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静以为,刚刚简不繁并没有发现自己,可她不知简不繁其实是个习武之人,他对环境的感知能力十分敏锐,刚刚直觉告诉他,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背后打量自己,他装作不知,也不转身,只用余光打量了一回,瞥见那老榕树后露出的一片月白色衣角,他心中更加奇怪,不知是什么人躲在树后偷听几人说话。
简不繁不动声色,走到墙角转弯处静静站了一会儿,待那几人一散,估计树后的人该现身了,他才探出身查看,果然,一眼就看到薛静急忙奔走的身影,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浮现一丝浅浅地笑意。
薛静熟门熟路地穿过街道边的一条青石板路,很快来到薛府大门前。
高挺的大门上,贴着一对凶神恶煞的门神,两只红色铜环,把手处已经被磨出了一层青色的包浆,一种镌刻在心底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薛静本想伸手敲门,可抬手间心念一转,她住了手,绕到围墙侧面,那里是她以前住的一处小院,院墙不高,里面长着一丛翠竹,伸出半截细碎的竹枝竹叶,靠路的地方,关了一道木门,从里面上了门闩。
薛静透过门缝往里看,见院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墙角下种着几株凌霄花,爬满了架子,开得火红火红的。
旁边的花坛里种着几株茉莉花,细碎的花朵挤挤挨挨,芳香四溢,引来飞虫萦绕,蜜蜂嗡嗡。
一个黑发圆脸的小丫鬟坐在一处石阶上,正靠着花坛一下一下点着脑袋打瞌睡。
薛静看得勾了一下嘴角,心道:“笋芽儿这小丫头,还是这样爱偷懒打瞌睡。”正想扔块小石子吓吓她,突然发现一只小虫子从花丛里飞出,在那丫鬟头上绕了两圈,大概飞得累了,最后在它小丫鬟鼻子上停了下来,不知死活,旁若无人地在这块新的栖息地上伸腿抖翅膀休息起来,搔得小丫鬟耸着鼻子,打了好一个清脆响亮的喷嚏,薛静隔着门板也被她吓了一跳。
那虫子更是吓得一飞老高,但它好像没弄明白刚刚自己歇脚的地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停在半空扇着翅膀不住朝这边打量。
从主屋那边的拱门里过来一个身材瘦小的丫头,叫道:“笋芽儿,叫你采些茉莉花来,你怎么又自己打起瞌睡了?”
笋芽儿嘿嘿一笑,道:“是啊,怎么又睡着了?真是人有三急,吃饭、睡觉、打喷嚏,一点儿都不错。”
豆芽儿道:“哦,我怎么不知道人有三急指的是这个呢?”
笋芽咧嘴憨厚地嘿嘿一笑,道:“你现在知道啦!”
豆芽儿道:“要是小姐回来知道她不在,你就这样爱偷懒,她准要罚你抄书不可。”
笋芽儿道:“才不会呢,小姐才舍不得罚我呢,她也不会像你那样爱用小树枝搔我鼻子,也一定不会用小石子儿丢我。”
薛静听得眉毛一挑,看了眼手上还没扔出去的石子儿,有些好笑地将它丢到草丛里。
笋芽儿说着说着,语气就降了下去,她道:“真想小姐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豆芽儿也叹了口气,道:“是啊,要是小姐能早些回来就好了。”
薛静没想到这个两个小丫头,倒是惦记自己,心里一热,就想要敲门。
却听豆芽儿又道:“唉,跟你说话,差点儿正事也忘了。林老爷和林夫人来了,你快收拾收拾过去厨房帮忙吧!”
笋芽儿不以为意,道:“他们不是常来么?有什么稀奇么?”
豆芽儿道:“这次可不一样,他们是来退婚的!”
“什么?”笋芽儿人胖声音本就大,激动之下,忘了收声,声音更大。
豆芽儿忙伸手捂她嘴巴,道:“嘘,你小声点。我也是隐约听到一句,还不知道真假,你这是要嚷得别人都知道吗?”
笋芽儿缓了缓,巴拉开她手,降低了声音,问道:“可,可是为什么呢?”
豆芽儿道:“大概和祈福接待的事情有关吧,老爷夫人现在正为这些事情发愁呢。”
笋芽儿愤愤道:“那好歹也要等小姐回来啊,哦,摘星崖的人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来,想想他们以前对我们小姐,一口一个‘静丫头’地叫着多亲热啊,现在遇到这么点儿风吹草动,就这么着急要和薛家撇清关系,这什么人啊?”
豆芽儿道:“这些事,我们也管不上,还是不要说了。进去厨房看看需要什么,我们尽力多帮些忙吧。”
“好。”
说完两人就相跟着穿过拱门去主屋那边儿了。
薛静站在门外,心情一阵复杂,暗道:“刚刚豆芽儿说的林家来退婚,退的不正是自己和林木青的婚吗?”
