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劲风敲窗,震得窗棂吱呀作响。
含着腥气的风散入屋中,浪似的翻腾起来,腐朽阴森的桀桀声裹着衰败的气息响在头顶。
沈江竹无需抬头也能看见挂在房梁上身形佝偻的妖物。
她稍有动作,那妖物耳聪目明,立刻侧身爬过来,溃烂的脸倒吊在眼前,脓黄的眼里竟有几分探究。
“青傀妖。”沈江竹眯起眼。
李逐玉爬起身,疑惑的问:“那是什么?”
“是魔界的东西,靠窃尸寄生维系生命,妖力微弱,喜欢躲在暗处偷袭,”沈江竹看着手臂,被袭击的地方衣料已破开,露出发黑的皮肉,浓黑的血液汩汩流出,是贯穿伤。
她暗暗调动灵力止血,声音带着隐忍:“此妖敏捷却也脆弱,它的命脉在尸身眉骨处,一击必死。”
说着,青傀妖再次袭来,沈江竹旋身拔了头上簪子手起簪落插在青傀眉骨上,那妖物腥黄的眼睛登时没了光,啷当一声落在地上。
沈江竹边拨开青傀后脖,青傀后脖那糜烂的血肉上绷着一根近乎透明的细丝,细丝穿墙而入,这头束着青傀,那头虽断开,但还飘在空中,不论如何翻动尸体,都指着屋外一个方向。
这次不等李逐玉问,她已作出解释:“这是牵丝引,又叫子母线,是魔教用来控制小妖物用的东西,虽然丝线已断,但子线还是向着母线方向飘引。”
沈江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山头:“那边,就是母线所在。”
已经穿戴整齐的李逐玉挺着伤挪着步子上前,循着窗外看了一眼:“那是尺山,也是魔教的坟山。”
说完,犹豫片刻后,又指着那方向补充:“数年前流云宗伏魔一战,地点就在那山头上,那些死亡的妖魔无人敛尸,只能就地掩埋。”
沈江竹深看他一眼:“你对我教秘史倒是清楚。”
李逐玉摸摸鼻子:“我巧遇魔族抓人祭祀,在现场惹了点麻烦,一来二去也就知道了。”
沈江竹看了眼手里的剑,她颇有些无奈的问:“你惹了什么麻烦?”
李逐玉摸着脖颈:“我挖了魔族老祖的墓。”
“嗯。”
“是为了救一个女子。”
“嗯?”
“魔族抓她配冥婚,我受过她的恩情,见她被欺负,于心不忍。”
沈江竹目光中带着好些不信。
他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当然,我也有私心,那女子有一只搬金鼠,能探珍宝,觅奇珍,传闻其身上更是藏着一份机缘,得之自此百毒不侵。”
“混不吝的东西。”
沈江竹话音落,门外有人大呵:“李逐玉,那女人已然不洁如何配得上我老祖,你毁了我老祖忌辰,即便你交出那女人,我们魔族也不会放过你,我且告诉你,如今我魔族已在这山下,我今日不光要宰了你这畜生,还要屠了这山上所有人,给我们老祖陪葬!”
沈江竹闻听此言眉目一凝,眸色沉如沉潭,看得人心中生惧。
她将李逐玉拉至身后,长剑一挥便劈开一方围墙。
那魔族见李逐玉躲在一面具女子身后,颇为轻佻道:“李逐玉,你可知我在魔界已是万军之首,一个不敢露脸的女人就能伤我?”
四散尘土中,沈江竹长身玉立,对着那半魔半人之徒冷声道:“杀你,易如吐息。”
“狂妄,待爷爷撕烂你的衣裳,让你知道什么最硬气!”
魔人祭出峨眉刺,一张嘴,咧至耳后唇肉便翻出一片猩红,两排弄黄的尖牙生在口腔里,是说不清的恶心。
他抻腿起势,双手双刺交叠,但见沈江竹手中长剑薄如蝉翼,蔑笑着冲向前,手中寒芒直奔沈江竹咽喉而来。
沈江竹脸上挂着笑,笑意不达眼底,倒透着些杀气,她手中剑脊轻颤,反复间长剑已在金铁撞击声中绞住铁刺,魔物见势不妙,又露獠牙,舌头卷起,竟喷射出毒液。
沈江竹斥他下作,反手一击立刻震开魔物。
魔物后撤三步,他已然觉察出沈江竹灵力颇省并非常人,暗道不妙,不敢恋战,待要逃跑,却见沈江竹的剑锋一挥,忽然大喝:
“天罡,阵起!”
