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艾比.灯火隔世|
????吱呀吱呀——
古旧雕花木窗因风而互相碰撞的声音惊醒了还在梦境里徘徊的卡米尔,睁眼的时候窗外那棵海棠树还在摇曳,半树开到尾声的红海棠像极了梦里挂满了祈福带的姻缘树。从来到这个古镇起就很不对劲了,揉了揉还在抽痛的额角,卡米尔吐出一口浊气。客栈似乎也有些年代了,下楼的时候木制的楼梯也发出了时代沉重的声响。
“早啊卡米尔。”早已坐在大堂里将早饭吃了大半的佩利听到了声响回过头,坐直了身子仰头招手邀请卡米尔,咬着半个包子的口齿还不甚清晰。
“嗯,早。”卡米尔回应了佩利的招呼,瞥了一眼帕洛斯端着的盘子,盘子里是满满一堆明显不适合作为早餐的薯条。薯条不健康,但是四人本来就是趁着雷狮毕业出来旅行放松的,没必要在一日三餐的事情上纠结太多营养相关的问题。
卡米尔左晃右晃也不见大哥,就知道雷狮现在根本还没有起床的打算。“老大今天有什么计划吗?”帕洛斯转过头向楼梯口望去,雷狮并没有要下楼的迹象。
卡米尔闻言想了想,把前几天列好的行程表又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并没有计划,不过想要的出去的话大家都可以自己随便走走。”
“这样啊——”帕洛斯了然地点点头,表面上是恍然大悟忽然得知今日行动自由,实则心中的攻略已经做了不下十条。
“嗯,是这样。”
卡米尔点点头,早上是他最不喜欢说话的时候。他的确需要出去散散心,接二连三的古怪梦境让他心烦意乱。梦里他总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片灯火璀璨人声鼎沸里他就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也不知道人海的尽头有什么。有时候又是在一棵高大的树下看着满树鲜红的祈愿带,似乎又只是执着于一条。他不是一个经常做梦的人,太过于异常的现象让他感到不适。
“你要是真的有空的话就把服装尺寸也量了吧。”帕洛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提醒卡米尔“就差你了。”
归元古镇,历史悠久到记载它岁数的地方志都厚到让人不想考究它的来处,只是此处每年都会邀请一部分人到这里来一次复古七夕灯会。旧时代的着装,纯手工制作的特色纸灯笼与花灯,热闹的游行会都吸引了不少的人。
为了加强管理,现在只有收到邀请卡的报名人士才能入镇参会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卡米尔一行人属于有邀请卡的人。按照帕洛斯的提示,卡米尔现在要去特定的铺子订制自己的游行服了。
又叹了一口气,卡米尔安安静静吃完了早饭,再拟好一些要求,带着钱前往官方手册里指定的铺子。店主一点也不热情,板着脸量好了尺寸后就只有静静听要求这一个动作。这倒是挺省力气的,卡米尔对此很满意。
抬脚欲走的时候又走进来一个姑娘,玫红的长发将脸笼在阴影下,又是低着头,卡米尔本来没怎么留意。
但姑娘一抬眼的时候,卡米尔又仿佛置身于那条繁华无比的长街,身处万千璀璨里,在寻一方灯火阑珊处。愣神之际,那人已经与他擦肩而过。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卡米尔还是选择了离开。不过是一些荒唐没有边际的思维发散罢了,何必节外生技。
再回到客栈的时候,雷狮坐在躺椅上抱着半个西瓜一勺一勺吃得正欢。客栈边高大的槐树洒下大片大片的绿荫,树上有几只蝉在不知死活地哀鸣着。帕洛斯靠在一边,右手翻着书页,表面上拿左手摇着扇子给难伺候的雷大爷扇风,实则风全是往自己脸上送,雷狮的头巾都飘不起来。
佩利打着游戏,嘴里叼着一根古镇景区的文创雪糕,倒也不怕冰坏牙齿。三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都很忙。卡米尔却没办法完完全全进入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中。
枝繁叶茂的清凉里,卡米尔眼前是不断闪现的花花绿绿的破碎画面。在他的记忆里,他好像也曾经坐在躺椅上看书,身旁应当是一个摇着蒲扇不停往他嘴里塞蜜饯的小女孩。
仔细捕捉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还能听到属于少女特有的清脆笑声,一些话被风打碎,传不进他的耳朵里。在某一个瞬间,一直偏着头的姑娘突然正视着远方,卡米尔拼命想看清她的眉眼,却被阳光刺痛了眼,留在记忆里的,只有一张过曝的照片。又是不可控的胡思乱想,卡米尔皱了皱眉,很讨厌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况。
但卡米尔万万没想到,自见到那姑娘后,他的梦就没有停止过,并且由碎片拼成了一整块。有时候是小姑娘的笑语,有时候又是烦人至极的哭哭啼啼。所谓的梦境一点也不绚烂迷离,倒像是一个人的一生,由鸡毛蒜皮的小事组成,平凡而庸碌的烦恼和喜悦充满了人的整个心脏。那是他不曾拥有过的一切,在他看来无比珍贵的一切。
梦里他似乎很反感那个有些喧闹的姑娘,叽叽喳喳的特别讨人嫌。卡米尔的梦境基本都是默片似的画面,偶尔能听到的几句话里大部分是一些抱怨。
“你说的取消婚约的法子到底行不行啊……”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要是以后要一直和你待在一起还不如杀了我!”