她这几年跟着舅舅做生意,已经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习惯,遇到事情,不会像以前那样容易惊慌失措,她会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思考。
薛静在院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把前前后后听到的事情,串起来理了理,理出了一些头绪和道理,暗道:“看来家里果然摊上了大事,就连林家也为了自保,来退亲了。”
大致理了理思路,薛静才又绕回到正门那边,伸手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身棉布短衫的老仆人阿昌伯,阿昌伯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乍见薛静作男子打扮,一时竟没认出她,薛静只好在自家大门前自报家门儿说自己是这家的大小姐,阿昌伯盯着她仔细看一会儿,才恍然识得,惊喜交加,刚迎了薛静进屋,便立即要去向老爷夫人报告。
薛静及时阻止了他,说想给父母一个惊喜,让他不要出声,阿昌伯便笑着点头配合她。
薛静没走大路,而是穿过花园的回廊,径自朝薛家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薛家议事厅,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朝里打开,薛静站在偏厅的木窗格后,打眼一瞧,见里面坐着四个人,她父亲薛志远和她母亲白氏隔着一张檀木茶几,并肩而坐。
薛志远年纪大概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普通身高,长相中却有一种十分中正的帅气,她母亲白氏则是一位身材清瘦,面容温和的中年美妇。
薛志远夫妇对面坐着林木青的父亲林孝生和他母亲林夫人,薛静瞧了瞧却不见林木青。暗想:“林家不是来谈解除婚约的事情吗?怎么林木青自己没有来?”
林木青的父母,薛静自然认得的,不过时隔几年,她再见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久不见,还是因为自己长大了看人的眼光发生了变化,薛静觉得他们以前看着很是般配的,可如今再看,就觉得林老爷和林夫人,长相和打扮,并不怎么登对。
林老爷长的十分清瘦,一身素布衣衫,整个人显得和和气气。林夫人却长得高大丰腴,她穿丝绸长衫、发髻高挽,眉眼间尽显中年妇人的精明能干相,看起来有些不太好相处。
薛静还在想着要不要直接进去,这时,一名林家的仆役急急忙忙跑过来,叫道:“老爷,夫人,公子找到了!”
林夫人道:“那他人呢?怎么不叫他过来?”
仆役瞅了林夫人和林老爷一眼,见林夫人精明的脸上表情不善,就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道:“叫了,可……可……”
林夫人声音严厉地道:“支支吾吾地做什么,他人呢?”
仆役道:“听说公子人在,在溪水河下游的芦苇从里。”
这个答案远超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屋里几人一听都不淡定了。
林夫人大叫一声:“什么?”
林孝生也问道:“你把话说清楚,他在那里做什么?人怎么样了?”
薛静心里也是一惊,她记得溪水河下游,是一片芦苇荡,烟波浩渺,水草丛生,多有水蛇出没,以前又是水匪藏身的好地方,一般人没事基本不会去那里的,猜想难道林木青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仆役不知道自己话把说得不明不白的让人误会,十分吓人,反倒是见屋里这个情形,他自己吓得脸也白了,身上和声音都在哆嗦,道:“人,人没事!”
众人听他这样说,才松了口气。
薛静正要转身进屋,一个长得十分清瘦,身上带伤的年轻男子朝这边走来,抢在她前面,走了进去。
薛静一下便认出他就是林木青,眼中多少有些惊喜,小时候因为两家关系好,她常和林木青在一起玩耍,两人相处也总是愉快的,时隔三年,他虽然长高大了不少,但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是个长相斯文俊美,举止规矩有礼的小公子。
林木青却没注意到薛静,他进门后,就弱弱地喊了声:“爹,娘、薛伯伯、薛伯母。”
众人听见,都朝他看来,见他站在离门口不远处,脑袋和手臂上都缠着白色绷带,右边胳膊被一条纱布吊在脖子上,模样有些滑稽,屋里几人都呆住了。
林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问道:“木青,你这是怎么回事?”林孝生也死死盯着自己儿子,等着他回答。
林木青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上和朋友一起喝了点酒,不小心跌了一跤,后来胡乱上了条船,就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也亮了,胳膊也折了,船也飘到芦苇滩那边去了,我是想早点回来的,可我手受了伤,又划不动船,只好在那边等着人来救。”他讲完自己的事情,又奇道:“诶,爹,娘,你们找我来这里做什么?”
众人看看他这样子,又听他这么说,都十分无语,薛静也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才知原来林家长辈来退婚的事情,林木青并不知情,心下也稍感安慰。
林孝生略微尴尬的看了薛志远夫妻一眼,才道:“我们今天来这边,主要是为了……是为了你和静丫头的婚事。”
林木青懵然道:“婚事?婚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