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笔挺地身着朝服,那朝服的颜色宛如深沉的夜色,更衬出他身姿的挺拔。
腰间所佩的玉带,温润光泽,恰到好处地彰显着他的身份与地位,端得是一派清正端方之态,宛如画中走出的谦谦君子。
然而,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指尖在宽大的袖中微微颤抖,那颤抖的频率,竟像极了昨夜替我包扎伤口之时。
昨夜,烛火摇曳,他眼神专注,手中动作轻柔,嘴里喃喃说着:“清鹭的血,比我的命还金贵。”
那声音,仿佛还在这金銮殿的空气中回荡,可此刻眼前的场景,却如此荒诞。
“臣妾反对这门亲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冽得好似从千年冰窖中传出,竟比殿角那被微风拂动的铜铃还要清冷几分。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我满心的不甘与愤懑,在这寂静的大殿内清晰地传开。
前太子妃就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轻笑,那笑容好似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刺向我。
她腕间新换的玉镯在殿内的光影下晃得人眼花,那玉镯质地温润,正是用冷宫碎玉重铸而成的那只。
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炫耀着她的胜利,炫耀着她对我们的掌控。
顾相旬听闻我的话,靴跟重重地叩击地面,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仿佛是在将我们之间的某种东西彻底斩断。
“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至于李氏……”他缓缓转身,动作看似从容,可眼底的光却在刹那间骤然熄灭,宛如被突如其来的冰水瞬间浇灭的烛火,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决绝。
“臣恳请陛下赐下和离书,她无德无才,实在配不上相府门楣。”
这一句话,犹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直直地捅进我心口,疼得我几乎窒息。
我甚至听见了殿外阿桃那压抑不住的抽气声,那声音像是一根针,再次刺痛我的心。
周围大臣们的目光纷纷投来,有惊讶,有不屑,也有看好戏的。
可我此刻,满心满眼都只有顾相旬。
我死死地望着顾相旬紧攥的拳头,在那指缝间,隐隐露出一抹朱红色,那颜色鲜艳欲滴,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我一眼便认出,那是血诏的边角。
三日前,在他书房那个隐秘的暗格之中,我偶然发现了那份血诏。
那血诏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用他的心头血所写,力透纸背,上面赫然写着:“愿以臣十年阳寿,换李氏免死金牌。”
落款处,是那熟悉而又让人心痛的“罪臣顾相旬”。
“顾相旬,你敢再说一遍?”我缓缓站起身,手中紧握着的玉佩,此刻硌得掌心生疼,可这身体上的疼痛,又怎比得上心中那如万箭穿心般的痛。
我直直地盯着他,眼中似有怒火在燃烧,想要将这荒谬的一切都烧个干净。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像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又被他强行咽下。
那深邃的目光,带着几分决绝,缓缓扫过我胸前不经意间露出的半块锁,那目光像是带着刺,刺痛了我的心。
忽然,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中满是嘲讽与疏离:“怎么,还想赖在相府?莫不是以为,本相真的心悦你?”
每说一个字,他便朝我走近一步,那玄色朝服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丝丝微风,轻柔却又凌厉,吹乱了我鬓边的碎发,发丝在风中肆意飞舞,如同我此刻凌乱不堪的心。
“心悦?”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忽然仰头大笑出声,那笑声尖锐而悲凉,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鸽子。
鸽子扑腾着翅膀,慌乱地飞向天空,似乎也被这殿内压抑而诡异的气氛所惊扰。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沉闷的雷声,那声音滚滚而来,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警告,又像极了冷宫那场令人心悸的暴雨。
雷声在空气中震荡,仿佛也在撞击着我的心,让我越发清醒。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摸出袖中的血诏,动作不紧不慢,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展开血诏时,阳光透过殿内的窗棂,洒在那血红的字迹上,“免死金牌”四字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那颜色像凝固的鲜血,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相爷可还记得,这是什么?”我抬眸,目光直直地锁住他,那眼神中既有质问,又有一丝期待。
顾相旬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下意识地伸手来夺,动作急切而冲动,可我侧身一闪,轻易地躲过了他的手。
他的指尖擦过我手腕,那触感凉得像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可就在这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慌乱,那慌乱比当初刺客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时更甚。
“李清鹭,你该知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该知道什么?”我不退反进,逼近他半步,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混着龙涎香的血腥味,那味道让我一阵眩晕,却也让我更加坚定。
“知道你用自己的命换我一条活路,却又费尽心思骗我你薄情寡义?知道你早在十年前就写好了婚书,却一直藏在暗格里,不敢示人?”我的声音越来越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殿内激起层层波澜。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
皇帝原本威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前太子妃脸上那得意的笑容也瞬间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慌乱。