有时候也会有别的内容,却全是小姑娘的讨好“我给你带来了桂花糕,你不是爱吃甜的吗?”“我念书给你听好不好,你一个人读那些砖头一样的书肯定会很闷。”“我来给你扇风啦,夏天特别热的。”然而梦境里的他对小姑娘的态度却非常不好,对小姑娘的要求就没有答应过的。“我爹爹常年各地跑来跑去的,我也要跟着跑来跑去,那些庙会的小玩意儿你替我留一些吧。”“我从来不逛庙会。”“那边有卖点心的,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对那些没兴趣。”
想到这些梦境,卡米尔颇感无奈。只有长期被幸福包围的人才会觉得幸福不是幸福。卡米尔的世界里很难容下他人,他这没想过生长出任何东西的贫瘠土地,竟然也妄想着某一天清晨能多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每天吃着糖却还是满嘴苦瓜味的卡米尔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沉沦在这场似真似幻的梦境里了。
梦还没做到结尾,七夕灯会就来了。卡米尔很快就被人群挤得不分东南西北,与雷狮他们分散了。他抬眼的时候,夜已经变得过于璀璨。灯火如昼,仿佛之前的黑暗就是在刻意为着美丽做铺垫。身边来来往往的其他人没有他那么的心思,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在各个贩卖商品的摊边流连。七夕灯会,卖家多是些卖灯的,当然也有些卖精致小玩意儿的。
他一路乱晃,却还是晃不到他大哥面前。眼前的场景实在是过于熟悉,梦境里他也曾这样被人群和灿烂的灯火淹没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过那时只惶恐了片刻那小姑娘便从人群中精确搜索到了他的位置,抓着他远离如潮的人群。卡米尔鬼使神差地照着梦境走,手里是空的,想紧握却又什么也没有。
梦的尽头是一座月老庙,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石墙沧桑到让人无比怀疑住在这里的月老是否还能给人带来姻缘。“我们去挂祈福带吧!听说可灵了!”到了成婚年龄被母亲强行赶出书房的少年难以评价姑娘的行为。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婚约吗?还去月老庙求什么。”
红发姑娘听了反而恼怒起来,面上浮起一片薄红。
“我求月老拆了咱俩这倒八辈子血霉的姻缘,再给我一个风流倜傥年轻英俊帅气多金阳光开朗的好夫郎!”
“你再有个阳光开朗的夫郎恐怕家里就要吵得掀锅了——”青年人面色如常,话里却像泡了一整树的青梅,酸得让人皱眉。
卡米尔抬头望着那棵已经非常高大,挂不上祈福带的姻缘树。心想,这剧情发展足够老套,果然心里还是十分在意的吧。
“小公子来一盏灯吗?”坐在姻缘树下的七旬老汉扯开沧桑嘶哑的嗓,一板一眼地替自己招揽生意,甚至为了贴合气氛刻意更改了称呼。“月老庙的灯只在七夕的时候一对儿一对儿的卖,您只能拿一盏,另一盏请您自己去人群中找。”创意倒是很新颖,怕是能吸引无数无法安放青春躁动的年轻男女。不过卡米尔不属于这类人,他不需要那些事来添麻烦。
“一般都是很难碰见的,小伙子,你不试试缘分?”一旁卖面具的老太太也在帮腔,竭尽了全力去推销商品“我这面具也是这么个卖法,要不您考虑考虑一块儿带走?”卡米尔对面具倒是很心动,这东西能遮去大半张脸,倒是挺和他的心意。于是最后他随手拿了一个面具和灯笼,提着灯笼继续漫无目的的闲逛。
一会儿梦境一会儿现实使他感觉不到真实,眼前已经没有那些相处的画面了。慌张后悔歉意痛苦等等负面情绪充斥着他的每一个细胞。他战战兢兢,居然也开始惶恐起来,甚至是无故地害怕起来。终于走到了最繁华热闹的主街,人声入耳使得那些画面又重现。全是一片红色海洋的家,明显属于大喜之日的酒宴。各色人马的脸走马灯似的从他眼前晃过,但他还是没有碰见他想看见的那一个。
卡米尔垂着眼往前走,他眼前的喜庆渐渐消失了。最后一句留在脑海里的话是:“那丫头家中生变,一家人在南迁途中掉下山崖了!”轰隆隆一声惊雷炸响,梦就在这里转醒了,但卡米尔现实的麻烦却又开始了。他在魂游天际的行走时撞了个满怀,和被撞的人刚刚互道了歉,四周却全是带着善意的哄闹声。
卡米尔抬头,对面的人也抬头。接着两人摆出了一模一样的惊讶表情──他们手上提着明显是一对的灯笼,脸上又是相同的面具。难怪周围的人是这个反应,这不就是凡人所相信的缘分吗?可卡米尔从来不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他打算好好和对面的人道个歉然后潇洒离开。然后杜绝一切麻烦,回归正常的没有梦境的生活。
但人群并没有散开的意思,反倒是多了不少人,里里外外将主街围的水泄不通,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被这群好事者用眼神传来传去。仿佛在那一刻,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失而复得。那么……他面前给他很熟悉感觉的人……
