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上)

    沈明月的爱很沉重。

    她小的时候养过一只黄色的小土狗,特别乖巧可爱,一见到它的小主人就会笑着冲上前,尾巴摇个不停。

    沈明月一有时间就会去院子里看它,陪它玩游戏,和它在一起的时光是放松惬意的,这时她才终于能从严格的生活和学习中跳出来,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她知道犬类的宠物寿命比起人类来说很短,大概12到18年。所以为了让它在有生之年过的更开心有趣,沈明月和管家申请由她带狗狗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可能是到了新环境吧,女孩注意到小狗格外的亢奋,狗绳都快要牵不住了,她用带着无奈和宠溺的语气说着:“星星跑慢点,我要跟不上了。”

    ——————

    公园不大,但对于小狗来说这可能就是它的一部分世界了。蹲在路边一边休息一边摸星星脑袋的沈明月这样想着,刚准备起身回家的她发现脚边投下了一片阴影。

    “你一个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和我们一起玩吧!”

    “这只狗是你的吗?让它叫几声来听听!”

    吵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明月起身厌烦的看了眼身前的一行人,没礼貌的家伙们,她想。

    来人一共有三个,站中间的最高,和沈明月差不多,而旁边的两个就矮了半个头,并且身形都不壮。

    女孩不想在此时闹出事端,牵起狗绳喊星星的名字准备直接走。

    “喂!你走哪去啊。”

    “怎么不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这狗怎么也没点声音,如果我踢它一脚应该就会叫了吧?”

    一直在内心默念冷静的沈明月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脚步瞬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问:

    “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

    中间的那个插着兜吊儿郎当的男生抬起头骄傲的讲:“是我。”

    沈明月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对付他们。

    她拿起手机给管家打电话,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捉住双手抢走了手机。

    “你别怕呀和我们玩下不行吗?”

    “你是在和大人打电话吗?啧啧啧,果然女生就是这样。”

    “滚开!别碰我!”

    一阵混乱中,几声急促而响亮的叫声暂时打断了沈明月的思绪,她略带惊讶的正不停朝着男生吼叫的看上去很气愤的小狗。

    “臭狗,你叫什么叫!滚一边去。”

    “我靠,它咬我!”

    小土狗被最高的那个男生一脚踢开一米远,它发出几声呜呜叫,颤颤着想爬起来。

    “这个畜生,看我怎么收拾你。”正准备走上前继续殴打它的男生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紧接着周围响起了一声声惨叫。

    沈明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看到星星被踹倒在地上的那个时刻,她被从小教导的遇事应该保持的理智彻底离她而去,她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星星有什么闪失,她一定要让他们偿命。

    明明余光中已经看到了匆匆跑来的管家,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挥舞的拳头和不断踢出的腿,她庆幸自己一直有在认真的学习母亲安排的拳击课。

    “小月!小月你冷静点!”

    沈明月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她盯着躺倒在地不停抽搐的三个人喘息了片刻。

    “杨管家,请你放开我,我要带星星去医院。”

    高壮的女人面露难色,叹息一声松开怀中已经冷静下来的女孩。

    ——————

    沈明月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低垂着头,像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

    “对不起,杨管家,我不应该在路边对别人动手,给您添麻烦了,请您处罚我。”

    刚给女孩仔仔细细检查并包扎好身上的伤口的女人闻言开怀的笑了起来。

    “小月,你不需要和我道歉,照顾你是我的职责,而今天是我失了职,应该受处罚的是我。”

    “不,不是的……”

    “小月,你记住,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自己,你的母亲也是这样希望的,今天是别人骚扰你在先,你用武力制服他们是正确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要把别人的过错压在自己身上。”

    沈明月忐忑的点头表示明白,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女人起身坐在沈明月的旁边,带着了然的目光开口道:

    “星星一直都很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吼叫过,看来它是真的很喜欢你。”

    “那几个男生我已经送医院检查过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女孩姿态拘谨的同时带着一丝期待抬头问:

    “那……我以后还能带星星出去玩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得安排保镖在你附近随时待命才能放心。”

    “好的!”

    沈明月的眼里闪烁着欢喜,露出了她平时很少会在大人面前展现的笑容。

    “谢谢您,杨管家。”

    (下)

    随着小狗和沈明月的日日相处,它在女孩的心中从最初的宠物变成了朋友又变成了家人,成为了她心中十分重要的存在。

    她们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后来小狗一点点长大,女孩也慢慢的长高,她总以为和星星的时间还长。

    然而意外总是发生的如此快,初雪来临的那一天,沈明月坐在私家车的后座上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等不及要和星星一起踩雪地了。星星和她一样很喜欢雪。

    可一向敏锐的她在还没走进屋子前就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氛围,那种激动的心情骤然下降,随即升起的是强烈的不安感。

    院子里白花花的一片,灰蓝的空中飘下的雪花逐渐变大,洒落在沈明月的身上,但是她现在已经无心去观赏雪景了,她迈着越来越沉重的步子穿过人群,眼睛直盯前方,心跳快到感觉心脏马上就要蹦出来了。

    “沈小姐……”

    站在最前方的家庭动物医生最先注意到女孩的到来,她面露悲伤的说出那个令人心碎的事实。

    “星星它……离世了。”

    霎时,沈明月感觉自己的耳边出现一阵嗡鸣,双眼发黑,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沈小姐,请节哀。”

    他们在说什么?女孩的世界开始颠倒,直到眼睛完全闭上前她的视线都一直朝着前方,那盖着白布的一团上。

    “小月!”

