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没说话,拿了金钗丢进草里,复又捡起,转身道:“公主,发钗找到了。”
华阳公主呵斥,“胡说!我哪有丢……”
昭越低沉着脸,“你不是说自己丢了发钗吗?”
明夷:“公主,白及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您簪发赔罪。”
华阳公主爱慕昭越,有昭越在旁,她都装的贤淑大方。
明夷很顺利将金钗戴了上去,却不曾想被华阳公主掀翻在地。
忽地,一通嗡鸣声席卷而来,吓得所有人抱头鼠窜。
原是柳树上的马蜂离巢而出,华阳公主静静站着,勾出嘲讽的笑。
然而那马蜂竟都朝华阳公主一人而去,华阳脸色突变,吓得满院子跑,其它人作壁上观,那些不满她行事作风的人,竟都啼笑皆非起来。
前世的这一日,是明夷被华阳公主陷害,被马蜂蛰了满脸,出尽丑态。
而今时移世易,今日是华阳公主窘迫难堪。
曾经那一刻恐惧、羞愤的感觉袭遍全身,叫明夷浑身发冷。
然而嘲笑声入耳,明夷却未有报仇快感,她只觉得恶心。
曾经她以为,在大燕女子出生就低人一等,自然要互为依靠才能活得更好。
然而如今她却将一女子的颜面踩在地上,任人指点。
这样的自己和当初的华阳公主有何区别?
不该如此的!
她不该忘了自己的初衷。
至此,长辈们闻讯而来。
看着华阳公主肿胀的嘴脸,虞长至好笑不敢笑,只得命人请太医,又吩咐道:“快去取些消肿止痛膏来。”
明夷行礼道:“我的手也被蛰了,这会儿生疼。”她颤着话音,抖着左手。
华阳公主一说话就疼得流眼泪,“都给我用!给我用!”
明夷道:“夫人,我回家自行消肿即可,不必因我耽误了公主伤情。”
华阳公主话也不利索了,“你,你个贱人,你害我,你给我等着!”
楼心月道:“那我陪你回去。”
明夷:“不用的母亲,按礼制太子殿下还要慰问,您若离开不合礼数。”
虞长至:“那我差人送你。”
明夷作礼,“谢夫人。”
马车自城西朱雀街而出,明夷便对国公府的轿夫说:“劳烦直接去东市济宁药铺。”
太子姜衢一表人才,贵气逼人,只才到靖国公府门口,高官贵妇们便都翘首以盼。
就在所有人跪拜后,国公府的车夫一脸慌乱,对虞长至低语。
太子耳聪目明,“夫人面有苦色,可有难事?”
虞长至跪下作礼,“臣妇失态,请殿下宽宥。”
“本不该劳烦殿下,可是明二姑娘在花市被歹人绑走,我实在不敢隐瞒。”
楼心月惊了,“什么?小满被歹人劫了?”
太子道:“快派羽林卫封锁城门严加搜寻。”
明齐:“殿下,小女在天子脚下,光天化日被绑走,只怕来者不善。微臣愿亲自去寻。”
天昏地暗,前方的路一片白雾,只隐约可见有道人影。
“明夷,小心你身边的人。”
明夷一头雾水,“谁?你在说什么?”
“小心你身边的人。”
“小心你身边的人。”
……
白雾中的人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明夷扑进白雾,却掉入了万丈深渊。
失重感吓得明夷惊坐起,周围光线有些许黯淡。
这是类似牢房的屋子,屋内什么都没有,只有地上铺就的茅草。屋门紧闭,有一个窗户开在高墙之上。
和她被绑在同一个地方的,还有七个姑娘。
忽有声音传来,对面的女子面黄肌瘦,“瞧你模样倾国倾城,真是可惜了。”
良久明夷缓过神来,“姐姐,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你叫我庆娘就行。”
明夷便问:“庆娘姐姐,你来这里多久了?”
庆娘:“我被绑来七日了,今夜我们便要被卖了。”
明夷看了一圈,至少眼前的七个人里没有安心,她又问:“那你可知其他被绑来的女子关在何处吗?”
庆娘摇头,“我只知道这个地方在郢都城外的变羊山中,其他被绑的人应当也在这里。”
庆娘哭了,“我的命真苦啊!爹不疼娘不爱,夫君打骂儿子嫌弃,如今又飞来横祸,这前路又有多少罪等着我受了!”
明夷沉默,大燕国二十七州,每年几乎都有成百上千的女子和孩童失踪。朝廷一直在查,可就是找不出真凶,以是大燕境内道教盛行,大家都觉得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只有一心向道才可消减上天的怨气。
明夷即使重活一世,也不知道这样接连不断的失踪,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看着巴掌大的窗户,明夷轻轻的,“否极泰来。”
“庆娘姐姐,我们会出去的。”
窗户投进月光,很快明夷便听到屋外的骚动。
时机到了!
被束了双脚,明夷只能跳着走。
她侧耳附在门上,外头人声模糊什么也听不见。
不多时浓烟自门缝溜进来,庆娘哭道:“也不知上辈子造什么孽了!竟要被活活烧死!”
