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锥陡然刺破迷雾,林祈安这才猛然惊觉,冷汗涔涔。
如若小蔻不提这一句,自己的确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身体的巨大变化。
不知从何时起,那种喘不上气的时候正在大幅度减少,悄无声息得连林祈安自己都快要忽略掉了,直到现在再回头去看,这变化令人脊背发凉。
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实打实的病秧子,眉宇之间总是堆着命不久矣的病气,连路过的狗都觉得扫兴,后来林祈安自己弄了些药给自己吊着,才满满好转起来,拜托了随时咽气的威胁。
林祈安在此之前,一直将其归功于自己医术,直到此刻,这个认知产生了动摇。
和风兮摇遇上的那一年,林祈安的身体相比一开始已经大好不少,而且这具身体先天不足,再如何精心调养,也远不及常人。
所以此后一年她便松懈下来,只求稳当就好。
身体不越来越差已经是踩了狗屎运了,如今竟反倒还好了不少。
这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怪字能形容了,简直就是离奇。
所以这是为什么?
林祈安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认知大多还停留在以前,这个修真世界什么稀奇古怪,超乎想象,不是她想就能充分理解的。
眼前仿佛被罩了一层迷雾,任林祈安再如何想看清真相,却无论如何也拨不开迷云,窥不到一点真相。
冥冥之中,她早已被密密匝匝的丝线悄悄攀住了手脚,等到某一天忽然惊觉,线早就成了乱麻,分不清理还乱,更遑论挣脱。
林祈安抵住抽痛的额角,脑中昏沉,思绪如麻。
越想越头疼,到后半夜才实在捱不住困意,囫囵睡下。
次日,晨光微熹,林祈安推门出去,只见瞿尚不仅没走,甚至还说登堂入了室。
风兮摇坐在桌前垂眸饮茶,视线未曾旁边偏过一缕,瞿尚则僵坐在另一侧,双手略先拘谨地搭膝上,垂着脑袋青紫着一张脸。
空气凝滞,落针可闻。
林祈安在门边站定,掠眼观察了一会儿,心道,这氛围还怪尴尬的,不过,怎么没看到江榭辞?出门晨练还没回来?
空气就这么沉默着,林祈安无声叹了口气,抬脚走了出去,她不是没看出来风兮摇对瞿尚的感情很复杂,想原谅又被心里的痛处生生梗着。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被朋友背刺了一波,谁又能不生气呢,可对方又不远千里赶过来传话送音,摆明的担心,又让人心软。
至于瞿尚那就更好理解了,眼底的愧疚惭愧都快浓得滴出来了,然而再此之外,他好像又有一种大悲过后的迟顿苦涩感。
看来也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祈安先是和风兮摇随口聊了句,随后才把目光挪到瞿尚身上。
她打算帮他们先破个冰,至于其他的,就是这两个人自己的事了。
但林祈安却也没考虑采取温和含蓄的方式,刻意避而不谈那怎么行。
“我那时候就对你说过,不会如你所愿的。”林祈安在桌旁坐下,托着腮,表情平和。
瞿尚唇线抿得发白,他表情僵涩:“是啊,我也没料到榭辞兄会来。”
林祈安扯了扯嘴角,没应声,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即便是你口中的榭辞兄没来,那个密匙也是假的真不了。
“我很早就想问了,”林祈安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才会选择蛰伏背叛,也要夺那密匙的?”
林祈安并清楚详情,但从原书的支言片语知道他有隐情。
话出一半,心头莫名一烫,仔细想来她好像和瞿尚本质并无不同,她不也和他做了一样的事吗,只是现在还没人发现而已。
林祈安余光瞟过风兮摇,见她的视线也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林祈安收回视线,不,不一样,她可比瞿尚过分多了,再怎么说瞿尚没得手,而林祈安是真的得手了,而且直到现在还面色稳如老狗地隐瞒着。
瞿尚指尖微动,声音艰涩:“我不得不……这样……”
他呼吸蓦然一滞,一股深重的疲惫和无力碾过胸口,究竟还要多久,他才能逃离这个“不得不”。
“我要找我母亲,”瞿尚闭了闭眼,声音低哑,“她在瞿世琉手里……我只能遵从他。”
“瞿世琉是你什么人?”林祈安回头望去,这话竟是风兮摇问的。
“我的……生身父亲。”瞿尚面色难看。
风兮摇目光微凝,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林祈安闻言也沉默了片刻,世界上有的家庭就是会像一个战场一样,算计提防制衡,让人耗尽心力,外人是难以感同身受。
“那令堂现在还好吧?”林祈安语气缓了些。
瞿尚死寂般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太好,见了瞿世琉后就死了。”
林祈安呼吸猛地一滞,一口起梗得上不来,她这是精准戳人痛处了?
