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空黑沉沉的,薄云一丝一丝,被这夜幕衬得,都成了脏脏的灰色。星子漫天,不染尘埃,在这种令人觉得压抑的色调中,也多多少少糅合掉了一些沉闷。

    不知是不是夜晚作祟,小鹿儿没来由地涌起一阵伤感。

    她拿着酒壶的手晃了晃,几滴酒液飞溅了出来:“陆子寞,你说啊,这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眨了眨眼,发出经典的人生一问,“我总感觉,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好像是被下了一种魔咒,人与人之间,不过是相遇、分离,事与事之间,也无非就是误会、挫折。

    “你看啊,江芙那件事,她爱他,他爱她,她还爱他,说白了就是一个三角关系,可就是他们三个人,却牵扯出那么多的故事,还葬送了那么多条人命。有些时候我还在想,这凡界的话本子啊,果然诚不欺我,我当时还嫌这些话本子老土,司命神君写的那些命薄俗套呢,结果是我自己未经世事。”

    小鹿儿的脑袋歪了歪,举起酒壶又喝了几口。酒液浸润了她的唇,带着些晶莹,显得愈加红润了,在夜色中,仿若一朵开得娇艳艳的花。

    “不过说到阿芙,我还真有些想她呢!她可是我的第一个凡人朋友,没想到还没相处多久,她就……”小鹿儿说到这里,声音颤了颤。

    陆子寞察觉出她的异样,侧头看向她,只见她的眼圈有点儿红,长睫扑闪,乌黑的瞳仁里泛着晶莹的泪花。

    她那一侧有霞映轩里照出来的月白色灯光,在浓浓的黑夜里,勾勒出她好看的轮廓。

    “大晚上的,还喝着酒,想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啊!”陆子寞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确是离不开相遇和分离二词。可是,相遇不是为了分离,而是为了留下最美好的记忆;分离也不是故事的终止,而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

    陆子寞的视线重新移回到那幽深的天空,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是啊,如果人和人之间相遇后,终有一天面临分离,那么这一次的分离,又何尝不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他的思绪忽然飘到了三百年前,那时他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饱受欺凌,可却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帮他化解了危难,还为他治伤。

    那次短暂的相遇,于他而言弥足珍贵,足以记一辈子,所以他愿意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修得仙身,只为了再一次见到她。

    “哎,陆子寞,”他的思绪突然被小鹿儿打断,“我突然发现,你怎么还有大文豪的潜质啊,你不去司命殿写命薄而做这什么战神,真是屈才了。不如等我们历练结束,我向司命神君举荐你,你去写命薄如何?”

    小鹿儿说得真切,倒是被打断思绪的陆子寞皱了皱眉,但听到那个“我们”,他的眉头又倏然舒展开,没来由地调侃了一句:“我记得,先前好像有一个人说……等历练结束,要跟我桥归桥路归路的。”

    “你!”小鹿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小心眼,八百年前的事情还拿出来说。”

    “你说什么?”陆子寞眉眼弯弯,假装没有听见。

    小鹿儿看到他这幅有些贱兮兮的神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可心中却没有一丝怪罪的意味。

    她没有理会他,而是举起酒,默默地喝了几口。烈酒初入唇齿之间醇厚绵长,馥郁久久不散,倒是入了喉,那种凛冽的辛辣惹人发呛。

    小鹿儿轻轻咳了几声。

    夜晚的昆仑格外安静,不知名的小虫子发出细微的“吱吱”声,蝉鸣时有时无,时而尖锐,时而嘶哑,於猪的小蹄子惬意地摆动,滑过的水声使人心静。

    “小鹿儿。”

    “嗯?”

    “你还记得我在幻境中同你说的吗?”陆子寞此刻的声音低低的,染上几分深沉,不像平日里那样的少年音。

    “你幻境中哪还跟我说过话啊?咱们的记忆都被幻魔抹去了,你是风易,我是云芸,你怎么跟我说啊。”小鹿儿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看着将要见底的酒出神。

    陆子寞顿了顿,想了片刻才开口:“你也说了,幻魔无法全然控制我们的神志,早在我们从妖界回来,我的极荼发作时的那一刻,我就有些清醒了,只不过幻魔的控制太强,我醒过来的时间,不过一瞬。”

    他突然坐直身子,转身看着小鹿儿,目光灼灼:“小鹿儿,你记得我在大婚时说的话吗?我说……”

    他想起在幻境中的大婚那日,他偶有一瞬的清醒,那时他已经明白他身在幻境,可倏然看见他和变成云芸的小鹿儿大婚,不自觉的心头微动。

    “我说,我陆子寞在此立誓,往后余生,哪怕干戈寥落,山河破碎,我定赤心不悔,对你,以命相护。”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小鹿儿的心房。

