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

    静识腿骨被生生钉在祭坛的中心,本就冷汗直下,何况阵法又封住了她的灵力。她以残星撑地,才不至于像死狗一般狼狈。

    一夜的蹉跎,静识痛极,嘴唇被牙齿咬出血,手不住地颤抖着,死咬着牙关,“为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听着她的质问,卢夫人痴痴地笑出了声,她猛然抬起手,恶狠狠地盯着静识,“是你占了我女儿的名分,害得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静识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我那苦命的女儿做错了什么!她凭什么要因为你,命丧黄泉!卢静识,你真的是个……祸星!”

    “阿苗怎么死的,你都忘了!”

    静识下意识想要反问,阿苗到底是谁,她的记忆里府邸里只有她与姑母,就连……是了,她的记忆里闻姑都不曾有!

    不顾缚灵阵的压制,她硬是操控着残星破局而出,直奔闻姑的心口——静识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血祭。

    闻姑倒在卢夫人身后,死不瞑目。

    而卢夫人只是笑着,眼底划过一丝赞赏,但更多的悲伤将这色模糊,“蠢货,你难道觉得是我言不由衷吗?”

    卢夫人摇着头,毫不留情地将闻姑踢进阵眼,漩涡卷着尸体,霎时化作一池血水。周围血腥气味越发浓郁,黑气遮天蔽日,她提剑步步朝静识紧逼。

    静识闭上眼。

    准备迎接她的解脱。

    可比穿透胸口的疼痛来得更快的是一道破风声,同时血液溅在她的脸上,很凉很腥。静识错愕地睁开眼。

    卢夫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大口的血喷涌而出。她直挺挺地向前倒去,眼神蒙上灰色。

    静识想要跪爬几步去接住她,可还不等动作,就看见她的身躯以光点迅速消散。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呼吸间,静识手停留在空中,一时怔愣,直至听见佩剑断裂的声音,才回过神。

    天晴了。

    久违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竟神奇地有一种刺骨的寒冷。

    黑色与暗红色的气流环绕祭坛,仿若一张网隔绝了她与天地。她如困兽,被他们自以为地拯救。

    揽月斜插在她的面前,剑身上尚且存着几滴她姑母的血,紫光晃眼睛。

    她彻底瘫坐下来。

    静静地看着岑渐越。

    …

    初春,柳树发出新芽,可窗外却渐渐飘下了雪,风灌进卢夫人的衣袖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滑落。

    卢夫人早就写了请罪书,加之与静识的断恩书共同交给了死士,只待她一死,便可递交朝廷。九年的荒唐大戏,终于得以落下帷幕。

    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阿苗。

    她的孩子只有静识。

    九年间,她无数次派人去看静识。

    卢夫人知道她蜗居竹坊、忍受着修复筋脉的痛苦;知道她梦中流泪,叫嚷着姑母、师父;知道她振作起来,去从医做药童;知道她再次拿起剑,将另一个姑娘护在身后……她如珠似玉养的姑娘,自己遭了那么多的罪。

    她恨呐!

    恨自己无能!

    每每看到静识,她都很难过,所以只能随身带着安神的药粉。那日撒在井边,她就在想,这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发现的。

    老嬷嬷在一边看得心疼,抬起袖口拭泪。卢夫人特意还了家里的奴仆卖身契,又分了些碎银子,让他们日后自谋生路。

    桌角的火炉正旺,卢夫人手腕搭在桌边。信稿被她捏在手中一角,在寒风中飘动着。

    这封她用血写出的家书。

    愿它终能到静识的手里。

    她怕她的静识因心软再次受到伤害;更怕她会觉得人间与她对立,无人与她并肩同行。

    可如此也好。她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日后她的静识再不会被情感所牵掣,再也不会将一颗真心付出却遭错付。

    她该高兴的。

    卢夫人凝神。

    以己身为引,愿换剑灵阁下的成全。

    老嬷嬷早已低着头跪下,仿佛只要这样,便可以阻止时间的流逝。

    而卢夫人也必定会在翌日的阳光灿烂时,唤她打起帘子,周围的仆从嬉嬉笑笑地围上来,杂七杂八地说着外街的趣事……她们会共同期盼着小小姐回家。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被夜色吞噬。

    这一夜,卢静识也深陷梦魇之中。

    旧事如同湍流,起先还是试探地激起一点浪花,后来却是潮水般将她淹没,静识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只是跌落一个又一个幻境。

    她闹得愈发地凶,卢夫人眉眼中的温柔、疼爱与今日的仇恨交织在一起,静识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装得那样真。

    可她恨吗?