风兮摇盯着杯沿,忽然抬眼问道:“因为密匙?”
瞿尚一愣,旋即摇头:“不是,是一些过往的恩怨。”
他没有想详细解释的意思,有些事情没必要详说,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显得自己特别悲惨可怜的样子,他的自尊心把那些话死死堵在了喉间。
“那你……”风兮摇端起茶杯却没喝,在空中停了几秒,放下,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涩意,“你应该提早说的,我不会不帮你。”
“对不起,”瞿尚的嘴唇翕张,声音沙哑,“是我想岔了,只是那时,我谁也不敢信。”
见两人终于重新有话说了,林祈安眉宇稍松,然而很快一股气又再次挤上胸口,石头一样悬滞在心头,落不下。
林祈安屏住呼吸,霍然开口:“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炒俩菜。”
剩下的空间交还给他们,林祈安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
林祈安浑身泄气一般,坐到冰冷的灶膛前。
瞿尚嘴上说着他母亲的死和密匙没关系,但怎么可能真的没关系?不能说是直接导火索吧,那起码也是起了推动作用了。
再看远一点,就连风兮摇一家人惨死都和这密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这祸害东西还在,那未来诸如此类的事就只会只多不少。
林祈安绷着脸,表情越来越冷,她猛地拉开厚厚的衣领,拽颈间吊坠一样的物件,快准狠地丢进了幽深的灶膛口。
她从怀里掏出来一踏符纸,先是往里扔了一张火符,退开一步,又尤觉不够,咬着牙往里扔了一沓。
这火不是凡火,沾上肌肤便如万针攒刺、千刀齐剐,更遑论那焚心蚀骨的灼烧感。
火“唰”地冒起,疯狂舔舐着灶膛,再如此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还能把一片墙壁印得通红一片。
林祈安远远站着,瞳孔里早已成了一片抖动的火海。
她蹙着眉头,面色阴沉。
直到火势渐渐退去,林祈安才靠上前。
挂绳早已化为灰烬,林祈安挑棍在里面扒拉着,烟尘腾起,扑进鼻腔,呛得林祈安连声咳了咳。
终于,一个黑东西被拨了出来,“咚”一声沉闷地滚落在地。
林祈安用木棍打落上面凝着的一层浮灰,脸色再次沉了下来——密匙模样如初,完好无损。
“你这样做没用。”冷冽的嗓音猝然响起,划破寂静的空气。
林祈安心脏骤然停跳,神魂无主,被吓了个半死。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动作飞速地将密匙捡起,死死藏在了身后,她发誓,她这辈子捡钱动作就没这么快过。
林祈安惊惶抬头,瞬间愣住。
江榭辞曲腿斜倚在门框上,双臂抱胸,脖子上松松垮垮地绕着林祈安从柜里给他找出来的红围巾,两端错落垂下,一头在背后,一头在胸前。
红黑交错,眉宇如画,很好看,但林祈安无暇他顾,此刻惊魂未定,心脏快得飞起。
江榭辞眸子漆黑,嘴角虽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但眼底却深嵌着寒意,毫无笑意,但是站在那里投过来的散漫视线,便给人以沉甸甸的压迫感。
那是自两人交往以来,江榭辞再没再她面前显露的危险气息。
密匙在汗湿的掌心攥得死紧,残留的余温混着黏腻的汗水,烫得灼人。林祈安心跳如鼓擂。
江榭辞挑着眼角,目光在她身后的手上停留一瞬,又才慢条斯理地把视线挪回到她脸上,看到她一脸惊悚的表情,他抹开唇侧,笑了。
“藏什么?”他的声音虽含着笑意,林祈安却笑不出来。
相反,她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他怎么忽然这样啊?阴恻恻地,吓死个人。
那笑见不出半点真心诚意的,毕竟连酒窝一点都不没露出来,把皮笑肉不笑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祈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此时此刻,恐惧的已不再秘密暴露了,而是江榭辞这让人胆战心惊精神状态!
他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到底站了多久?
念头微落,江榭辞已步步紧逼直至跟前,林祈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小腿撞上身后的小木墩子。
林祈安暗道不妙,因为她清晰地捕捉到了江榭辞狠狠一蹙的眉头。
“你怕我?”这一声里,情绪极其饱满,错愕、哀怨,甚至是不易察觉的委屈。
林祈安简直要无言以对了:“不是你讲讲理,就你现在这个模样谁不怕啊?而且我又不是……”
“那也不行!”江榭辞陡然拔高声调,像是无法忍受一样。
林祈安瞬间噤了声,眼神乱飘,心里惊疑不定,不是,他到底怎么了?
