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而又有几根萤草像是燃烬了生命,荧光不再,如同凋零的落叶,缓缓飘落,跌进那放在墙角的水缸,荡出了圈圈不易令人觉察的涟漪。

    她单薄的身影立在小院中,隐在夜色里。

    她抬眼,在魔界的边境,看向魔族中心的方向。那里是魔宫的位置,圣宫的所在,那个她生活了上千年从未离开过的地方。

    从前,她迫切的想要逃离那个地方,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未曾想过,竟真的有一日,她能站在魔宫之外,去眺望那个曾经囚禁她的地方。

    风是从林子里吹进来的,混有一种木头和树叶的清新味道,但又裹挟了普通人家烧过柴火做过饭的烟火气。

    疏稚的思绪原本混乱得如同那被猫玩坏的线团,可如今被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如今人微言轻,更没有法力,若是没有圣女这层身份,在魔界简直如蝼蚁也不如。可是,也正因为圣女这层身份,见到了像长灯族这般被旁的魔族欺凌的族类,她才想要帮助他们。

    可是,这又该如何帮助呢……

    不听话的风卷起她的袖角,吹进了一旁的水缸里。袖角渐渐浸湿,荡开美丽的弧度。

    水缸里的水不算脏,可以倒映出漆黑的夜色和暖色的萤草。疏稚感受到袖子上的重量,低下头。

    袖角已经被水完全没过,衣料成了半透明,不再平静的水面漾出波纹,几片浮在水面上掉落的萤草被一次次推高,像是风口浪尖上的一叶扁舟。

    水面倒映出她被打碎的影子,而她的目光却汇聚在那片不起眼的萤草上。

    蜉蝣虽小,却可撼树;扁舟虽短,却可渡江。

    疏稚眸色一亮——她好像……突然明白了。

    凉风依旧,可肩头却忽的一重。她转头,看到了疏不问。

    他的黑衣藏在夜色中,并不明显,可胸口那片银色水纹却是熠熠生辉。

    疏稚拢了拢疏不问给她披上的外衣。

    “你怎么出来了?”

    疏不问沉默了一瞬,如实回答:“我与陆子寞共处一室,到底是有些不习惯。”他的声音偏冷,在瑟瑟的晚间,愈添寒凉。

    疏稚倒是无声地笑了一下,很快地藏住了脸上的笑意:“既然不习惯,那你就同我讲讲你为何一定要让小鹿儿他们先到魔界。你可别再用你那蹩脚的理由了啊,傻子都能听出来。”

    她的语气调侃,倒是活跃了不少气氛。但疏不问一贯是不善言辞的,哪怕是在疏稚面前也不例外。

    他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细细思索后才开口:“我和兄长之间,有一块命符,若是其中一人燃烧此符,便能让另一人迅速出现。这张命符,若非迫不得已,是不会使用的。

    “但离开昆仑前,兄长突然燃烧命符,我前去查看,却被告知他已身中剧毒,只有魔尊能解。那时他同我说,魔尊早已知道是我和你一起出逃,并且还和两个命定不凡的人同行。

    “那时我以为,他是想以此威胁我们回去的,可兄长却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说什么只要先去魔界找极荼的解药,魔尊便会解了他中的毒。”

    疏不问说完,让疏稚的眼皮跳了一下又一下。

    他们已经隐藏了魔息,可父亲又是如何找到他们的?陆子寞中极荼的事情无人知晓,父亲又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极荼是父亲下的,却意外被他们碰上了?父亲拿她炼制百毒之血数千年,她不过是偶然逃跑,父亲既然知道她的行踪,又为何不将她抓回去,反而任由她四处乱转?

    这些疑团,渐渐裹挟上她,但陡然间,又逐渐清醒。

    她父亲这个人,从来都会将人利用殆尽,断不可能半途而废,更别说还慈悲地留了她一命。既然现在对她如此放任不管,定然还有利所图。

    不管他要对小鹿儿和陆子寞如何,还是对疏不问如何,只要她身上还有利用价值,便是有了与他谈判的筹码。

    她这条命,或许注定就不属于她自己,有了相爱之人,相知之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既然她知道她日后终有一死,为何不能再大胆一回,为她的朋友,还有信奉她的魔族子民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呢?