    晚风悄无声息地吹着小鹿儿的发丝,带来些许凉意。

    她一时怔住。

    幻境之中,讲述的不过是幻魔的故事,他们的相遇和相处,再令人心头颤动,也不过是别人的故事,不是她和陆子寞的。因此在幻境中发生的事,他们说的话,她从未当真。

    可现在,陆子寞却告诉她,大婚那日,在风易躯壳当中的,是他的神识。

    就好像有人突然问你,送人礼物什么东西最好,你掏心掏肺地回答,希望真的能对他有帮助,结果转过头来,那个礼物,就是他送给你自己的。

    是那种偶然瞧见昙花一现的惊喜,是在磅礴大雨过后瞧见彩虹的心旷神怡。

    原来在幻境中,他说“我”字时的一顿,并非哽咽,也并非心有杂念,而是无法说出自己的名字。

    小鹿儿坐直了身子,垂着头,手指抠着光滑的酒壶,半晌,终是笑了一下。

    她抬起头,注视着眼中含情的陆子寞,眸光闪闪:“我记得啊!”她从摇椅上下来,站起身,喝完壶中的最后几口酒,一步一步走向了陆子寞,“所以呢,陆子寞,你想同我说什么?”

    她白净的面庞染上酒色,脸颊有着淡淡的红晕,迷离的目光中又透着一种难得的清明。她的发髻有些乱,许是靠在摇椅上久了,弄乱了。

    霞映轩中,轻柔的纱帘肆意舞动,灵灯投来素白的光线,将二人半边脸庞映得雪亮。

    小鹿儿伸出手,挑起了陆子寞的下巴。

    陆子寞的目光,从她发间乱颤的珠花,移动到她那双灵动如秋波的双眸,最后落到了那个殷红的唇上。

    红唇如蜜,勾人得很。

    陆子寞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我想说……”陆子寞的嗓音有些哑,“待回了天界,你我真真正正地成一次婚,可好,我想……一辈子守护你。天界的婚礼不够庄重,人界成婚有一习俗,凡成婚之人,必要三书六礼,我既然是凡人修仙,自然也想给你最高的礼仪,让大家都知道,我陆子寞爱重你,爱重得不得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觉得唇瓣一凉。

    小鹿儿的呼吸渡过来,带着淡淡的酒香,沉醉的不得了。陆子寞伸手一揽,小鹿儿便坐到了他的腿上,撞进他的怀里。

    “啪”的一声,小鹿儿手上抓着的酒壶滑落在地,四碎开来。

    “陆子寞,”她环住他的脖子,“我答应你。”

    於猪不知何时从小池塘里爬了出来,扭着湿漉漉的屁股,一蹦一蹦地跑进了霞映轩,不见踪迹。

    “先前我觉得啊,凡界的话本子俗,司命神君写的命薄老土,就连我们的相遇,我也觉得俗不可耐!但是啊……”小鹿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直,“我突然觉得,原先是我未经人事,其实故事俗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看啊,你是仙界未来战神,身负守护四界太平的重要使命,而我呢,一个……油嘴滑舌的浪荡小仙。嘿嘿,你说啊,我们的故事要是写成话本子,估计月老殿……哦不,整个仙界的小仙娥,都爱看极了!”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还话本子呢!”

    “我说真的!不过啊……”小鹿儿突然仰头看着星空,星星们一颗一颗地闪烁,“我还听说……凡界的女子们都是可守规矩了。”

    她重新低下头,眉眼弯弯:“陆子寞我可跟你说啊,你要是用凡界的习俗和我成婚,可别想用凡界的那些规矩束缚我啊。我小鹿儿,那可是天生地养,生来就是无拘无束的,任谁来了都不能约束我,包括你。”

    她的尾音拖得很长,指尖抵着陆子寞的胸口。

    陆子寞的神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我何时说要约束你了?”

    “没有就好!”小鹿儿的声音带着些俏皮,晃着身子假装抬头数星星,心里却是雀跃得很。

    静心堂中,香炉里的香不声不响地燃烧着,时不时掉下来一小段香灰,砸出细碎的粉末。

    归圣站在窗前,手指一颗一颗拨弄着佛珠,仰头看着万里之外的星空,那双一向慈悲的双眸中少有的出现的情绪的波动。

    寂寂长夜,万里银河下,他似乎在怀念着什么人。

    “当年你说,你是天上的星星,想你的时候便抬头看看天,可是……”他摇了摇头,垂眸重新坐回到条案边,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香灰依旧不断地掉落,可静心堂的烛火却陡然熄灭,堙灭在深黑的夜色里。

    而黑暗的昆仑外峰,有一人穿着黑衣斗篷,像个影子般穿梭在密林里。

    簌簌的枝叶间,两个身影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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