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哼笑一声，把琉璃鹿放下。
它似乎还没玩够，拔腿就要跑，被乌蘅抬脚拦住。
他偏头问：“这个叫什么名字？”
林小满思忖片刻，眼睛一亮：“进宝。”
乌蘅指尖挑开她的珍宝袋，把进宝倒了进去。
林小满满意地拍了拍，握拳打气：“乘胜追击。”
慕睿和其余四人在一旁若有所思。
刚才乌蘅突然干涉阵法，且不说他竟然能突破慕睿施阵时的防御直接将他甩出去，单论其以一己之力打破整个阵法还顺带把阵法没干完的活收了尾，这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林小满一边拽着乌蘅，一边朝身后几人招招手：“跟上跟上。”
其实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照这人现有的记忆，就算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与其浪费时间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不如趁早通关秘境。
秘境的通道弯弯曲曲的，好在没有机关，一路倒也算顺利。
几人一时都有些无话可说。
林小满似乎对这种微妙的气氛毫无所觉，拽着乌蘅的衣袖，小声问：“你要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打算怎么办？”
慕睿说得没错，他真身为兽态，非魔即人，可她没从他身上感知出半点魔气，那就只可能是神兽了。
神兽在天宫的地位很高，它要回去也无可厚非。
不过林小满还是有一点点的不满。
就一点点。
毕竟他可是自己捡回来的，一直带在身边，多少也有点感情了……
林小满瘪瘪嘴。
她还指望着饭团帮自己赚钱呢……虽说从秘境出去之后就不差钱了。
“要回天宫吗？”她没意识到自己拽着她衣袖的手紧了紧。
乌蘅任她拽着自己，闻言脚步一顿。
黑暗中，林小满呼吸的声音离得他很近。
他忽然想起她单挑玄阁主时眼底的倔强，明明受了伤，却死活不让人插手。
那一瞬间，他生出一种很陌生的冲动，且难以遏制。
在清真门后山时，他虽然无法化为人形，但还是有人的意识。
他记得后山的雨声和风声，独独期待其他人的脚步声。
可等有人靠近了，他又觉得不安，想要躲避。
直到那个雨后的清晨，来的人似乎很匆忙，让他根本来不及躲，就被压在了身下。
然后不由分说地带走了他，叽叽喳喳的，比后山的鸟还能折腾。
虽然偶尔会觉得聒噪，但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或许吧。”他回答。
他不想做出自己也无法保证的承诺。
她不舍的是“饭团”，至少秘境里这七只小兽能代替它的位置。
然后睡在为它准备的睡垫上 。
“哦。”林小满得到了答案，松开了拽着他的手。
然后眼睁睁看着一道黑影从她身边掠过。
“霍妄？”她一把把人拉住，“你怎么走那么快？”
刚说完，她就想起什么，松开了手。
看来下一欲和他有关。
显然霍妄也想起了乌蘅的话：“你们可以选择打晕我。”
云枫不留情面：“扛不动你。”
昼年和黎珺：“让他醒了自己跟上来。”
霍妄气得加快了脚步，背影透着视死如归的壮烈。
昼年：“最决绝的一次。”
话音刚落，他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嗷”了一声脸着地。
黎珺：“最丢脸的一次。”
林小满边笑边赶过去扶他。
还没走近，那人却往地上一坐，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林小满：“？”
黎珺：“……”
慕睿快步上前拦住林小满。
“这是……”
“哀欲。”乌蘅肯定了他的猜测。
话音一落，周围大亮。
他们几人这次被困在了藤蔓缠绕成的球体里。
霍妄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木琴，双目安详地合着，指尖挑动琴弦，凄怆低回的琴音流窜在耳边。
慕睿下意识要堵耳，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琴音响起的瞬间，不远处的林小满忽然开始尖叫痛哭。
他几乎是瞬间心底一抽，连忙走到她身边，抬手捂住她的额头，看向地上那只橘猫。
司空说过，林小满是他在山门口捡到的，那时她才刚出生不久，却不哭也不闹，圆溜溜的眼睛只盯着司空打转。
司空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女娃的不同之处，为她取名小满，从小带在身边，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小满的偏爱。
修仙者普遍长寿，在她十二岁之前，她甚至没亲眼见过死亡。
直到门派里小师弟带回来救治的小猫没能撑过第二晚。
众人只道她笑声能感染人，却不知她哭起来也让人心疼。
“人死后能入轮回，猫亦然。”他像少时那样，捂住她额头的手缓缓向下，挡住她的眼睛。
林小满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拽着他的胳膊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而是推开了他。
然后转身，扑进了乌蘅怀里。
他落空的手悬在半空。
……
林小满茫然地四下转了个圈。