    翌日。

    小鹿儿一觉睡得还算舒服,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走出卧房。乍一看,才发现客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了。

    昨日还只有两张凳子的客堂,今日已经放了六张凳子,整整齐齐地围着桌子,而桌子上,摆着各式的早点,有几个还冒着热气。

    刁婆坐在靠墙的位置,阿喜在她的身侧,一旁依次是疏稚和疏不问。而疏不问和陆子寞中间,还隔着一张空缺的凳子。

    小鹿儿走过去坐下。

    刁婆虽说眼盲,但耳力是极好的,她听到小鹿儿的动作,脸便转向小鹿儿,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姑娘,你起来啦?”说着,她放下了手中咬了一半的馒头,“先用些早点吧,虽说我这些东西寻常的很,但总比饿着肚子强,姑娘你可万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小鹿儿连忙摆摆手,但又想到刁婆看不见,便放下手,拉开凳子坐下。

    桌子上的早点很简单,泥土色的糙面馒头堆在瓷盘上,一旁放着一碟小菜。小菜是黑褐色的,一缕一缕的,像那种干掉的草根。小菜的后面,立着一个圆柱形的瓷杯,里面盛着乳白色的液体,表面还有一层浮沫,热气便从其中缓缓飘出。

    “这些是什么?”小鹿儿只认得糙面馒头,剩下的这两个委实没有见过,心中好奇,便问出了口。

    “那个是乌干菜,”阿喜指了指那碟小菜。他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也鼓鼓的,甫一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

    “还有那个……”阿喜嚼吧嚼吧,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那个是乳奶。”

    他说着,便喝了一口倒在他手边小杯子里的乳奶。

    乳奶好像有些黏稠,粘在了他的嘴唇上,白白的一圈,有些滑稽。

    他似是注意到几人的目光,忙舔去了嘴唇上的乳奶。

    刁婆坐在阿喜的旁边,听到他狼吞虎咽的声音,苍老的面容笑出了褶皱,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快尝尝吧,这糙面馒头配乌干菜,可好吃了。这道菜,还是从人界传入魔界的,因为价格低,味道鲜美,魔族人便常常吃呢!”疏稚拿起一个糙面馒头,从中间掰开,又用小瓷勺舀了一勺乌干菜倒进去,轻轻合上那两瓣糙面馒头,递给小鹿儿。

    乌干菜的香味很独特,淡淡的霉味中混杂着一种鲜美,并不让人恶心,反倒是叫人食欲大开。

    小鹿儿接过糙面馒头咬了一口,乌干菜的咸香顷刻间在舌尖化开。果然如疏稚所言,这糙面馒头夹乌干菜,简直是人间美味。

    “喝点乳奶吧,这吃多了干巴。”小鹿儿正吃得起劲呢,余光瞥见陆子寞推来一小杯乳奶。

    他不说还好,一说的确觉得有些干了,便端起来喝了一口。乳奶入口,浸润了糙面馒头,连口感都变软了不少,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甜。

    “谢谢。”小鹿儿道,可抬眼的那一刻,却瞥见了陆子寞的面容。

    只见他那双眼睛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泛着黛青色,好不显眼,而眉眼之间,也是难以遮掩的疲态,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你……这是怎么了?”小鹿儿不由的问出了声。

    “噢,昨晚没睡好。”陆子寞捏了捏鼻梁,掩住心虚的神情。

    而一旁的疏不问下意识的想要去摸眼下,但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连忙放下手。

    这说起来,也是万分的搞笑。虽说小鹿儿一行人同行了这般久,但陆子寞和疏不问两人倒还是生分得很,平时也不过是偶尔说说话。

    他们昨日住的那间房是阿喜的,屋子中只有一张小床,又是适合小孩子的,堪堪只能容一个大人平躺,更别说躺下两个人了。

    更何况陆子寞和疏不问两人,虽说相熟,但却接受不了共睡一张床,还是一张小床。所以两人愣是坐在地板上打了一整个晚上的坐。

    第二日起来,疏不问还好,倒是陆子寞的眼下起了一层青乌。

    小鹿儿还想说什么,可陆子寞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她夹了一个糙面馒头。

    “吃饭。”

    小鹿儿只好止住了话头,继续低头啃馒头。

    但她还没吃几口,刁婆突然开口:“姑娘啊,我听圣女说,你们来魔界是要找什么……有剧毒的草药?”