    不恨的。

    无论是那碗汤药,亦或是血祭,她都只希望姑母如愿而已。所以在那柄剑即将刺下来,她没有躲闪。

    或许梦里没有条条框框,她再一次想起静心门众人冷漠的神情。

    静识想,他们都曾待她如此好,若是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们想要什么,她都会为他们取得,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认了。

    认了。

    陈如君只见她眼角不断地流下泪来,口中喃喃。而她只能静静地、紧紧地握着静识的手,一遍遍地回应着她说出的、不着边际的话。

    她附身侧耳,听到静识的声音。

    “别走。”

    她想起来时与岑渐越的话。

    “那我与……卢静识曾是什么关系?”

    茶盏的温度她已感受不到,脑中属于紧张的那根弦紧绷着,她第一次如此怕。

    能让掌门施法抹去她们的记忆,静识到底是犯了何等大错,而她又为何与自己如此亲近。

    “同门。”岑渐越能看出她的犹豫不只是因为记忆的缺失,更是怕静识一事连累到她。那便暂且如她所愿吧。

    这样也好。

    只要事情不触及陈如君的利益,仅凭那一份朦胧的情感,她便可以最大程度地帮助静识。

    “那师兄你呢?”陈如君往身后轻靠,微眯着眼,“你是静识什么人?又为什么会记得她。”

    “她曾是我的师姐。”岑渐越闭了闭眼,叹声道,“至于为什么没有忘,是因为……”

    风声削碎了他的回答,又或是他本就低喃。陈如君看清他的神色,是十分不舍懊悔的。

    陈如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这人,她只能更紧地握着静识的手,妄图这样可以传达给她力量与未说出口的话——

    我在呢,静识,别怕。

    静识是在他们返回静心门后的第三天下午醒过来的。

    段扶桑找过来时,她正敞开着窗户吹风。腿骨处的伤请了问羽谷的谷主诊治,只消静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他的目光跟着静识望去——她不擅长侍弄花草,前些日子来看着还是锦簇的花,今日就凋零得只剩下一瓣了。

    段扶桑很清楚静识,她这种人活着要有一个借口。

    这不要紧,他给她一个借口,可她若敢把自己来之不易的性命寄托在一朵半死不死的花上,他就真先下手为强宰了她。

    “不用祸害那花,我又不是倚靠着它活。”静识扭过头,顿了顿,又扔了个咒将花枝拦腰折断。

    “你现在倒比以前好看多了。”段扶桑意外地挑眉,哼笑一声,抬腿朝榻上走来,“起码不那么伪善了。”

    “伪善。”静识扯了扯嘴角,“我倒是想,但如今我只有你这个盟友了,哪天你再反水,我可就真万劫不复了。”

    “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静识摇头,“都这么说。”

    段扶桑低头,发丝垂落在静识的脸上,冰凉的手抚过她的脸颊,下颌——静识仰起头——突地,他掐住她的脖颈,“我与那些人不一样,我也并不希望你把我跟他们混为一谈。”

    二人之间离得很近,她短促而重的喘息打在他的脸上。

    段扶桑仔仔细细地看她——憔悴了很多,嘴唇干裂,眼眶红肿,额角青筋暴起,笑时眼中也是抹不去的疲惫。

    段扶桑仿佛被她空洞的眼神刺了一下,骤然松开手,又恶狠狠地揪住静识的衣领,连带着她上半身都凌空。

    “卢静识,我给你时间,把你那碎掉了的骨头渣子都拼起来。”

    “你我都是恶人贱人,就别妄想着能够清白。他人只言片语你竟然能信,也是活该你沦落至此。”

    “你心里有恨有仇,那就去查!把真相明明白白地查出来,你不敢杀的人我帮你。”

    他凝视着静识的眼睛,句句掷地有声,“就算有比你厉害千倍百倍的,可你也不是明日就死了,活着,日日有进益,终有一日你也能手刃他们。”

    或许正如他说的那样,静识跟他都是烂泥里爬出来的野狗,两人像照镜子一般,谁都看不惯对方。

    可也正是这样,静识才不会担心自己所言所行会令对方厌恶,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

    后背磕在桌角的疼痛是真的。

    她偏头,闭上眼,脸颊微痒。

    小院儿的夜风渐大。

    段扶桑喝了几盅便酩酊大醉,胡乱地倒在桌上。静识拄着脑袋,一边暗骂他如此高调做派,怎么不叫静心门抓住宰了,一边觉得,挣扎地活很辛苦。

    她承认人性复杂,当初答应他重回静心门报仇,除了他的原因,更多的是她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她视作父母亲人的师门众人将她抛弃。

    她曾无比渴求真相。

    可现在,她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静识这才发现,所谓真相,并不重要。

    信任他,彻底沦为他操控下的木偶,就意味着她要甘心走向有着星星之火的原野,总有一天,漫天大火会烧死她。

    窗扇被吹开,烛台的灯火灭了。静识感受到无尽的寒凉,偏偏执拗地看向窗外。

    圆月的光芒很微弱,层层叠叠的乌云轻易压上来,不多时,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朦胧月色中,一声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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