入眼的灯火从黯淡转为如同世上最绮丽梦境一般的繁华,他手里提着那个和面前女孩儿极为相似的灯笼有些不知所措。显然对面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愣在原地什么也不敢做。燃烧着的当然不只是灯火,这该死的缘分使周围那些年轻的男女们热情得不像话。“按规矩来!按规矩来!”崇尚幸福的人们振臂高呼,手中各自的灯火划出一道道明艳的线。
这条街此时就像一条流淌着璀璨的河流,水波荡漾间的全是一寸又一寸不知从何而来的情谊。对面的姑娘实在受不了着一整条长街的催促,犹犹豫豫着掀下了自己脸上那和卡米尔刚好一对的面具。
卡米尔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女孩儿身上,随着她拿下了面具。四目相对,眼眸里全是惊讶与错愕。“按规矩来!要亲三下!”看见他们各自摘下面具,周围的人自是热情高涨。“我……我可以吗……?”艾比咬了咬下唇,两颊的红晕与灯火相映,最是让人意乱情迷。卡米尔没说话,缓缓低下了头。你看这个无耻的人,从来不敢去表明自己的心意,保持着乖乖巧巧的模样算计着那个为了爱情勇往直前的姑娘。
得到了应允的姑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卡米尔能看见她好看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如同他胸膛里那颗早就献给了她的心脏一样,为了即将扑入怀的幸福惶恐又受宠若惊一样的轻轻颤动着。那是一个很缓慢很缓慢,缓慢到足以让两人彼此熟悉气息的吻。
艾比红着脸轻轻贴上了卡米尔冰凉的唇,如同一只蹁跹的蝴蝶吻开经久未开的花骨朵,一刹那,就鲜活了整个灰暗无光萦绕着死气的生命。心脏漏拍的那一刻,世界安静了下来,卡米尔引以为傲的五感现在全被用来为艾比头发带来的毛茸茸的触感而一惊一乍。他的姑娘面如粉霞,再也不敢抬起头看一眼那些还在拼命催促的人群,只能悄悄地埋在他颈间,二次燃烧着。
仿佛淌过了无数多条岁月长河那般漫长的一段时间后,在他怀里轻轻发颤,拼命平复着自己呼吸的姑娘又像一株颤颤悠悠破土而出的嫩芽一般再次与他相触。心跳平静了很多,至少不再像冲锋前敲响的鼓,下一秒就能血流成河。
也许这荒唐的规矩的确有些道理,蝴蝶飞走了,剩下那朵花在风里慢慢摇曳,明媚且动人。不过还是很快就分开了,艾比的脸烧得更严重了,这人卡米尔怀疑她是不是能坚持第三个并且不进医院抢救。
但艾比并没有需要抢救,她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踮起脚尖。卡米尔掐断了自己的呼吸却不忍掐断这辈子独一无二的机会,艾比凑上来的动作很慢但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当心跳到达峰值的时候,那潭死水突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卡米尔将艾比揽进怀里,猝不及防的动作把艾比吓得一愣一愣的。他低头吻上艾比已经贴上来撩拨的两次的唇,这次却不像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层交流了。他试图完全吞没艾比的呼吸,尤其是在艾比有些配合地环上他脖子的时候。
炸裂开来的空气不停地在两人之间交换,一瞬间天地变色。卡米尔睁开眼的时候听觉早就恢复了,他听见了周围的鼓掌声笑声还有祝福声,以及埋在他怀里那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卡米尔完全没有放开艾比的意思,他还是紧紧抱着艾比,忽略掉周围那些无关紧要的声音。他凑近艾比的耳边,想要说些什么。这次换我等你?这是你约定好的下辈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抑或是直白的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吧?千言万语哽在心头。犹豫良久,他才将一句很轻很轻的话吹入艾比早已熟了似的耳朵。
“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
艾比抬起头,眸子亮晶晶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卡米尔。俩人终于走出了被层层包围的主街,来到较高的地方坐着等烟花升空。卡米尔和艾比一人拿了一个孔明灯,捏住灯脚,就等着于烟花争风采。
砰啪──吱──是烟花,烟花升空了!艾比拿着笔小心翼翼地将卡米尔的名字写在她手中的孔明灯上,卡米尔一脸镇定地重复艾比的认真,一笔一划将艾比的名字写在孔明灯上,铭刻在心中。
两只散发着温暖的孔明灯缓缓升空,他们很快就融入了写满了无数爱情与期许的天灯海里。烟花还在天空中炸裂,五彩的颜色,极富美感的跌落状态。孔明灯的海洋包裹着不停划开夜幕的烟火,世界停留在光明里。卡米尔紧紧握着艾比的手,享受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认真观看的烟火表演。
他们已经看不到牛郎和织女相会了,但他们能看见写着他们姓名的孔明灯轻轻靠在一起,成为灯海里紧紧相靠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