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儿娘对谢戏说,在找到他哥哥之前可以先在她家住下。但谢戏委婉的拒绝了,并和言呦约定七月七回来。
因为呦儿娘告诉他那天是言呦的生辰,而且碰巧地和七夕节撞上了,所以谢戏想回来陪小娃娃过八岁生辰。
谢戏本想快点找到哥哥,然后带他一起来的。
可乌巷实在太大,小村小镇他跑了好几个,依旧不知道谢文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他都开始怀疑三年前那人说的话真假了。
那日,谢戏为了填饱肚子,弄了弓箭便在山脚下狩猎。这离庄稼很近,往常抓的都是些野兔,但这次啥都没有捉到。
为此,他又想着去山腰看看。不过这次狩猎,是真要踏足乌巷山脉了。
“果然乌巷山上有很多雾啊……”谢戏左顾右看,感觉每一个方向都能走,还是没有尽头那种。
这里山的坡度不明显,谢戏上来没多久,就已经分不清上下山路了。
山雾缭绕,谢戏警戒地挽着弓。他没有灯笼驱雾,看不到脚下的崎岖,也看不清山林间的小道,更别说禽类。
视觉作用被降低,只得利用听觉,在山里摸索前进。
一声鹰叫,谢戏耳朵一动,用力拉弓射向那声音方向。
“嗖——”
没曾想,箭离弦,云雾突散。
他瞳孔猛缩,只见那只苍鹰扑着双翼停在空中,爪子抓着利箭,冷不仃地瞧着他。
“我的箭……被……被抓着了?”
苍鹰右眼有条裂痕,歪着脑袋,“咔嚓”一声,将箭弄断。
流苏人哪里见过这番情景?
谢戏“哇”的一下被吓到了,和那只鹰对视了一瞬,浑身感到了寒意。
“你这小娃娃怎自个在这山里头?”
宫商徵从雾中走出,朝那苍鹰和断箭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几分实情。
他笑眯眯地对谢戏说:“乌巷山上,苍鹰不可猎杀,灯笼不可忘家,可记得了?”
“记……记得了。”
谢戏将弓放下,一直看着宫商徵,眸子颤动了会儿。
“怎么了?”
见他一直这般看着自己,宫商徵也来了兴趣。
“你是……三年前的江湖骗子!”
宫商徵或许认不出样子不同于三年前的谢戏,但谢戏记得他的那张脸。
三年时间谢戏长大了好多,变化很大,而理应宫商徵也该有不同,哪怕多一条眼角纹或一根银白丝。
可事实却是那人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不论是衣着还是气质,甚至是样貌,都未有丝毫变化。
谢戏突然感觉这三年都是一场梦,梦醒后只有他被偷偷刻下时痕,偷偷长大。
“江湖骗子?”
听见这称呼,宫商徵倒没生气。
谢戏以为他忘了当年的事,眨了下眼,炯目有神:“你不记得了吗?三年前我坐在戏台下,你对我说的那一番话!你说这是我的卦,可我思来想去,这应是我哥的!”
“什么话?”
宫商徽没提灯,双手背在后边。
“就是那句‘赴流苏之祸水,离手足之肉骨,戏子非而书生,南遗乌巷’啊。后来流苏真的发生洪灾了,我和哥哥再也没见过面……”
谢戏的眸子渐渐黯淡无光。
“你道我是‘江湖骗子’,却真来了乌巷。”宫商徵倚着一旁古树,双手环抱胸前,懒散地半抬眸子,“是不是太好骗了?”
“你……你在骗我?不对!洪灾哪有这般巧合?也不行,你可不准骗我!”谢戏眼眶逐渐湿润,“我哥哥就在这里对不对……?我走了好远的路才来的乌巷!”
宫商徵觉得自己再不哄哄人,谢戏这小孩就该撒泼打滚了。
“我当年算的卦自是对的,你慢慢寻吧。”宫商徵轻叹一气,“要是寻不到,可找乌巷山上的仙人帮忙。”
谢戏愣愣的,慌忙的擦了眼泪,“我哥真在乌巷?”
宫商徵轻点头,招呼了下在另一棵树上站着的苍鹰,朗声道:“听风,走了。”
谢戏还想叫住那人,山雾又起,失了踪影。
后来还是一只右眼没有裂痕的苍鹰把他带到了山下。
————
思衡结束了“知前尘”,他没有看到谢戏成为鬼魂的那一刻。
山雨仍在下,谢戏回过神来,抬了脑袋。
只见面前的人眼神有些呆滞,却颇为温和地揉着他的头。
鬼魂对引渡官而言,属于实物,也属于虚物。
“你……怎么……了…”谢戏渐渐收了眼泪,心里那些很多的难过被暂时藏了起来,他更关心一直为他撑伞的思衡。
“想起一些从前的事罢了,无妨。”思衡拂了手,淡声说:“找你哥哥的事我会帮忙,在此之前,你先呆在灯里吧,不然魂魄会散。”
谢戏“嗯”地应下来。
一声鹰唳,那笨鸟衡飞下来,爪子用力地抓着一支灯笼。
灯笼一来,周围的雾瞬间散了不少。
思衡开始用“知前尘”探谢戏时,这家伙就已经去拿灯了,回来时又顺了房里的能言符贴在身上。
“不提酒罐,这灯一只爪足够了。”苍鹰高昂着头。
谢戏一下子被吓住了:“鸟……鹰会……说话?!”