顾相旬像是被什么猛地击中,身形忽然踉跄着后退几步,那平日里沉稳有力的步伐此刻竟如此慌乱。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龙案,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蜿蜒的小蛇,凸显出他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这才恍然发觉,他今日竟未戴那枚玉佩——那对精致无比的双生蝶玉佩,此刻正静静躺在我衣襟里,贴着我的心口,仿佛还带着他曾经的体温。
“够了!”他猛地转身,动作干脆而决绝,像是要彻底斩断什么。
当他面向皇帝时,已然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容,仿佛刚刚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陛下,臣与李氏和离之事,还请恩准。”他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仿佛说出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却还是泄露了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波澜。
“顾相旬,你若敢签这和离书,我便当庭撕了这血诏!”我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举起手中的诏书,指尖轻轻触到那已然干涸却依旧温热的血字。
那每一个血字,仿佛都在诉说着他对我的深情与决绝,让我心痛如绞。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十年前,那时的他,用半块玉佩护我周全。
那危机四伏的时刻,那半块玉佩就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光,给了我生的希望。
而如今,十年后的他,又用自己的十年阳寿换我自由。
可他却不知,我根本不要这所谓的自由,在我心中,只要他能好好地活着,便胜过这世间一切。
“撕吧。”他的声音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飘飘悠悠地传进我耳中,却似带着无尽的寒意,让我浑身发冷。
“反正你我本就毫无情分,不过是场交易。”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神空洞,仿佛在刻意回避我的目光,可我却分明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痛苦与挣扎。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和离书,那纸张崭新,墨迹尚未干透。
“李”字的最后一笔洇开小片墨渍,那墨渍形状不规则,却像极了他每次看我时,眼底化不开的伤。
那伤,藏得极深,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让人心疼。
我颤抖着双手接过和离书,目光落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八个字上。
刹那间,幼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他手把手教我写毛笔字,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小手,语气轻柔而宠溺:“清鹭的字,该像她人一样清亮。”
而如今,眼前这力透纸背的字迹,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狠狠地剜他的心,可他却偏偏要装作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试图将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彻底斩断。
“好,我签。”我眼中蓄满了泪,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轻易落下。
缓缓抓起案头那支朱砂笔,仿佛那笔有千斤重。
我一笔一划,在落款处郑重地写下“李清鹭”三个字。
每写一笔,心就像被狠狠地揪紧一分。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一颗滚烫的泪终究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啪嗒”一声,滴落在“鹭”字的鸟羽上,那鲜艳的朱砂红瞬间晕染开来,像是一朵在绝望中绽放的凄厉之花。
顾相旬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急促起来,我知道,他定是看见我落下的那滴泪了。
那个曾无比宠溺地说“清鹭哭起来像小兽受伤”的人,此刻正紧紧咬着牙,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然后硬生生地把脸别向一边,不愿让我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然而,他微微颤抖的双肩,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但我有个条件。”我强忍着满心的悲戚,将写好的和离书“啪”地一声拍在龙案上,那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突兀。
我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皇帝,说道:“请陛下准许臣妾留在相府,以仆役之身伺候相爷,直至他……”
“不必。”顾相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断我,那声音冷得像碎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相府不缺仆役。”他说完,便决然地转身,那朝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扫过我脚边。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看见他靴底沾着的泥——那是今早我满心欢喜地替他擦拭的那双靴子啊,当时他还一脸笑意地对我说“清鹭擦的鞋,比任何人都干净”。
此刻,看着那熟悉的靴子上沾染的泥渍,那些曾经温馨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我的心愈发疼痛。
“顾相旬,你以为推开我,就能让我好好活着?”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腕,仿佛只要抓住他,就抓住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联系。
“可你忘了,城隍庙的签文说‘蝶分两翼,心连一体’,你若敢死,我绝不独活!”我的声音带着决绝与悲怆,在殿内回荡。
他像是被我这句话击中了要害,猛地转身,那一瞬间,我在他眼底看到了翻涌着的从未见过的风暴,那风暴中夹杂着痛苦、无奈、挣扎以及深深的爱意。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触到我眼底那坚定不移的决绝时,他忽然笑了,那笑容中满是苦涩与自嘲,笑得太过用力,竟咳出了血。
他一边咳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李清鹭,你真是……傻得要命……”
那咳出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凄美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