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不在邺城，而是在漠城，离邺城不远，骑马三天能到。
姬和妧将官印和重要的文书带在身上，又派墨蛇回王府，把谋士令姝一并带上。
令姝突然接到了这个临时出城的通知，波澜不惊地拿了银子就跟着墨蛇离开。
四人轻装简行地出发。
三天后，她们风尘仆仆地赶到漠城时，恰好城门打开，不少人在排队进城，或许是因为有西北军驻扎，所以进城检查格外严格。
四人在官兵检查时闹了几个笑话。
负责检查路引的小兵先是被令姝的容貌惊艳了一把，不仔细瞧还以为是男人扮装女人。
她收起心神荡漾，继续查看姬和妧的路引，上面是赫然写着此人的官职是衮州刺史。
“你这个贼皮子，要造假麻烦认真些，衮州哪里来的刺史？”小兵冲着姬和妧怒斥道。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衣服的面料不错，款式也好看，满脸不屑地继续说道：“为了造假下了血本吧，这衣服哪儿偷的？从实招来。”
小兵的三位同僚手持长枪，包围了姬和妧四人。
姬和妧按住墨蛇出鞘的剑柄，驳斥道：“你好好地看看，这上面的朝廷官印，是真是假！”
小兵被她的话语吓唬住了，再次地仔细查看，京城人士，“姬……姬、”姬可是国姓！她哆哆嗦嗦地下意识念出声来。
姬和妧强硬打断了对方，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别鸡呀鱼呀的，快放我们进城。”
小兵早已汗流浃背了，自己刚刚居然敢肖想皇亲国戚的衣服，还骂对方是贼子。
她赶忙让出道路，嘴里不停地道歉：“刺史大人，对不起！刺史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珍珠、有眼……”
姬和妧心中的那点气在看到小兵痛哭流涕的模样早就消了，小兵尽职值守，并无大错。
她宽慰道：“不用再道歉了，漠城是军事重城，你做的很好，只是下次别再认不出官印了。”
小兵如蒙大赦般地向姬和妧抱拳行礼：“多谢大人的饶命之恩。”
四人在小兵的带领之下找到了都督府。
交了拜贴之后，等了许久，姬和妧等人才进了都督府的会客厅。
都督府内的陈设很普通很老旧，就连京城里六品小官的家或许都比这儿要新一些。
带她们进来的是一个老女人，守门的人是她，现在进去通传的人也是她，除了她，再也没有见到其她的仆从俾子。
又是一阵等待，姬和妧耐心十足地发着呆。
在姬和妧的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时常能听到陆都督率军击退匈奴大军的胜闻，甚至有民间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陆都督如何拿下雁门关之役，姬和婃那时疯狂喜欢陆都督，隔三差五地就带着姬和妧从宫中偷溜出去听书。
姬和妧还记得，说书人口中的陆都督面若修罗，额长利角，口生獠牙，一个凌厉眼神扫过去，便能吓退十万匈奴兵。
后来陆都督班师回朝，姬和婃拖着姬和妧，两个小人就藏在了母皇的御书房，隔着屏风偷偷看这位常胜将军，她没有面若修罗，也没有长角长獠牙，相反，她相貌平平，皮肤哟黑，气质沉稳，如大多数的武将一样。
陆雨姀见到两个皇子从屏风后面不小心摔了出来，很不厚道地笑开了怀，还打趣道：“诶哟这是哪里来的小狸奴撞翻了陛下的屏风。”
那时的姬如嫜捂住了脸，直接假装不认识她们俩个丢人玩意，还是陆雨姀心地善良，一手一个把两个小崽子抱了起来。
令姝坐在位置上，自饮自酌，喝的虽是白水，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豁达。
墨鱼和墨蛇静默伫立，时刻保护姬和妧的安危。
终于，有人出来了。
还是那个守门的女人，她用眼神示意四人跟上。
没走多远，女人将她们带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女人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四周的环境十分安静，在她们的面前是昏暗的房间，像一具蛰伏着的猛兽，张开了黑漆漆的嘴，有风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
轱辘轱辘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老女人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头乱七八糟的白发，容貌沧桑，身形干瘪消瘦，望着来人时的眼神有些呆滞。
姬和妧皱眉凝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眼前的老人与从前意气风发的陆雨姀完全是判若两人，还有她的腿怎么了？为什么要坐轮椅？
姬和妧下意识地扫过庭院两侧，发现门槛都被拆除了，所以是陆雨姀真的站不起来了。
“殿下，”陆雨姀低声唤道，“请恕老臣不能起身行礼。”她大剌剌地拨开衣袍，露出了两条干瘪的双腿。