“乌蘅？”没人回应。
“慕睿？”还是没人回应。
她很快反应过来，所谓哀欲，就是把人单独放置在让他们痛苦的空间里。
可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物件，没有一点声音。
她这是……没有无法承受的哀欲？
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四处打量。
密闭的空间，昏暗还有些潮湿，脚下踩的地面都是黑黢黢的。
林小满一会儿给自己编头发，一会儿解开腰带重新系蝴蝶结。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颓然丢了手上的挂件。
好无聊……
这样阴郁的环境非常容易让人变得低沉。
林小满恍然产生一种被世界抛弃的错觉，当真生出几分哀伤。
“有人吗？”她终于无法忍受了。
当然没有得到回应。
林小满拽了拽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
胳膊忽然贴到一块冰凉的面料。
珍宝袋。
她忽然想起什么，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取下珍宝袋把招财和进宝倒了出来。
招财长得有点丑，虽然没有传说中那样羊身人面，但也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取下发簪丢过去，它也来者不拒，张大了嘴吞下去。
进宝就仰着头盯着她。
林小满觉得它长得比较养眼，又想到它是美欲之兽，顿时有了个猜测：“你看着我，是觉得我好看吧？”
进宝不会说话，只仰起头低鸣了一声，像是回应。
林小满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四周灰蒙蒙的雾也随之散去。
她还没来及惊喜，刹那间，周围充斥着悲恸的哭声。
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老人的……
或嘶哑，或尖锐。
太压抑了，连她都不自觉皱起眉。
一回头，乌蘅立在不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不知自己身处什么境地。
林小满快步走上前，有些担心地抓住了他的手，一片冰凉。
“乌蘅……”
抓住他的瞬间，他像是惊醒般抬眼，额头和鼻尖渗出冷汗。
在她开口时，冰冷的手掌住她的后颈，将她拽进怀里，另一只手死死圈着她的腰。
林小满头脑一片空白，耳边他心口处的心跳太快，震得她都有些手抖。
压着后颈的手挪到了侧脸，他低下头，和她额间相抵，尾音发颤：“……说话。”
她忽然结巴：“说、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挡住那无孔不入的哭声。
林小满咬了下唇，有些无措。
片刻后，她轻声道：“招财好丑。”
“饕餮就长那样。”
“进宝觉得我好看。”
“……嗯。”
她舌头好像要打结了：“那你觉得呢？”
乌蘅低笑一声，松开了她：“它是美欲之兽，说的话不会错的。”
林小满无声地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因为这些感到哀伤？”她四下打量，“你之前听到过吗？”
乌蘅点了下头。
“那你记起什么了？”她抬头问。
他又摇头。
林小满见他这副还沉浸于哭声中的模样，扯了下他的衣袖：“你快笑，不然我们出不去。”
乌蘅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你怎么会进入我的空间？”
林小满猜测：“难道是因为招财和进宝？”
它们也是兽，虽说是凶兽，可这会儿“凶”已经消散了，大概是兽之间的感应，把她拉进了他的空间。
“这是哀欲，哀乐相对，你不开心起来，我们可出不去。”
乌蘅耳边还回荡着哭声。
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些，但还是让他陷入某种几乎茫然的状态，险些困在里面。
好在被林小满拉了出来。
“那要怎么开心起来？”他问。
林小满只能试着朝他做鬼脸，但没用。
“你张开手。”她只能换个法子。
乌蘅依言张开双臂。
“这是做什——”
话音未落，林小满扑进了他怀里。
他突然僵住。
林小满浑然不觉，伸手去挠他痒痒，不轻不重的，隔着布料，触感不太真切。
见没用，林小满又去挠他脖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指尖也很凉，刚摸上去就被抓住了手腕。
喉结不着痕迹地滚动俩下，乌蘅哑声道：“好了。”
那哭声散去了。
他表情比刚才还让人捉摸不透，林小满不信，踮起脚凑近，怀疑：“真的？”
乌蘅后退的动作，在看到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慕睿时，突然停住。
一种陌生的、难以启齿的冲动，让他反而往前靠近了些。
林小满呆住了。
慕睿是想着林小满幼时带着他偷偷抓鱼的回忆才从空间里逃出来的。
却没想到，那靠回忆好转的心情，在看到靠得极近的俩人，急转直下。
哀境里推开他扑进乌蘅怀里的林小满，现实里成了真。
他从见到乌蘅第一眼时就隐隐感到的惶恐，在这一眼里化为了实质。
他所哀伤的，即将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