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般的穹窿压在皇城之上,没有星辰,没有月光。
天边白光闪过,瞬间照亮城楼上惊慌失措的御林军甲胄,也照亮了下方如潮水般涌动反射着寒光的铁甲。
在号子声中,数十名精壮士兵抱着巨大的攻城槌,一下一下撞击着紧闭的宫门。
毫无防备的宫门很快被攻破,叛军洪流一蜂窝涌进皇宫。
在叛军洪流的最前方,一个身影格外醒目。
周砚身着玄甲,肩披猩红大氅,雨水顺着冰冷的头盔边缘流下,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一双眼睛,目光沉沉,满是戾气。
他的目标很明确,带着一众精兵直奔养心殿。
他要的,只有皇位。
还有,报仇。
养心殿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宫女的尖叫声。
周砚勾起嘴角,勒马缓下了速度,不紧不慢地朝养心殿门口而去。
越近殿门口的人影越发清晰。
他敬爱的的父皇脖子上架着一把刀,持刀的是他的人——中卫将军。
身边跪了一众瑟瑟发抖的下人。
身下的马匹渐渐停下脚步,周砚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一众人,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你这个孽障!睁开眼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皇上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脖颈处冰凉的感觉也令他心底冒出些恐惧。
平日里活泼开朗的、最不令他操心的孩子此时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周砚揉了揉耳朵,翻身下马。
“朕是你的父皇!是这九重宫阙的主人!你竟敢以刀兵加于朕身?天地纲常,伦理孝道,在你眼里难道尽是粪土吗?!”
皇帝猛地挣扎了一下,却被身后的中卫将军更用力地压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和难以置信的屈辱,死死盯住周砚。
周砚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
他缓缓向前踱了一步,靴子踩潮湿的的青石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周砚的语气平静的可怕,眉眼间不带一丝亲情:“父皇么?是啊,您是我的父皇。您教会了我如何权衡利弊,如何处理朝政之事,可本王觉得现在父皇已经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了,这天下的王,该易主了。”
皇上气的剧烈喘息,试图挺直被压弯的脊梁:“逆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必遭天谴!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以为杀了朕,这龙椅你就能坐得安稳?!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天谴?”
周砚轻笑了一声。
“父皇在面对我母妃尸骨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想到自己也会有遭天谴的这一天吗?”
皇上如遭雷击,脸色一下子灰败下来,声音一下子弱了下来。
“所以你还是在怪朕,对你母妃不好吗?”
周砚上前几步,几乎贴到皇帝面前,逼视着他:“我娘尸骨未寒,你心里却只有余黛和她肚子里那个孩子!你但凡表现出一丝不舍呢?我娘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却连你的一个眼神都等不到,怎么,厚葬就能弥补一切了?”
皇上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一下。
他自知理亏,是他亏欠了纯妃太多。
只是这些年都假装看不到罢了。
仿佛只要假装看不到,这些都不曾发生。
将她风光厚葬,也算是减轻一些自己心里的愧疚感。
此时被自己的儿子一举揭穿,他是又难看又觉得恼羞成怒。
“一个优柔寡断的君王也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久坐……”周砚的声音陡然转冷,“至于天下人,只会知道,年老体衰、昏聩误国的皇帝陛下,心甘情愿地将江山禅位于他的皇儿。”
“砚儿你……”
皇上满眼绝望和悲痛,不由自主地一个劲摇头。
“这把龙椅,您在上面坐了太久,现在,轮到我了。”
周砚扫了眼皇上身侧少的可怜的禁军护卫,阴测测笑了两声,抬手一挥:“将士们,把剩下这几个前朝余孽都拿下吧!”
接下来,这天下都将是他的了!
一阵静默。
周砚愣在原地,举着长剑回头又喊了一声。
“上啊!”
底下的士兵们却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们是聋子吗?”皇位已经到了眼前,就差这临门一脚,周砚的双眼熬的通红,歇斯底里,忽然看到一边一抹身影。
黑斗篷。
那人微微偏头,露出一双淡漠的眸子。
“容安?”周砚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你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远处飞来一把剑,精准地将中卫将军手里的剑打落。
中卫将军一个不察,被从后方出来的一个人踹中,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周围所剩的禁军立刻将皇帝围了起来。
“收手吧砚儿。”
皇上收起刚刚那副惊恐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天子之威。
周砚飞快的扭头,看清了打破这局面直接将他置于下风的两个人。
竟然是宁远将军易静柔和郎将容定。
“你们不是……”
周砚心头狠狠一震,随后像再也支撑不住了一般往地上一坐,指着容安,满眼的难以置信和凄凉。
“容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不是你让本王这么做的吗?”