“诶?你看起来很好吃诶!”苍鹰将灯给了思衡后,扑向谢戏。它刻意装出凶狠的样子,扒拉着他。
“你……”
没等到谢戏拍开它,思衡垂眸轻念了一字“封”,那灯笼将鬼魂一收入底。
里边灯芯亮得更明了些。
“你和他闹什么?”
苍鹰:“……”
思衡淡声说:“站上来吧。”
苍鹰落到伞遮住雨的地面上,全身抖了抖,水渍甩出不少,但仍是湿淋淋的。
它这般自是不敢站在思衡肩上。能言符防水,苍鹰可不防。
思衡:“……”
苍鹰无辜地看着他。
半晌。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在雨里玩闹,那现在出去吧。”思衡面无表情地用脚把它往外面推。
笨鸟毛都炸了。
它什么时候喜欢了?!
思衡提灯执伞在山林行走,笨鸟在伞下一蹦一跳的,气急败坏说:“我可以走路!干嘛赶我出去?你拿伞不就是为了帮我挡雨吗?初心呢?!”
“鬼魂沾山雨容易滋生些不好的东西,谁说的初心要撑你?”
笨鸟:“……”
苍鹰叼了颗小石子甩到思衡衣裳上,示意不满。然而无效,思衡面不改色问它:“那鬼差可还在房里?”
“嗯……在的,下雨他能躲哪去?我拿灯回来时恰巧看见他拿着桌上的能言符来看。呐,我贴的这张就是从他手上抢的。”
思衡眸色平静,似山潭般清澈。
“你盯紧些那鬼差,顺便让其他苍鹰在引路时留意一下右眼留着疤痕的同类。应该是叫‘听风’,看它是否还在乌巷山,而后告知我。”
“啊?”
笨鸟不明所语,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盯着鬼差没问题,但‘听风’不是你师父当年养的那只的名讳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怎谈起了它呀?我们鹰类虽不八卦,但消息也可代代相传,可从未听说听风前辈右眼留着疤痕。”
一人一鸟就这般在山中无碍行走,一搭一搭地聊着。熟知思衡的都知道他走路时有个小毛病,总是下意识的走一会停一会。
他的目光会被山中的某样东西突然留住,可以是树,可以是雾,也可以是路,甚至是风、雨。
他要的是过去,是那份有人对他好的过去。那些没由来的孤独和悲伤,盯着山上的某样东西会好一些。
可是惆怅并不会消失,依旧一丝一缕,缠缠绵绵地涌入他的身体里。
那些没有条理的感情会随着山中每天的雾起雾落悄然淌入,而山上也没有承载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有的只是些无人问津的旧事重提。
“我在对谢戏的‘知前尘’里见到了‘听风’,”思衡停下步来,抬头看着一处雨与叶的碰撞,“每年我都会梦见它三十一回,所以不会认错的。”
“你们不知道它右眼留有疤痕,是因为听风羽化当天正在下雨,我让那代苍鹰在屋里躲着。所以只有我跟着听风往山中走,亲眼看着它因枯骨疼痛而给自己划上右眼那一爪,了结了性命。”
思衡说话很平静,他知生死有道,可也并非不救听风。那是封灯的鹰,生死同咒符伴了不知数年,深入骨髓,他当时破不了。
笨鸟叽叽歪歪地闹:“你也说是了结性命了,那百年后听风前辈怎么在乌巷山里?难不成还死而复生吗?”
“生死同咒符……”思衡眯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笨鸟脑袋又打出个问号。
“难不成引渡官老祖回来了?”
思衡摇了摇头,“不可能,长灯未复燃,故人无灵散。”
“等会,为什么你每年都梦见听风前辈三十一回?”笨鸟突然说了个点,它扯着脑袋想不明白。
“聽風三十一笔,我定的三十一回。”
“控梦术噻?那祖师爷……”笨鸟一眼大一眼小的用翼比划,最后得了个二十五回。
“……少学点文字,你要成精是吗?”
笨鸟不听,依旧在比划,思衡本不想搭理它了,但这鸟突然惊异来了句:“你名字也是二十五画嗷!”
思衡一怔,随即因它这副傻鸟样笑了出来,懒声懒调的打趣:“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呀?你要想要,我也给你取个,就叫双十一。”
语气像极了那位引渡官老祖。
“……不应该惊讶么?不是,为什么要叫双十一?”
思衡只答:“你猜。”
……
其实风不大,山雨还是斜落下。
那人撑着的伞偏了偏,身影像他,毕竟他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