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明齐,泄题卖官,殃折国祚,念其治国有功,判本族流放琼州。”
就是这道判词,把明家推向深渊,在琼州又遭刺杀。
刀光森森,父亲死了,母亲倒了,明夷也被一刀封喉。
明夷重生了,重生回了三年前,明家还未出事之时。
如今命运溯回,家人尚在。
明夷暗自发誓,这一世,绝不能再让明家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现今乃贞定四十七年,明家出事是在贞定四十八年。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小满?你这丫头思春了?”楼心月轻柔的声音拉回明夷的思绪。
明夷敬了一杯茶给卧榻的楼心月,“母亲又笑话我。”
楼心月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你这丫头性子倔,眼光又挑,这么些年也就看中了昭越。今岁你也十七了,是时候给你上昭家提亲了。”
明夷:“母亲,成婚之事讲求缘分,母亲日日都催,这般麻烦,索性不成婚算了。”
楼心月恼道:“你这丫头胡吣什么了?哪有女子不成婚的?”
然而此刻明夷无心这个话题,心情便跟外头的梅雨天一般压抑,她递了药丸给楼心月,“母亲,你这肺痨年甚一年,如今都卡血了,这可如何是好?”
屋中的火炉燃烧药草,噼啪作响,楼心月又咳了几声,“我这病怕是积重难返了,就连宫里的太医都瞧过了,哪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看向开了一半的窗,院中雨水积了半腿高,“这雨只怕要出月了。”
阴沉天色如山压顶,明夷心里很不是滋味,“会放晴的,母亲。”
楼心月要睡了,睡前她问明夷,“下月靖国公府赏花宴,你若不想去,我便推了。”
明夷为楼心月掖被子的手一顿,她低声说:“母亲不必事事顾忌我,对于国公夫人,我已心无芥蒂。”
明夷穿了披风离开,白及撑着伞,堪堪走到访云院玄关下,便见一人穿着粉绒披风,柔弱扭捏地走来。
明夷盯着陈窈姑看,直至她走到玄关下。
陈窈姑收了伞,好奇地问:“二姑娘这般盯着我看?可是我今日未施粉黛,模样不堪?”
明夷:“陈姨娘天生丽质,只是母亲却才睡下了,她今日咳得厉害,陈姨娘还是别叨扰母亲了。”
陈窈姑:“这样啊,那我晚点再来看姐姐。”
陈窈姑撑着伞走了,明夷眸色如刀。
就是她,陈窈姑!
前世举报父亲泄露考题,导致明家被流放,几十口人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明夷本不想造杀孽,然而至亲血仇如心头针芒,刺得她喘不过气!
这一世陈窈姑必须死!
白及:“小姐,你怎么了?唤你几声都不应我?”
明夷漠漠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白及:“什么意思?”
明夷没情没绪,明府上上下下对陈窈姑毕恭毕敬,然而这样赤诚的真情,却换来她的背后阴刃。
这实在是叫明夷恶心。
雨下得实在大,途径潜鹤园,只见一群仆人穿着蓑衣在雨里奔波,似是很着急。
白及拉了一人问,“小李子,这是怎么?”
小李子:“回二小姐的话,风叶廊塌了,今日怕是修不好了。”
白及着急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风叶廊是咱们回临江院唯一的路,总不能回去叨扰夫人吧?”
明夷:“此处离彩云院近,今晚去找长姐吧。”
彩云院的婢子雪花把明夷迎了进去。
屋内的暖意冲散明夷身上的湿气,但听得山水折屏里传来丝桐之音。
明夷却下披风,走了进去,“长姐真是好雅兴,这般天候也有兴致抚琴。”
明愫笑道:“非也。”
明夷:“那是何由?”
明愫边弹边说:“若将岁月开成花,人生何处不芳华?”
明夷:“长姐追求的境界倒是很妙。”
紧闭的窗户叫明夷心烦意乱,衣服和着汗水贴在身上,她便想推窗透气,却不料窗户上钉满了木板,全然透不进丝毫亮光。
这跟牢狱没什么两样。
明夷知道这是明愫的习惯,她很怕冷,即使在酷夏,她睡觉时都会关紧门窗,捂紧被子。
可明夷却也不理解,缘何要把窗户钉死了?
明夷站在角落的暗处,看着明愫。
折屏打进来的光堪堪落在她身上,那般新月的肤色,让她更加迷蒙幽微。
清若寒秋,冷若霜雪,傲比幽兰,质堪灵鹤。这是郢都城所有人对明愫的赞词。
前世她无意高官子弟,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明愫看不起官门腐臭时,她却作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她嫁给了太子!
也正是因为这一举措,明家败落没有牵连到她。
明夷想了很多,是否明愫早就知道明家的结局,所以她求自保,嫁给太子?
