谈起过,没想到他儿子今天真把人带来了。
见她妈没言语,裴世玉也不好点明二人之间的关系,到是那个一同走进来的青年盯着阿昭看了一小会儿,惊喜道:“阿昭,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阿昭记得这个人,“盛泽,好巧。”
“是巧。”
谢夫人:“小泽,你们认识啊?”
“认识,去年见过,阿昭舞跳得不是一般的好。”
裴世玉与他妈对视一眼,读懂了各自眼神里的意思——遇上了就别轻易放手。
大厅里灯火通明,一派富丽堂皇。裴世玉领着阿昭去见谢家太公,盛泽也不好跟着,自去找他熟识的同辈玩。
谢家太公身子骨硬朗,外表精明,穿着绸衫,正与人喝酒喝得兴起,看见他二人,眯起眼睛笑,早先便知道他们要过来。
“太公好。”
“好,阿昭难得来一趟,路上劳累了,不知道世玉照顾好你没有?”
“……他人很好。”阿昭一时有点拿不准这位太公的脾气。
“世玉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是很不错,你今晚就和他四处转转,见些叔伯阿姨。晚些时候就回谢家,之前你住的房间已经让人打扫好了。”
“……嗯。”
21:02。
阿昭安静地坐在角落,郁金香杯里盛着香槟酒。谢家人爱玉,也喜欢搜罗金石拓本 、古器书籍,而这些她多少都有自己的圈子能接触到谢家,可为什么她会不记得跟谢家有关的事,是最近才这样记性不好,还是一直如此?或者说,只是因为遇上了谢家。
“在想什么呢?酒都不知道喝一口。”盛泽坐到阿昭旁边,“我这正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找了你半天,原来躲在这里。”
“你的游戏不是已经上市很久了吗?”
“这不还有周年纪念?我思考了好几天,觉得这事惟有你出马我才放心。”
阿昭记得之前问过盛泽,“你一个公司总裁为什么还要辛苦参与游戏策划?”
他当时的回答是“因为喜欢吧”,还给她描述了他的宏伟蓝图――这个游戏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我以后要把它做成一个系列,囊括所有类型的玩家。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说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很简单,游戏CG里需要你跳一段舞,可能比之前给毕月乌做动捕时复杂点,价钱好说。”
“大概什么时候?”
“尽早吧,只剩一个星期了,拜托你了阿昭。”
“阿昭,”裴世玉走近,朝盛泽点头致意,“天晚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家谱……”
“家谱明天再看,你们聊完了吗?”
“聊完了,”盛泽赶紧说,“你们走吧,我酒还没喝够。拜拜阿昭,我等你消息。”
“嗯,我知道了。”
“靠你了。”盛泽做了个加油鼓劲的手势,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明天满是希望。
22:52。
月解重圆,今夜中秋。
寝室熄灯了,夏柒柒站在阳台上望月亮,手里一把开心果,一颗颗丢嘴里嚼着。
吃完,夏柒柒回床上挑灯夜读准备通宵,《索拉里斯星》还差几十页没看完。
九月三十,11:09。
学生们都放假回家了,许嘉名在紫薇树下给邵木兰拍了最后一张相片。
“你就要走了吗?”
“会有人来接我。”
“好吧,”许嘉名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口琴,“听曲子吗?”
邵木兰点头,“别太煽情就行。”
许嘉名吹了首《永远同在》。
黄小杉能把水漂打很远,罗浮擅长游泳,布谷英语学得不错,李苍耳的画很有灵性…… 许嘉名总是穿着蓝色的外套或者一件灰色的衬衣,背着黑色的帆布包,手里拿着相机走在乡间的路上――他们的快乐细小如炊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