这根本就是一个局!
所有人都在陪他演戏!
“四皇子,说话要慎重,是容安将你的计划告诉陛下的。”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是容祁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不是的父皇,是容安挑唆儿臣这么做的!”周砚坐在地上,疯狂的摇头,一下子惊慌失措了起来。
“砚儿,你刚刚说的话实属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现在又到头来栽赃容安?”皇上失望地看着极速变脸的周砚。
“不是的,儿臣真的是被奸臣迷了心智,是容安一直跟儿臣说母妃的仇不可不报,说您优柔寡断,只有儿臣才最适合这个位置!”
周砚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朝皇上爬了两步,继续声泪俱下道。
“没想到他只是想陷害儿臣啊!”
“我为何要陷害你?”
容安飞快上前,斗篷与风摩擦发出猎猎声响,他走到周砚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周砚,双唇抿直。
“因为你要报当年的仇!因为当年那桩冤案!你痛恨父皇枉死了你的双亲,所以想利用我来报仇!”周砚挣扎着说道。
容安听的一愣,笑了:“当时你利用这个让我当你的幕僚,我屡次坏你好事阻止你,现在你反而倒打一耙,四皇子嘴皮子还真是利索,颠倒黑白的实力我还真是甘拜下风。”
周砚咬紧了牙槽。
原来最近的行动总是失败,是因为容安在从中作梗!
容祁站在一边静静听着,目光敏锐地捕捉到皇上的脸色略变,心里咯噔一声。
皇上其实一直都是在意这件事的。
看样子,是把周砚刚刚说的话听进去了。
“皇上,莫要去听那莫须有的事情。”容祁出声道,“当年的事情早就过去,臣还能留在太医院做事便是最好的证明。”
皇上点了下头,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父皇,儿臣可以证明,这些都是容安策划的,这些,还有这些,”周砚将手里的兵器摔在地上,然后指着身后士兵手里拿着的弓弩,“都是容安一手操办的购入私造军械,儿臣听到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这容安简直就是狼子野心啊父皇!”
容安听的皱眉:“没有你的命令,我怎么会去买,更何况我当时是拿着你的令牌。”
“父皇!父皇!您听到了吗,儿臣跟您说过有一段时间儿臣的令牌不见了!”周砚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忙捉住皇上的衣角叫道。
“砚儿确实跟朕说过。”皇上默了默,道。
姗姗来迟的姜去寒,一到就听到这句话,心忽然凉了半截。
购入私造军械这件事,她和容祁从未听容安提起过。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他们谈心之前,容安是真真切切在为周砚办事。
没想到周砚早就留了一个心眼子,要摆他一道。
容安面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
当时被嫂子戳穿之时,他欲言又止,就是因为这件事。
他已经做了错事并且很有可能被周砚利用,不过还是悬崖勒马,只是没想到周砚真如他想的最坏的结果一般卑劣。
“父皇,您知道的,我母妃有多爱您,若是她在世是绝对不允许让儿臣做这些事情,什么逼宫神谋权篡位,你是知道的呀!”周砚提到纯妃更是通红着眼,真情流露,“是容安一直利用母妃来蛊惑儿臣啊!”
眼看皇上听到纯妃有些动摇,容安急忙跪在皇上面前。
“还请皇上明鉴,是四皇子邀请臣做他的幕僚,绝无教唆蛊惑的说法。”容安一字一句说道。
“父皇……母妃在天上定是不忍心儿臣与您闹翻的……”周砚凄凄惨惨道。
“禀皇上,四皇子为了中卫将军能够率领所有士兵反叛,误导宁远将军以及其部下走上暴雨地区,整个队伍死伤无数,这难道也是容安所策划的吗?”
容祁站在一旁,开口了。
“皇上,容院使所说句句属实。”易静柔抱着剑出现,“我们本该在两周前抵达京城,有人来报前方的路坍塌,这才换了路,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们。”
“父皇明鉴!容安与容定关系素来不好,说不定就是借此机会除去容定也说不定。”周砚又争着道。
皇上揉了揉太阳穴,又陷入了左右为难。
周围的人眼看又要吵起来。
他闭了闭眼。
“容安,私购军械,周砚,有意篡位,都关入地牢,听从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