    ——————

    “不要!不要走!”

    “星星!”

    沈明月感觉自己的身体骤然下坠又腾起,她瞪大双眼惊魂未定的想着刚刚梦里那可怕的场景,微微发抖着下床穿鞋,迅速的打开房门直奔向院子。

    “小姐,您昨天晕倒了,现在应该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站在门口的佣人神态紧张,想是在避免因谈及某事而导致女孩身体出现不适。

    “你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晕倒过?”

    沈明月面色奇怪的问,加快脚步迈向院子。

    “小月…你先回房休息吧…夫人明天就能赶回来了。”

    杨管家看到女孩急匆匆走来的模样,也表现出来和佣人如出一辙的欲言又止。

    “母亲她为什么突然要从美国回来?况且我也不需要休息。”

    “现在是用早餐的时间了。星星呢?”

    “小月……”

    管家的眼神同时带着震惊与怜悯,

    “昨天发生的事并不是你的梦,是真的,星星昨天突发心脏病……”

    “杨管家!为什么你们都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星星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好啊,怎么可能会!”

    女孩激动的质问着,像是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她如醒悟了一般摇摇头,

    “星星肯定是走远了找不到家了,我要去找它。”

    “小姐,您冷静一点。”

    佣人着急的看着到处奔跑的沈明月,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算了,随她去吧。”

    杨管家拍拍佣人的肩膀,轻声安抚说,

    “沈总马上就会回来了。”

    ——————

    沈明月的母亲回来时,她仍在不知疲倦的走着,她寻遍了所有和星星一起走过的地方,可是都没有见到过它的身影。女孩不愿意放弃,她感受不到累,感觉不到饥饿,她只觉得心慌,如果那个可怕的场景不是梦而是真的……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明月,我回来了。”

    身后来自女人的成熟稳重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她的心瞬间安定了些,太好了,母亲那么厉害,一定会帮她找到星星的。

    女孩亦步亦趋的跟着女人的脚步,女人走到一颗树前停下了,这里是院子的中心。

    “明月,你身前的土地下埋葬着星星。”

    沈明月闻言肢体和表情顿了一下,她抬头面露悲痛的问:

    “母亲,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星星它只是……”

    “明月!”

    女人带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女孩无力的辩解。

    “我知道你有多难过多难以接受现实,但是我曾经是怎么和你说的?”

    “在你决定接受小狗,为它起名字的那一刻起,你就要做好失去的准备。你是它的主人!更是它的朋友,家人。你应该承担起你的责任。”

    “明月,爱能让你幸福快乐让你感觉自己越来越强大,同时它也会让你伤心痛苦让你变得脆弱。”

    “既然你已经享受了美好的方面,那么你也不能拒绝另一面。”

    “你知道你现在和将来应该做什么,学会面对它,试着接受它。”

    沈明月眼中的光芒随着女人的话语一点点暗下来,她微弯着腰,尽力去憋着眼泪不流出来。

    女人不忍的上前抱住她,温声安慰道:

    “你明白吗,星星它也是那么地爱你,它最亲近的人就是你啊,在有危险时它会冲上前保护你,你怎么能擅自辜负它的爱呢?明月,你得照顾好自己啊。”

    在母亲久违的怀抱中,女孩终于卸下了用来欺骗自己的伪装,她埋头痛哭着,为星星,也为自己。

    ——————

    天空是一如既往的灰蓝,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显得人们的黑色西装十分突兀,细小的雪花落在沈明月的手心上又迅速融化,她左手里抱着一束黄白色菊花,朝着面前的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念完悼词后将花束放在墓碑旁。

    墓碑上贴有小狗微笑时的照片,下方位置篆刻着:

    小狗  星星之墓

    享年7岁

    愿你的来生幸福快乐,能去更远的天空,看更大的世界。

    葬礼结束后,家中的人们都以为沈明月已经渐渐的从失去小狗的悲痛中脱离出来了,女孩的心理素质是如此的强大,短短五天就能恢复成往常的状态。

    就连杨管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在为生命的消逝感到难过的同时,也庆幸那没有对女孩造成太大的伤害。

    沈明月就和过去一样,正常的学习,吃饭,运动,有规律的生活着。

    可事实是这样的吗?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无人的寂静的夜晚,她总是翻来覆去的失眠,梦里遇见的都是那只黄色的陪她度过七年光阴的小土狗。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在院子里出现幻觉,在那些她已经非常熟悉的有过和小狗玩耍的痕迹的地方。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日记本里记载的满满的都是和小狗在一起时的美好而珍贵的回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都在思念属于她的那只星星。

    沈明月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爱能让人如此痛苦。

    但是当她想起母亲的话时,她问自己,后悔吗,如果能重来,她还会不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还会不会用心去爱小狗?

    她的答案是会。

    她愿意面对爱带来的伤痛。她不想做胆小鬼。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逃避,不允许自己忘记。

    她想自己最后唯一能为星星做的,就是一直念着它,爱着它。

    时过境迁,五年后当沈明月准备踏上前往美国留学的路途时,她站在自己生活了12年的房子里,静静的走了一圈,当经过她为星星在院子里立的墓碑时,她顶着烈日坐在埋葬小狗遗体的草地旁,淡淡的笑着,脸颊落下两行眼泪,她说了许多话,直到太阳落山,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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