还是她早有野心,想谋那凤位?
这场梅雨终也在七月的第一日退了去,天光放晴,一切都好了起来。
夕阳似血,照得临江院宛若仙境。
明夷坐在桌前,仰头窥着墙头红云。
白及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小姐,夫人病情大好。如此后日的赏花宴,我们必然去得了!”
“瞧把你高兴的。”明夷苦笑,这丫头性子一向如此急。
白及倒了茶过来,“可是表小姐也去,只怕又会给小姐找麻烦。”
明夷咽下清茶,倒是许久未曾想起过这个人了!
“楼星辰不过幺么小丑,不足挂齿。”她只勾唇一笑,“不过,此番我倒希望她给我添堵。”
白及:“这是什么话?哪有人巴不得被欺负的?”
明夷盘算一番后,便说:“苏禾了?你叫她来。”
正说着,苏禾端着瑶盘进来,“小姐,这是夫人送来的襦裙,说是苏绣大师花折柳亲手做的。”
看着瑶盘中的襦裙,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是同外头夕阳一般的颜色。
明夷:“放那儿吧?白及,我突然想吃臭豆腐了,你去给我买一些来。”
白及拿了钱就走了,屋内无三人,明夷问:“一月前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
苏禾:“城东花市。”
明夷:“城东花市,这倒跟安心说的对上了。”
苏禾:“安心?安心是谁?”
明夷:“一个朋友。”
一个只有过一日交情却舍命救她的朋友。
一月前明夷重生了,便想救安心出水火,才提早叫苏禾打听去了。
据安心所说,她是在贞定四十七年乞巧节被绑匪卖到岳州为奴的,也就是赏花宴那日。
这一世无论如何要救安心脱离苦海,还她前世的救命之恩。
苏禾道:“小姐神色不佳,可是行有所阻?”
明夷睫毛微动,前世她便知道苏禾这丫头不简单,“我听说你身手不错?”
苏禾:“只是儿时行走江湖的把戏,不足称道。”
明夷:“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虞夫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样的江湖人士甘愿留下来帮我?”
苏禾摇头,抱拳躬身作礼,“您的外祖,虞大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
明夷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苏禾竟是外祖的人!
苏禾:“所以,您有任何难处,尽管同我说。”
苏禾眸光澄澈,明夷却愧疚难当。
苏禾和白及前世因为明家的事,被充作军妓,想来结局惨烈。
血仇一桩桩一件件,这更坚定明夷的心。
保明家!
明夷道:“帮我去两封信。”
苏禾:“何处?”
“一封偷偷送到大理寺卿奚明府上,一封给花姐姐。”
七七乞巧之日,赏花之宴。
朱雀街车辇不绝,靖国公府门前熙熙攘攘,达官贵人们相互酬和。
唯有那高大府门上的匾额静静悬挂,金色的字迹散发着举世无双的威严。
白及啧叹:“小姐,这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我来了多回,还不曾问过别人了!”
话说,两世了,明夷因为长辈们的缘故,也是头一次来靖国公府,不过对于这块匾额,她倒是知道,“靖国公景誉战无不胜,正是他将强大的北秦打退至奉八岭以北,为我大燕开疆拓土。虞大将军赞他国士无双,故而陛下亲笔提了这四个字。”
“原来这样啊,那就是英雄了?”
明夷默默点头,只是景誉身为大燕柱国,前世也落得造反被擒,诛灭三族的下场。
前头的明齐斯文儒雅,身形颀长,清亮眸光中尽是劲节。
他对明愫和楼星辰说:“进去之后谨言慎行,切不可辱了门风。”
话毕,他斜眼睨着明夷,“尤其是你!”
明夷知道父亲不喜欢她,而她也时时顶撞,这舛逆的行为竟成了他二人相处的方式。
明夷恭敬行礼,“父亲的告诫孩儿谨记于心。不过倒是父亲,每回宴聚都喝得不省人事,孩儿只是忧心,怕父亲醉后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这样一来别说家风了,能保住命都是好的。”
明齐瞪眼看来,“你再说一遍!”
明夷:“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
“再说一遍又如何?孩儿并非忤逆父亲,古来风雅之士亦有不恋酒者,况且饮酒伤体,还望父亲节制。”
楼心月立马道:“小满说的对,夫君,你是该戒酒了!”
大庭广众之下明齐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甩袖作罢。
一旁的楼星辰揶揄道:“哪有女儿这般忤逆父亲的,你可真是我明家的害群之马。”
明夷戏谑道:“若能被我这一匹马给搅浑了,倒是我能力通天呢。”
楼星辰:“恬不知耻。”
明夷:“这叫自信不疑。”
明愫向来都是冷冷的,“你二人外头也要吵吗?父亲才刚说完,你们便忘了?”
忽地,明夷眸光中出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