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月打小就讨厌鬼,倒不是因为她做过亏心事,因为问心无愧,所以更怕有些没有来由就随意夺人性命的东西。
就比如现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
向明月下巴都在发抖,她被女人挤在墙角,不得动弹,声音颤抖得开口。
“你是人还是……鬼?
女人轻笑一声,右手一把扣住向明月的手腕,带着它缓缓地移到自己脖子下的锁骨处。
“你瞧,我是有温度的,自然是人。”
向明月将准备闭上的眼睛睁开,她喉咙因为紧张而略微发干。
“那,那你为什么说那口井是埋你的地方?”
女人淡淡地扫了一眼杵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阿木,指尖把玩着向明月的头发丝,身体却忽然凑近。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只能你一个人哦~”
声音大到足以让在场三个人都听见。
向明月抽出女人钳着她放在锁骨上的右手,脸蒙上一层薄红,她扭头看向阿木。
“阿木,你先走吧。”
阿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看了她们两个一眼,点点头,转身走了。
看她方向,似乎朝向明策的院子去了。
向明月见她出了门,不自在地松了松刚才被眼前女人整理过的衣领,抿了抿唇,整个人颤抖的身体也恢复正常。
刚才一切胆小都是装出来的。
向明月看着面前的女人:“她走了,你可以说了。”
她和面前的女人一样不信任阿木。
“你装得还蛮像的,”女人嗤笑一声,像是好奇般得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下向明月的脸:“你脸红也是装的吗?”
向明月脸又红了一个度。
“看来是真的脸红了~”
向明月干咳一声,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
“所以,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还有这口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对向明月生硬地转移话题功夫置之一笑,顺从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叫姜心,也是你三哥的冥妻。至于这口井,成婚那天就是我的墓地,嗯,墓井,拖你们家的福,我是水葬。”
向明月皱了皱眉,因为亲眼见过生命的脆弱,所以才重视。
“所以冥婚当天就是你的死期?为什么?不是只结个冥婚吗?为什么非要人命?”
姜心斜了她一眼,却瞧见向明月一脸不平与愤懑,她不禁笑出声来,眉眼万种风情。
“怎么来问我?明明应该问你的哥哥和父亲。”
向明月像只被针刺破而泄了气的皮球,她把嘴唇用力抿到发白,嘴里还渗出铁锈的味道。
她整个人像膨胀的气球一样充满了气愤和不解。
姜心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这大概是我的命吧。”
不,肯定不是,如果姜心肯认命,她断不会同向明月这样抱怨,甚至谨慎到让阿木出去。
姜心是需要向明月的,她根本不想认命。
她很懂得以退为进,但向明月该死的就吃这套,但她那认定不是因为姜心,只是因为见过了一个生命在她面前流逝,所以对此格外的珍惜罢了。
“今晚十二点,来我这里,我会把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
姜心抛出了个带着鱼饵的钩子,而我们可怜的向明月就是鱼塘里正游啊游的小小鱼苗。
向明月看了眼表,现在是下午两点钟。
她朝姜心点点头:“我一定来。”
向明月隐隐约约地觉得相信姜心可能会解答她的所有疑惑,也或者…可能让她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人总是在得知结局时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可向明月宁可清醒的死去,也不想稀里糊涂的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就算是个火坑,她也要迈进去。
刚迈出大门的向明月没迈进火坑,倒是迎面就撞见了她大哥。
向明策抱着膀倚在墙边上,抬眼间看见了向明月出了密室门,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来。
他面色焦急,一把拉住要走的人,显然是知道向明月已经见到了姜心。
向明月只说了三个字:“为什么?”
“明月,你相信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可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个合理的解释,你千万不要再和姜心见面了!”
向明月挣开他的手,一脸苦笑。
“你瞧,你们都知道她的名字,可就是不愿意告诉我。”
“.……”
“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向明策叫住转身想要离开的向明月,面上一幅复杂的表情。
“明月,哥可以向你解释,只要你离她远远的…”
向明月转过身,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所以,她冥婚那天会死是不是?”
向明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是。”
“把她投到井里?”
“是。”
“为什么?就为了结个冥婚,值得牺牲这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吗?”
向明月又想起了死去的柳姨,她这次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即使姜心对她有隐瞒,即使姜心利用自己想活命。
但向明策显然不想跟妹妹过多纠缠此事。
“她是我们花钱买来的,我们付了钱,买她这条命,怎么处置她是我们说了算……”
荒谬,实在荒谬,向明月气血上涌,愤怒直冲冲地席卷她的整个大脑。
人命这种东西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她花钱就能救下柳姨吗?就能救下自己的母亲,自己的三哥,甚至姜心吗?
向明月气笑了:“这么说来,如果我花更多的钱把她买下来,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向明策虽然心疼但对于妹妹油盐不进的态度十分头疼,语气不自主的也带上了一丝烦躁。
“你能不能别闹了,我们只需要姜心,你若是看得惯便看,看不惯我们自有办法让你看不见。”
向明月敏锐的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
“什么叫只需要姜心?”
向明策抿抿唇,没有回答。
向明月对于他一言不发的态度失望至极,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再没有了丝毫留恋。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再没人能拦得住她。
向明月在屋里看见了阿木,她刚还在头疼怎么处理掉阿木这个别人派来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人,下一秒就听见一句话。
“我是来投诚的。”
“???”
