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到处都是血。
苏谨跪在泥泞的山路上,怀中抱着玉笙渐渐冷却的身体。雨水混合着泪水从他脸上滑落,滴在玉笙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她的胸口被魔气贯穿,那狰狞的伤口周围萦绕着黑色的雾气,正一点点吞噬她残余的生命力。
"不...不要..."苏谨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拼命将灵力输入玉笙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玉笙的睫毛轻轻颤动,她艰难地抬起手,抚上苏谨的脸颊。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最后的温柔。"...别...浪费灵力了...带着我的玉扣…快…走…"
"我要带你一起走!"苏谨几近崩溃地吼道,"我们一起回沧澜..."
玉笙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那个苏谨再熟悉不过的浅笑,只是此刻这笑容虚弱得令人心碎,带着几分着急。"别...别傻了...快走..."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中的光芒正在迅速消散。苏谨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紧紧抱住玉笙,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即将离去的灵魂。
"玉笙!玉笙!看着我!不要闭眼!我求求你..."苏谨的声音破碎在雨夜里。
玉笙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最后几个字:"好好...活下去..."
然后,她的手从苏谨脸上滑落,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不——!"苏谨的哀嚎响彻云霄,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呵...真是感人..."
苏谨猛地回头,看到那个本该已经死去的魔修从阴影中走出。他的黑袍破烂不堪,半边身子都被烧焦,却依然活着!
"你...!"苏谨想站起来迎战,却因重伤跌倒在地。他这才明白,刚才击杀的不过是魔修的分身。
魔修缓步走近,枯瘦的手指轻佻地挑起玉笙的下巴:"多好的炉鼎体质,死了倒是可惜。"
"拿开你的脏手!"苏谨怒吼着挥出一掌,却被魔修轻易躲开。
魔修阴森地笑着:"就凭你?废物。"他突然一脚踹在苏谨胸口,"再修炼个五百年吧!"
苏谨被踢飞出数丈远,撞在岩石上喷出一口鲜血。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挣扎着向玉笙爬去。
魔修不再理会他,弯腰抱起玉笙的尸体:"这具身体主上会喜欢的,正好用来炼制血煞傀儡。"
"不...准...碰...她..."苏谨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魔修嘲讽地看着他:"想报仇?别让我等太久。"说完,他化作一团黑雾,带着玉笙的尸体消失在夜色中。
"玉笙——!"
璃光645年,秋。
巨大的松树下,苏谨抚摸着玉笙的衣冠冢。百年的风霜将石碑磨得光滑,就像他已经被岁月磨得所剩无几的感情。
唯有掌心那枚玉扣,还能让他想起心痛的感觉。
"一百年过去了,我终于找到了。"他沙哑地自语。左眼的金芒穿透夜幕,在空中划出一个血色符阵。这是他用百年寿命换来的领悟——要逆转时空,必须以对等的道行为代价。
"这次,换我来救你。"
金光瞬间吞没了天地,接着便进入了无尽的黑暗,待一抹天光从东边亮起时,云雾四起,一阵风过,几缕日光从缝隙中穿出来,照得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如梦如幻,似乎有高人要踏光而去,羽化登仙。
这是璃光488年的冬天。
在东海的尽头,穿过层层迷雾,便是一片广阔的山地丘陵,山石层叠连绵起伏不断,河流蜿蜒曲折,湖泊点缀其间,地幅辽远,自成一方。
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是为沧澜山,山顶坐落着一个巨大的道观,牌匾上写着沧澜九华,风穿过巍峨的山门,追上了一个穿着褐色道袍的小道童。她生得如瓷娃娃一般,眼睛大而有神,面色红润,怀里像是护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躲到了柱子背后,待风过去了,才继续朝道观深处跑去。
沧澜宗门,已有近五百年历史,主修正炁道法,既阴阳五行,八卦六十四卜,门徒数千,掌门为鸿一真人,已至洞虚。
鸿一真人着一袭颜色陈旧的道袍,白发散乱的披在脑后。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为数不多的茶叶,全部倒入了茶壶,连渣都没有放过。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之后,他终于缓缓嘬下了第一口茶。
吱呀一声,小道童用胳膊撞开了门,伸着脖子,神秘兮兮地朝他说道:“掌门爷爷,你看!我在山下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宝贝!”
小道童门牙断了半截,讲话有些漏风,甚是滑稽。
“什么东西?”鸿一真人捻着胡子转过头,眼神温和看了她一眼,接着落在了那双胖乎乎的手中。
那是一束洁白的蒲公英。
“看,它能飞!”说着,她呼的吹了一口气,蒲公英的种子便荡了满室。
“妙哉妙哉!”鸿一真人呵呵地笑,恰到好处地展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抬手盖住了茶盏。“既然玉笙送来了这么好的东西,那本座也带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玉笙惊喜地瞪大双眼。
老人挥了挥袖子,顷刻间,禅修室的一整面墙化为虚影,蒲公英的种子纷纷散开,一副画卷由虚到实展开在两人面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青板石铺就的大路,再一眨眼,便看到大路两边的酒楼商铺里宾客满座,更听到了货郎在人群里吆喝叫卖声。画卷随着视线不停的变化着,越过高大的红墙绿瓦,便是层层叠叠的华丽宫殿,中央最高的那一座高塔上,一室美女如云,正乘着笙乐,广袖起舞。
好一副盛世图景!