    小鹿儿闻言,咀嚼馒头的动作慢了下来,抬起头看向刁婆。刁婆的眼睛并不聚焦,像蒙了一层雾,但脑袋转向的方位却是小鹿儿和陆子寞这边。

    而陆子寞听了此话,表情顿时一凛,神情也严肃起来。

    “阿婆您可是知道哪里有这样的草药?”小鹿儿咽下嘴里的馒头问道。

    “嘿嘿嘿,我们长灯族啊,生来便是治病救人的,有哪些草药,当然要了如指掌啦。”刁婆笑得憨厚,“魔族之中,株雁秘境里有一种树,名为离牵,无叶无花,只结绿果,其根深百丈,附有剧毒,肌肤相触之人必毒发身亡。”

    刁婆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好像讲到草药,她就变得无比的自信。

    “可是我们找的是剧毒之药,既然是药,当然是能救人性命的。可离牵树的根一旦触碰必死无疑,又怎能是药呢?”小鹿儿道。

    “唉,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刁婆摇摇头,“你可听过一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这离牵的根虽是剧毒,但它结出的果子却是好东西啊!相传只要收集离牵果子上附着的露水,与一截离牵树根一起烹煮,其形成的浓汤便是极好的解毒之物。”

    一桌子的人,除了依旧在狼吞虎咽的阿喜,都在仔细听着刁婆说的话。

    陆子寞眉头微皱,眉间呈现出一个淡淡的川字:“可我们要找的剧毒之药,从来就不是一个有特定形状的草药。”

    “哎呀这有什么!”小鹿儿倒是不像陆子寞这般忧虑沉重,她拍了拍陆子寞的肩膀,“去试试呗,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陆子寞看着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后,几人便决定出发前往株雁秘境。

    刁婆站在桌子边,一手牵着阿喜,欲言又止。

    “圣女,我们长灯族一向是有治愈之力的,”刁婆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阿喜虽然年岁小,但是像什么跌打损伤的都是能治的。更何况,株雁秘境里危险重重,若是阿喜跟着,你们也能多一分助力……阿喜也能多几分见识。”

    刁婆说完,抿抿唇。

    疏稚看向刁婆和阿喜。刁婆平静的面容上带着一分勉强,又隐隐含着一种期盼,而阿喜却是一贯的瑟缩,不由自主地拽紧了刁婆的手。

    疏稚其实心里也明白,长灯族魔力微弱,常年隐居,能像寻常魔族般外出历练的机会并不多,而株雁秘境,说起来也并非极其危险。

    刁婆这般说,不过是想让阿喜跟着他们长长见识。

    疏稚点头应下,道了声“好”。

    刁婆的脸上顿时闪过欣喜,她拍了拍阿喜的肩膀,把他往疏稚那儿推去。

    一行人就这般出了门,前往株雁秘境。

    小鹿儿和陆子寞一个是地道的仙界小仙女,一个是历经雷劫成仙的剑修,自然不识得魔界的秘境,因而走在最后。而於猪从小鹿儿袖子里滚出来透气,走在她的身侧。

    疏稚先前从未出过圣宫,虽说博览群书,知晓魔界有这一秘境,但也着实不知道其具体方位。

    阿喜更不用说了,年纪这般小,又一直过着隐居的日子,除了在家便是在魔界边境的密林里打劫,哪还知道什么株雁秘境。他此时紧紧牵着疏稚的手,不肯松开,谨慎地走着。

    带路的担子便落在了疏不问的肩上。所幸他自小流浪,去的地方多了,虽然没有进过株雁秘境,但也是知道其具体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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