其声铮铮,刹那间,万千长剑如倾盆暴雨落下,魔物仰头,只觉繁星点点,甚是好看,等觉出危险,已是衣衫破开露出满是炸开鳞片的肌肤,不消一刻,裸露的身体四分五裂,唯有浓黑的瞳孔里还映着霜刃。
“好厉害的阵法。”
李逐玉看着死不瞑目的妖物,忍不住上前夸赞。
扪心自问,便是再练十年,他也祭不出这么漂亮又强大的阵法。
但沈江竹却没回他的话,方才调动灵力时她就觉察出身有异端,来不及收剑,沈江竹呕出一口血,身上的伤口犹遭万虫啃食,红色的衣上已是鲜血淋漓。
“送我回流云宗。”她声音虚弱,抬手要调息。
“你中毒了还这么强,不会是五品以上的强者吧。”李逐玉看着她手臂上的贯穿伤道。
剑修分九阶,九阶之上是为剑神。
沈江竹虚弱的很,没好气道:“无知。”
她是九阶上乘。
“六七品?”李逐玉还在猜,“总不能是九品,我分明听说,九品的强者是百毒不侵的。”
沈江竹没有理他,九品强者确实能免疫世间的大多毒药,但到底是人,是人就有弱点。
她修的是纯阳剑法,尸毒阴恶,正好能克她。
眼前昏花一片,她手脚发麻,气力尽散,不偏不倚刚好倒在碎石上。
身体大概又受了外伤,出了血,她也觉察不到疼。
出山不利,沈江竹心道悲哀。
好在天罡玄玉剑早已认主,沈江竹有难,剑自有护主的能力,尸毒来势汹汹,但要不了沈江竹的命,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休息,让体内的灵力进化尸毒。
只是这过程中她好像听见李逐玉的声音,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可能是算计,也或许是别的,但不可能是救她。
浑噩间,不知是不是她的佩剑在护她,身下是好一阵的颠簸。
好又一阵后,脸上忽然轻快了,有人掰开她的嘴,一阵清凉入口,身上的痛楚总算纾解,而后尖锐的小爪子在脸上扒拉,细长的胡须在脸上肆意扫荡,细长的腹毛温热柔软的贴着眼,她睁开眼,是一只老鼠正趴在她脸上。
“滚下去!”
她声音冷如冰霜。
老鼠惊得跳起,退至角落,咕咕唧唧的声音带着不满,粉色的长尾巴萎靡的耷拉在枕边,两只耳朵后撇,黝黑的眼睛像是浸了泪。
屋外李逐玉端着汤药快步跑过来,老鼠见了竖着耳朵踏过沈江竹的脸奔向李逐玉肩上,两只爪子沾沾口水又扒拉着脸。
“我说,你吃了它的机缘,对它怎么也应该温柔一点。”
李逐玉从怀里取出一枚软枣,那老鼠抱着就吃了起来。
沈江竹微微蹙眉,想起李逐玉之前的话。
“这就是搬金鼠?”
李逐玉点头:“他从魔族老祖墓里扒了一颗随葬的百草解毒丹,那玩意能解百毒,你赚了。”
沈江竹喉头一紧,不愿多想墓穴几字,只对着那毛茸茸的玩意认真道:“多谢。”
她从袖口摸出一个瓷瓶:“千灵丸,一颗能抵十年修为,这一瓶有十枚,算我的谢礼。”
“一条命换一百年修为,死老鼠,你就两三年的寿命,百得一百年修为,你不亏。”
肩上搬金鼠扒着李逐玉的衣服,翘着尾巴又爬上床榻,抱起瓷瓶躲到床角,小小的头歪了歪,又蹦跳着回来在沈江竹手上蹭了蹭似是示好,也不管沈江竹作何反应,下一刻马上弹跳着躲回角落吃起丹药。
“它的主人呢?”
“她是器修,灵剑山庄在铸神兵,除了她们兄妹五人,其他人都不许留在庄子里,这搬金鼠开了灵智又喜欢偷好东西,庄里人防着他,就交给我管着了。”
沈江竹闻言莫名想到系统的话,有些奇怪的看着李逐玉,问:“你可知道那神兵叫什么名字?”
李逐玉提到这个倒是眼神一亮:“你别说,我还真知道,别的神兵利器都是锻造好了才起名字,这个倒也怪,还没铸好,已经起好名字了,和你的剑同名,也叫天罡。”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好半晌,沈江竹脑子却是嗡嗡的,原来是她误解了,所谓天罡劫,不是说她的天罡玄玉剑,而是灵剑山庄的大劫。
既知原委她本不该参与旁人因果,可一看见旁边毛茸茸的老鼠,对方并不记得自己沈江竹承了它的救命之恩,只知道这丹药香香的,吃了身体好像也变得很舒服。
它正吃得欢,见沈江竹目光复杂,砸吧的嘴停下,小脑袋思考半晌,看了看手里丹药,不舍的向她走了两步,又退回去叼了个完整的丹药给她。
沈江竹眸光又沉了几分,小老鼠目光殷勤,见她不吃,又叼起来仰着头推到沈江竹手里唧唧叫了两声。
小老鼠也就两指长,小的一把掌就能拍死,可那么小个脑袋除了吃,竟还装得下几分情谊。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许多年前自己的灵兽也是这样,懵懂无知又一往无前,可惜她那时孱弱,护不住它,以至于那一批专行恶事的魔族袭来时,她只能逃命,行至绝路,是那小小的身体,护在她的心窝。
自此她再也没有豢养过灵兽。
心口无端端的发酸,沈江竹摸摸搬金鼠的脑袋问:“你的主人对你来说重要吗?”
小老鼠懵懂的直起身子转着圈,很是激动。
“看来是很喜欢。”
沈江竹了然,她提起剑收了丹药,起身对那李逐玉说:
“谢礼我收了,你,带我去灵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