阿木面上依旧没有表情:“为了表现诚意,先前我告诉了你姜心的位置,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派我来得,但是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向明月摆摆手,她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让她一开始觉得阿木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明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灭。
但她又不得不答应,否则自己以后的踪迹统统都会被阿木上报给别人。
被迫做交易的感觉真不爽…
“什么事?”
“我想知道柳林的下落。”
柳林?!
柳林就是向明月的柳姨,向明月惊讶又狐疑地打量着阿木,她为什么会问起柳姨???
“我就是她的女儿。”
阿木默默地补足,语气波澜不惊。
但向明月心里却一阵惊涛骇浪,心脏处鼓鼓胀胀地又酸又涩。
她知道柳姨是有个女儿的,回来前还特意派人打听了下,可人说女儿自从柳姨跟向明月走后便失踪了,向明月便以为她是离开了魈魁镇。
却不曾想阿木便是。
她伸出右手,挡上阿木那双眼睛,果然,阿木的鼻子和下巴和柳姨一顶一的像。
她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
向明月心里苦涩,柳姨待她极好,阿木若是她的女儿,自己便也要好好待她,可眼下自己该如何开口告诉阿木柳姨已死?
阿木似乎过于善解人意了,她看出了向明月神色里的困窘。
“她自从和你去了国外后便没有了音信,而你却没同她一起回来,她是已经去世了吗?”
当年柳姨离开阿木时大有一幅托孤之意,茶馆老板隔着魈魁镇厚重的石门,看着已经远行的柳姨,只叹了一口气,已经猜到了这人或许再回不来了。
阿木每每提到母亲,茶馆老板总是一阵搪塞,她又不傻,怎会猜不出来。
向明月不忍地点点头,到底还是向阿木解释了事情,末了又补了一句。
“柳姨是个好人,她是因我而死的,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的。”
阿木身形一顿,她虽有过心理准备,却不比被人亲口告知的震撼,心里悬了好久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但石头也因下坠的作用力被砸个粉碎。
但母亲在自己七岁时就已离开自己,悲伤是有,却不足以撕心裂肺。
一种淡淡的又悠远绵长的惆怅萦绕在她周身,最后的万般言语只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向明月有些疑惑于七岁的阿木在当时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阿木如实回答:“是茶馆掌柜见我可怜收养的我,后来因为我想要打听母亲的消息才来的向府。”
向明月哑然一笑:“她才多大,怎么收养的你?”
阿木挠挠头,平常嘴笨脸硬的人罕见得在提到茶馆老板时变得结巴和脸红起来。
“我的本领也都是她教的,这次回来打听我母亲的消息也是她给我出的主意。她,很厉害。”
哈,果然是只老狐狸,自己还真没看错这女人。
阿木问出了柳姨下落,虽然去世,但也算有了个交代,本来阿木是不打算“要挟”向明月的,但茶馆老板却坚持。
阿木心里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阿木不止一次听见母亲说过向家的小姑娘可怜,年幼的她还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样说,那时她觉得向明月家境富裕,房子一顶一得好,吃食又精致,有什么值得她们穷苦百姓去可怜的?
母亲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的话听着像深远的哲理:“你还不懂,如果可以,我宁愿你这辈子即使贫穷的健康快乐,也不要像她那样……
后来柳姨听说了向家老爷要把向明月送出国的事,辗转反侧得好几宿没睡好觉。
当柳姨在街上再一次看到被茶馆老板托着屁股抱着的阿木,心一横,决定同向明月一起去大洋彼岸的外国。
一个女人的母爱自此分作了两瓣,最大的一瓣倾向了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向明月。
临行前,柳姨把向老爷给她的大洋全数交给了茶馆老板,彻底将阿木托付给了茶馆老板。
阿木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姓,都是被人阿木阿木的叫,柳姨本想着改嫁后让女儿随了父姓,后来不知怎的打消了这个主意。
柳姨文化不够,不会起些既考据又好听的名,阿木这一名字叫的人多顺口,又是从自己的名字里拆了来的,女儿便正式有了大名,柳木二字是也。
柳姨后来也托付了会写字的向明月往茶馆邮过几封信,可没人称收到过,个中原因应该去问茶馆老板。
柳木自小就是个善良的懂事孩子,可母亲对向明月的偏爱让她感到无措,她看向正抱着自己的茶馆老板,觉得人不能太贪心,于是心里那股酸味被自己一点点磨掉了。
后来柳木长大了,对于向明月依旧吃味,于是才默许并采取了坑害且要挟她的计划。
而如今柳木微微有些后悔,她于细微之处瞥见过向明月的几处招式,也知道她是会武功的,身影于风中摆动,有些像她的母亲。
她和向明月在怀念同一个人,一位伟大的母亲。
她们都是被同一个伟大的母亲滋养哺育出来的孩子。
柳木看着此刻情绪明显低落的向明月,终是叹了口气:“以后有什么麻烦可以来茶馆找”我。”
向明月发自内心地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开始同柳木还嘴:“你还没有我大呢,说得你好像手眼通天一样,还是你有麻烦来找我才对。”
柳木努了努嘴,也笑了出来,对于手眼通天那句不置可否,虽然她不是,可有人却是。
对于柳木坦白的新身份,向明月是惊喜的,她在向府终于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了。而由于柳木的坦白,今晚十二点同姜心的会面也不用担心被人知晓了。
第一次,让向明月有了家,有了朋友,有了信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