见她心思飘忽,江榭辞放缓语气,嘴边旋开一个笑:“密匙由万年乌木制造,水火不侵,刀兵不伤,你这样是这样弄不坏的。”
林祈安一怔,原来如此,随即她心头涌上深深的无力——还是被他看见了。
林祈安这时手上的劲儿还没送,仍是用力攥着,江榭辞却强硬地拽过她的手腕,垂首,一根根掰开她紧握的手指,动作不容置喙,脸上冷得惊人。
手被强行摊开,露出那枚黑沉的东西,林祈安白皙的手掌沾了一层黑灰,汗水一浸,又黏腻在手上。
江榭辞却视若无睹,指腹压着她汗湿的掌心,指尖轻动,把东西捏了起来。
“你骗了我。”他沉默地盯了会儿,叹息一般地说。
不是骗了你,而是顺便骗了你,但骗却是事实,林祈安无从辩驳,毕竟不占理,她没说话,只是注视着他的动作。
“当初,你让我不要去夺那密匙……”他眼睫微垂,语速轻慢,“那你自己呢?明明一早就做了打算,密匙也是假的,为什么还那么对我说?”
他声音拉长,像是在思索,实则却抛出了早已心知肚明的结论:“让我猜猜,你不是怕我抢东西,是怕我动你的‘摇姐姐’吧?”
林祈安心脏骤然紧锁,抿紧了唇。
“这不公平,”他的声音带了点埋怨,“你要求我做事,自己却又做不到,搞得我也不想遵守约定了。”
他语气悠然,唇畔是甜蜜蜜的笑,然而眼神却冰冷又晦涩。
林祈安一惊,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能临时反悔呢?”
江榭辞却将目光错开,口吻带着点亲昵:“可是你都骗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他眼神阴鸷的吓人,但说的话气又极致温和,带着点诡异的和谐。
“江榭辞!”林祈安牙关紧咬,心扑通扑通狂跳,也拿不准他这话有几分真在里面。
或许也是被他这态度气到了,林祈安态度也强硬起来,她语气泛着冷:“你要是敢这么做,你就从我身边滚。”
“呵。”江榭辞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嗤,像是被稚子幼稚的童言童语给取笑到了。
可转而,他黑眸上视,露出眼底的眼白,额上青筋隐隐跳动,表情颓厌,一副不爽到极点的样子。
好啊,他还翻白眼!林祈安火更大了。
“我怎么早没想到啊,”江榭辞忽然轻笑出声,眼神却沉得吓人,“我算什么东西,怎么比得上你心心念念的‘摇姐姐’?”
林祈安心口一痛,但更多的却是被歪曲事实的气愤:“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江榭辞又笑了,笑容变得扭曲:“我胡说八道?但难保不是真的吧。”
林祈安眉头拧紧,额心狂跳,看他副说什么都不管用的恶童样子,有点心力交瘁。麻烦事堆山积海,连吵架都赶趟儿?
林祈安闭了闭眼,打算退一步:“你想怎样?”
“哈哈,我想怎样?”他语气玩味,语调拖长,旋即又觉得无比好笑,“我能怎么样?”
林祈安觉得沟通彻底无望,猛地伸手抢过密匙,不想再多说了。
或许应该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多说多错。
心底那点怨气悄悄冒了尖儿:他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自己,她做这些事是自己想的吗?
忽而又觉得无力,人家什么也不知道,要求他体谅,又何尝不是在强人所难?
刚欲开口说话,江榭辞却又再次出声。
他轻轻“啊”了声,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讨论天气,“她好烦啊。”
“我要不要扫除一下障碍,比如,杀了她?”江榭辞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表情偏偏又很寡淡。
林祈安听出不对,身体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转头,紧紧盯着他——他竟然是认真的?
江榭辞见她转身过来,像是觉得好奇,笑着问:“怎么不走了?”
林祈安只觉得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他这个精神状态真的很不对劲。
林祈安急忙拽着他的胳膊,急道:“你不要说疯话了,我昨天才跟你说什么?”
江榭辞又轻“啊”了一声,笑得很温柔,跟逗小孩儿似的,“我哄你呢,你不就喜欢我乖顺的样子?”
林祈安直接被炸了个精神恍惚,僵愣住,满眼不可置信。
江榭辞抬起手,指尖落到她的脸颊上,轻轻划过,贴着她的耳朵絮语,语气中尽是压抑的偏执,“你看,只要我说风兮摇你就成了这样,你这么喜欢她呀?”
“可是没办法了,插足在我们之间的东西,我都想要一一清除,不管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