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钰乍然闻声吃了一惊,她转头就看见谢舟珩带着那身鸟装戳在夜色里,正眼含怀疑地看着她。
这个死纨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怀疑她军人的身份。
姜钰面色不改:“没谁。我自言自语呢。”接着她皱眉上下扫视那身在黑暗中更加扎眼的鸟装,反咬一口,“少爷怎么还没换衣服?宴会马上开始了,你父亲希望你做开场致词。”
话说到一半,就听见耳机里莱莎惊慌地叫:“姜钰姜钰姜钰!谢舟珩不见了。他……”
姜钰按住耳朵:“莱莎,别担心,他在我这里。”
姜钰看到半空中不断闪过飞行器的残影,明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谢舟珩居然没有再反对。
回到他住的小楼,谢舟珩双手向下一摊:“要我出席可以,但我就要这样去。”
姜钰哈哈一笑后随即正色:“绝对不行。”
穿成这样在数百人面前致辞,谢雍绝不会满意。
谢舟珩一边踱步一边故作困惑地看着她,耸肩歪头:“你能拿我怎么样?”
姜钰微眯着眼看了他半晌。
谢舟珩跟她对视着,渐渐有了不妙的预感,果然他听见姜钰吐出几个字:“莱莎,脱了他的衣服。”
“什么?你敢!谁允许你这么对我!”谢舟珩不敢置信地说。
姜钰也不敢置信他是怎么发出鸟类的动静的,揉揉耳朵不带感情地说:“我向你父亲保证过‘用任何手段’,你不想自己穿衣服,我来帮你。”
说着就要上手扒谢舟珩的衣服,他眼疾手快钳住姜钰的手臂,用力想把她拉开,却没想到姜钰虽然身高跟他相仿,力气比他却大得多,这一拉起码用了他八分力气,女人却纹丝不动。
姜钰反钳住谢舟珩的小臂,从莱莎手里接过准备好的晚礼服,递到他被自己控制住的那只手里,语气淡淡:“你自己穿?”
谢舟珩却从没有起伏的语调里听出了暗藏的威胁,他愤愤不平地扯过衣服:“我自己穿!我要换衣服了,你还待在这干什么?”
姜钰带着莱莎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
三人堪堪卡上宴会开始的时间到场。
上流人士的宴会十分无聊,姜钰全程寸步不离地跟着谢舟珩,度过了堪称折磨的五个小时。
午夜后姜钰趁着整个谢宅陷入寂静的时候,又暗中摸遍了包括谢舟珩住房内的八十多栋楼,依然一无所获。
早上十点,睡到日上三竿的谢舟珩出门没看见姜钰和莱莎的人影,立刻兴奋起来,三下五除二给自己套了一身鸟装,开了一辆比人还扎眼的飞行器就往门口飞驰而去,一心以为自己能离开这座鸟笼奔入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少爷,大上午的一个人往哪去?”谢宅的大门还没打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就直插入谢舟珩的大脑。
姜钰从旁边的院墙上一跃而下,打着哈欠坐上了那辆比太阳还耀眼的飞行器,一点不见外的把少爷当司机使唤:“开吧。”
谢舟珩沉默了半晌。
姜钰表现的很是善解人意:“没事,你想去哪开就行了,当我隐形就好。”
谢舟珩:“你知道那有多难做到吗?”
姜钰不在意的耸了一下肩,放松地把脚放到操作台上,眼睛一闭,睡了。
睡了?她睡了?
谢舟珩恨不得从那张可恨的脸上咬下块肉来,但想了想自己跟她的武力差距,还是选择忍下这口气。
飞行器驶出谢宅,穿行在山间凉爽的风中。
突然,姜钰睁开眼:“停车。”
谢舟珩皱眉,问:“怎么了?”