姬和妧抿了抿唇，上前了几步，似是在观察这双腿的情况，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陆雨姀不在意地说道：“前几年从马上摔了下来，腿断了，再也不能动了，诶哟人老了就是不得不服气，以前手断了都能与匈奴骑兵杀个来回。”
陆雨姀说起以前的事情，脸上的神情带了一点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光芒，只可惜转瞬即逝。
姬和妧蹲下身体，认真地许下承诺：“本王会找最好的医师给你医治。”
陆雨姀乐呵了几下，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老臣的病不碍事，但有件事是老臣的心病，只有殿下能治。”
姬和妧握上陆雨姀伸出的手，这手的皮肤上有着厚厚的老茧，现在却只能摸到一把脆弱易碎的骨头，再也没有从前那么有力了。
姬和妧心疼地说道：“您说，本王能办到的事，一定会帮您。”
老女人姓王，大家尊称她一句王姐。
王姐捧着一个盒子，递给了姬和妧，盒子打开，装着一块能调动整个西北军的虎符。
陆雨姀饱含沧桑的声音缓缓道来。
“老臣自知时日无多，可西北军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所以老臣请旨，由镇北王代为掌管。”
“殿下，这是圣旨，还有陛下的亲笔信。”
姬和妧拿起圣旨和亲笔信，圣旨上白纸黑字地命姬和妧兼任西北军监军，像这样的圣旨还有一道，就是让她兼任衮州刺史。
没有突如其然的惊喜感，反而有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感觉。
她好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军政一体向来是大忌，看得出朝中是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
姬和妧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打开了母皇的亲笔信。
姬如嫜龙飞凤舞的字迹，力透纸背的墨痕，写下了：别给老娘丢脸。
六个大字，很简单，很粗暴，很符合姬如嫜的脾气。
头疼，诶，好吧。
姬和妧没有挣扎，坦然地接下了这个巨大的烂摊子。
陆雨姀也不是一个喜欢坑小辈的人，她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全部告诉了姬和妧。
当今西北有五大豪强。
姞、马、关、娥、苍术。
三军中由三位大将军负责，虎贲营大将军马嫣，宣威营大将军姚婓，宁远营大将军关荦。
马家从军人数最多，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关家是旧时异族入关后与汉人通婚后改的姓氏，其族人骑术高超，宁远营就是轻骑营；姚婓与姞氏关系密切。
三人各自代表其身后的利益，时常较劲。
如今陆雨姀不在军中，三军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不可遏止的状态。
陆雨姀眼眸沉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说道：“殿下，老臣怀疑有人在意图谋反。”她的双眼包含了太多的情绪，直直地投向了姬和妧。
姬和妧瞬间明白了陆雨姀的苦心，事情居然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一旦十万大军落入歹人之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姬和妧无比坚定地说道：“陆姨，本王会找出逆贼。”
“您且安心养病。”
冰冷的虎符落在了姬和妧的掌心，在她的心中陡然升起来建功立业的万丈豪情。
紧接着，姬和妧又问起了粮饷一事，说道：“来之前，我查阅过账目，每年西北军都有朝廷拨款拨粮，但前几日军中都尉过来讨饷，说是邺城去年粮食短缺，由您做主借的。”
陆雨姀哼笑了一声，说道：“我猜是马家人来讨的，是不？”
“马家人都比较直来直去，她们造反，还是有些难度。倒是要小心关氏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们几次三番被我抓到了有向外族联络之事。”
朝廷拨了不少粮饷，由姬和妧带来了西北，这些粮饷本就属于西北军，恰好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
西北军的大营在雁门关。
就算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反倒更不能着急，越急越乱，俗话说得好，将军不打无准备的仗，更何况邺城内还有两个都尉和三车逃兵马匪，等姬和妧准备妥当了，再去雁门关。
陆雨姀见四人疲倦不堪的模样，主动提议让她们在都督府歇下，明日再赶路。
姬和妧也不客气，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