小玉笙张开嘴巴,愣在原地。
舞女散开,留下当中一人,着广袖长袍,难辨男女,戴朱雀木雕面具,手握木剑,随着笙乐,肆意起舞。
旁观者或站或坐,目露虔诚。
待笙乐渐止,此人倒在一个盛装女子怀里,掀开面具,就着女子手里的酒壶,饮了一口,大着舌头说道:“王月,这般好酒…可得留着…等我回来,再…再喝…“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玉笙眯眼看去。
可那长袖随风飞舞,遮遮掩掩之下,根本看不清此人全貌,倒是看清了王月精致如画的面容。只见她头戴金钗,眉间一抹花钿,衬得皮肤白皙如玉,嘴角微扬,纤手高举酒壶,说道:“那神君可要速去速回才是,莫要在瑶池仙林里迷了路。“
那神君胡乱答应着,伸出右手朝空中乱抓,似乎还要再抢酒喝。
“神君,酒喝多了误事。”有人从龙榻上走下来,着一身金织祥云黄袍,身姿挺拔而矫健,几步便接走了王月手里的酒壶。”东海有沧澜宗门,西京有策天府,虽说还可守些时日,但还望神君早去早回,请得九天法宝归来,还璃光一个彻底的太平…… “
“怎么如此啰里八唆…罢了罢了…”神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通天塔边缘,一脚跨上栏杆,挥了挥手,竟回头朝玉笙的方向说道:“鸿一,泽轩,璃光交给你们了。等等我…我三天…三年就回来。“
“他们能看到我们?“玉笙原本看得入了迷,闻言惊得眉毛都抬了起来,正要追问,却看到眼前画轴猛的一拉,像是人将视线抬高了,接着听到一个声音传来:“恭送神君。“
哦,原来是朝着画中人说的,刚巧是一个方向。
想通这一关节的玉笙,有惊无险地把眉毛放了下来。
神君摆摆手,掏出一把金灿灿的长剑,摇摇晃晃地站了上去,接着便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王月眼神追着神君离开的方向,阳光洒在她秀丽的容颜上,衬得气质更加高雅,却难掩面目间的担忧之色。
人间的帝王走上前去,将王月揽在肩头。
雾气渐起,画轴缓缓消散。
“刚刚这些人是谁?这是哪里?我在沧澜怎么没见过这样的地方?”玉笙连声问道。
鸿一真人置若未闻,就着茶盏又喝了一口,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庭院,王月一人在树下抚着琴,琴声悠扬,如诗如歌。
玉笙听得如痴如醉。
王月时不时抬起头,往远处的天边看去。
琴音乱了几分。
玉笙这才留意到,琴架一旁的凭几上放着一柄金如意、一壶酒、一把长椅,像是在等人。
庭院中的树叶从红色变成黄色,落了一地,又长出青芽来,王月不再抚琴了,满头青丝逐渐变成华发,几个孩童蹒跚地跑向她。
幻境逐渐消散,又变回了禅修室原来的样子。
鸿一真人叹了一声,闭目沉吟,良久才开口:“那是陵光神君和璃光的开朝帝后……这是五百年前的西京,璃光的皇城,天地下最繁华之处。”
匆匆五百年,世间繁华鼎盛,可斯人已逝,往日不可追。
“那神君最后回来了吗?”
鸿一真人摇摇头,“人间一年,天上一日,神君许是被别的事绊住了,待你修身成仙,便替本座去天上寻一寻。”
“掌门爷爷神通广大,为何现在不去寻?”
鸿一真人一愣,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大没小。那仙界哪里是说去就能去的地方,必须要渡了天劫,修身成仙才能去…”老人躺倒在座榻上,手里轻轻摇着蒲扇,闭上眼睛,“本道用了一千年,终是无缘啊……”
“那玉笙肯定也去不了。”玉笙吐了吐舌头,手脚利落的添了茶,“我就留在沧澜陪您喝茶赏花看美景!”
鸿一真人哈哈大笑。“有人喝茶赏花看美景,有人执剑驱魔卫家国,玉笙,你是沧澜门人,又有天资,你可知,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玉笙,蒲公英就是得随风而起,天命,难违!”
什么取?什么咎?
玉笙听不懂,喝了口茶,正想开口询问,眼前忽地出现了一片山谷,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温声喊道:“玉笙,回去用饭了。”
“师父!你回来了!”玉笙惊喜得跳了起来,胸前的玉扣被带得从衣襟里滑出来,打到了她的下巴上,疼得她哎哟了一声,眼前幻影也随之消散了。
鸿一真人大笑起来。“你师傅外出访友,哪有这么快回来。”
玉笙撇嘴,“那您老人家为何要用幻术捉弄于我?”
“非也非也,”鸿一真人咳了两声,指了指茶杯,“是因为你喝了冬日欢。”
“冬日欢?”玉笙朝茶壶里看去。几片翡翠一般的花瓣浮在其中,纹路形状十分眼熟。她喃喃说道:“我见师父的房中有一副冬日欢歌图,跟这个一模一样,但山中并未见过这种花…“
“这冬日欢是神君留在沧澜的一丝灵气,无根无种,开花时花芯见光既散,只留花瓣,只要一片,便可见到心中所念。你方才便是喝它,才见到了你师傅。“
心中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