姜钰看他手上并不停,直接按下机械制动强制降落飞行器。
谢舟珩目瞪口呆:“等,等等,你是怎么……不对,你要干什么?”看着姜钰头也不回地走出飞行器后,径直走向飞行器后。
她站在路边,看着七八辆飞行器呼啸而过,随后伸手掏出了什么向轨道上一辆经过的外观低调的飞行器一甩。
顿时,一声闷响过后,那辆飞行器被迫降落,缓缓落在了姜钰身旁不远。
谢舟珩离他们不远不近,能清楚地看到飞行器里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手里还举着一个小型相机。
是媒体的人。
他接着看姜钰一把掀开车门,对着跟踪的人说了些什么,可能是要他删除照片之类的常规操作,谢舟珩的保镖经常替他处理这些事。
通常那些人用金钱收买、或用言语威胁就能识趣地放弃,可今天姜钰碰上的大概是个硬骨头,因为他看见女人脸上的表情逐渐不耐烦,接着她坐进了飞行器里,手摸向腰间,把一柄激光剑拍在操作台上,说了一句什么,又从腰间摸出一把激光枪跟剑一起排在操作台上,男人脸色立时就变了,谢舟珩的脸色也变了:不过是个跟踪的不如流媒体,有必要这样拿枪威胁人家吗?这是个文明社会!
他一手抵住车门就要下去阻止那个疯女人,远处飞行器里的姜钰好似不经意间甩来一瞥,不是多锐利的目光,却一下就把谢舟珩牢牢钉在了座位上。
眼见二人在光脑上互相操作了一番后,姜钰下车拍拍飞行器前盖示意他快滚后,她迈着长腿步履从容地走回来:“接着开。”
谢舟珩没被这么使唤过,现在也没心思为她理所当然的样子生气:“你刚才在做什么,一言不合就拿枪威胁一个联邦民众吗?你这样的强盗作风根本不像一名联邦军人!”
姜钰心说我就是星盗可不就这作风吗。
但面上不显,她拿着一块不知从哪掏出的布条仔细擦拭手中的枪,毫不在意地说:“起码符合一大部分联邦正规军的作风,我倒是很好奇你对联邦军队哪来那么厚的滤镜啊?”
谢舟珩恨恨地转过身重启飞行器,不再搭理她了。
驶过中央区一片绿油油的真山真水后,她们进入了一片色调灰暗的钢铁丛林中。
天空是阴沉沉的。
姜钰走在大街上,也不知自己身在什么地方,只看到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直插云霄,还有挂在楼外的即使白天也闪着各色亮光的霓虹广告牌。
最高的巨型电子屏上,长相俊美的男性仿生人正向路过他的人们缓缓招手。高空上隐约可见巨型宇宙飞船拖着尾迹驶离星球,半空中交错密布的空中轨道上无数磁悬浮车来回穿梭,陆地上的来往行人神情麻木冷漠,肉眼可及处不论上下都有球形的监控机器人瞪着阴冷的蓝色机械眼四处梭巡。
姜钰对这些见怪不怪,两人半步都不停留地转进一道路口。
路口处一条街里是灯红酒绿,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隔着几道门和几十步远都能轻易撞入姜钰的脑仁。
另一条街是个安静破旧的小巷,巷口挂了条横幅:星际著名艺术家梁燕莅临我星举办画展。
除此之外还有一幅手绘海报,上面手写着宣传语:若科学无边界,则人类灭亡;若人类无边界,则文明灭亡。
姜钰读不出什么含义,她想这大少爷今天出门也就是跟其他纨绔一起喝喝酒、败败家,于是理所当然的向灯红酒绿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谢舟珩叫住她:“这边。”
姜钰回头,意外地看着少爷往小巷走去。
进了展厅,里面也是破破小小,游客不过几人,内部简单用彩色塑料聚合板做了隔断,进门第一眼冲入姜钰眼帘的是一片血红——
巨大的画布上,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块推叠在一起,显得其后蓝色的海如死去一般的苍白。
再仔细看,原来那片红色是一只又一只的动物肢体严密堆叠在了一起。
姜钰只觉得瘆人,移开目光去看其他的作品。
但是放眼望去,一张张画作都好似修罗地狱,没有一张是不血肉模糊、令人看了脊背发凉的。
她不知道这画有什么内涵,只觉得无法欣赏这种“艺术”,无可奈何下只好把视线移到附近唯一喘着气儿的谢舟珩。
这一眼看得姜钰倒有些惊讶了,只见这少爷细细凑到画布跟前一寸寸地看,看就看吧,居然还眼眶泛红就要掉眼泪了。
姜钰好奇地也凑上前,想搞清楚是什么把这个刻薄的大少爷感动成这样的。
原来每幅作品的下面都挂着块板子,上面大概记述了作画的背景和时间。
比如这副“血肉模糊”下的文字描述就是:标准历3000年,长恒集团于W-222号星进行海上能源石违规挖掘作业时,造成了数百万吨能源石泄露,造成该星球数千万个体生物死亡,数万种生物灭绝。该星球已于标准历3030年宣布为“废星”。
姜钰讶然地睁大了眼,又去看其他作品的说明。
——标准历3022年,长恒集团运输舰队秘密猎杀并运输星际新物种三耳响雀等两千余种,该已于标准历3025年宣布全部灭绝。
——标准历3023年,长恒集团运输舰队运送何氏化学废料倾倒于R-391号星,致使该星球居民超三万人感染基因疾病。该星球已于标准历3037年被宣布为“不宜居星”。
……
姜钰一个个看完,二三百幅画里谢家的有八九个:“这谢家还做过不少缺德事呢。”
尚云河也目睹全过程:“更不可思议的是,咱们联邦居然有这么多上层人在干这种缺德事。”
姜钰:“现在知道新闻里的人类文明区环境逐年恶劣是怎么来的了,这群上流蛀虫造的呗。”
说这话时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谢舟珩听了却也没有半点反应。
两人彼此无言地坐上飞行器返回谢宅。
一路上谢舟珩都诡异地安静,姜钰每次转头看他,都只能看到一副坚硬又脆弱的冷漠。
到了谢宅,莱莎在宴会厅里等着接谢舟珩换衣服参加宴会,而姜钰则准备去剩下几个建筑摸排一遍。
却不想被谢雍叫住了谢舟珩:“回来,今天又去哪里鬼混了?”
谢舟珩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纨绔样:“没去哪。”
谢雍双眼一瞪,一个字也不信:“没去哪?那怎么一整天也不见你的人影?公司不去,在家呆着也不学点好的,多大的人了,整天就知道玩。说!今天又去跟什么狐朋狗友在一起?”
谢舟珩半点不怵,站没站相的一插兜:“对啊,我今天又跟赵乾友他们出去喝酒了,公司有您和大哥还不够,要我去添乱?”
谢雍闻言火冒三丈:“我说了多少次离姓赵的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你信不信我!”
谢舟珩脸上没一点惧色,反而冷笑着凑到谢雍脸前:“您要怎么样?把对妈做的事也对儿子做一遍?”
“你!谢舟珩你说什么?”谢雍骇得面色赤红。
谢舟珩却云淡风轻地说道:“父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莱莎惊讶地低声说:“谢舟珩还有个妈?”
尚云河:“这是重点吗?”
姜钰则在心底暗叫“天哪”,为什么要让她们听到这些豪门秘辛?她对上流之间要命的秘密又不感任何兴趣。当保镖只是一份兼职,现在知道了这么多,她还能安全辞职吗?
任凭姜钰心里怎样哀嚎,父子俩的对话还在继续。
谢雍简直像被戳了死穴的耗子,仪态尽失地大力扇了儿子一耳光:“闭嘴!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我是你父亲!”
谢雍是下了狠劲的,谢舟珩被这一巴掌扇的偏过头去,他一把抹掉嘴角的血迹,也带了恨意说:“你跟你父亲做那些事的时候还记得你是我父亲吗?”
父子两人无言相对,双双面红耳赤,目光相触的地方只有仇恨。周围原本布置会场的佣人早已悄然离开,只有姜钰和莱莎两个尴尬地站在这里听完了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