其它人也都哭了。
明夷道:“别哭,我们大家先相互解开绳子,我有办法带你们出去。”
其它人却觉得她在说笑,明夷又道:“我乃当朝中书令之女,这些人之所以放火,是因为官府来救我们了。”
“相信我!”
或许是人求生的本能,这个时候她们选择相信了明夷。
八个人屏息凝神,不多时便已解开了束手脚的绳子。
火已经蔓延了整间屋子。
明夷捂紧口鼻,安心并未谈过放火一事,如今这般,只能等大火烧毁木门再出去了。
浓烟呛得明夷几乎窒息,这般手足无措之下,她又想到前世被杀的时候,她如待宰羔羊,只能看着屠刀挥下,没法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门被烧开一处豁口,明夷不知怎的,一脚便踩了上去,竟把那门踹开了!
明夷纳闷,自己何时这般力大了?
其他几人早就冲了出去。
明夷不敢停留,这火也不知道能烧到何时。她出门便往进去跑,她是今日才被虏来的,被关在靠门的外间。
门外狭长的过道充斥着火光,门对门的屋子约莫有二十几间。
明夷踹门,一间又一间,她到处寻着安心,然而她找了十多处也不曾见到安心。
难道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而改变了?
安心不在这里?
大火肆虐,屋脊倒塌,被困女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明夷刚被蛰过的手背又被火灼烧,钻疼得她眼泪直流。好在靠里的几间屋子火还没烧过来,她也能稍微好受些。
最后一间屋子了,这间屋子只关了一个人。
那女子靠在墙上,侧头看她。
明夷怎么也不会忘掉这双眼睛,倔强又盎然。
“来,我救你出去。”
明夷背着她,好在官兵已经在灭火了。
明夷跑着,一根椽木直直砸下,明夷闪身躲进一旁的屋子。
然而一进门,她便被人拿刀抵了脖子。
“壮士饶命,我就是个弱女子。”明夷哭了起来,“你若放了我,我定以身相许。”
身后那人噗嗤一笑,“以身相许?姑娘很有自信啊?”
浓烟入喉,明夷呛得直咳嗽,“再不放我出去,官兵找过来看你怎么交代?”
忽地,明夷只觉身后寒气逼人,她不明白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般死寂的气息,竟能压下大火的灼热。
但闻那人冷笑,“明二小姐,中书令曾在酒后写过一首诗,那首诗忤逆尊上啊,你说要是陛下知道了,那你明家还保得住吗?”
明夷浑身冷汗直冒,“你认识我?”
“我认不认识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救我朋友出去?”
明夷侧头乜眼,地上确实躺着一位女子,“你既然这般威胁我,想必自己的身份不能被官兵觉察。所以请壮士认清形势,如今并非我求你放我生路,而是你我各有所求。”
闻言那人的匕首刀刃贴上明夷的脖子,“明二小姐果然伶俐。”
明夷松气,“那便说好,三日后你把父亲写的诗放到城西的云心胭脂铺。”
“一言为定!”
话罢,明夷便被推了出去,她还想回头看那人长什么样子,然而门已经被关上了。
火势被压了下去,官兵将安心扶了出去,观其甲胄,应是羽林卫。
这时昭越跑了过来,余火玷污他天青色的衣摆,显得那般狰狞。
他很焦急,眼含泪花的模样竟比那女子还招人爱疼。
他并未逾矩,只端看着明夷,问道:“小满,你可好?”
明夷被昭越逗笑了,如今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
未经过大燕政变,在家族精心呵护下长大,践行他的君子之风,能露出这般情态倒也在情理之中,“无事,那些人进山了,你们快去追。”
昭越不忍,“可是小满你?”
明夷摇头,“我无事的,去抓绑匪要紧。这边火已经灭了,我不会有事的。”
昭越率羽林卫走了,留下两名昭家的府卫护她。
这两人想要再进去找人,明夷一下子晕倒在地。
那两人没法子,只能先抬明夷出去。
外头天色已晚,圆月高悬。
酷暑时节的林间倒是清爽,稍稍一会儿便吹散明夷浑身的热气。
府卫围了整座房屋,却仍有人跃跃欲进,明夷道:“里头无人了。此乃绑匪居处,或有证据残存,还是交给大理寺的人吧。”
明夷看着这座房屋,与其说是囚牢,倒更像客栈,建在高林之中,的确很难发现。
也不知道那个人走了没?
明夷盯着房子看,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
很快,大理寺的人到了。
明夷没想到明齐带着苏禾也来了!
大理寺卿率衙役进去了,苏禾上前为明夷系了件披风。
苏禾低声说:“小姐真是不爱惜自己,我竟不知你要以身为饵。”
明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禾:“今日若不是羽林卫和大理寺及时赶到,小姐又如何脱身了?”
山中确实清寒,明夷不自觉拢紧披风,她漠漠的,“曾有人为我舍命,今日我为她而来,豪赌一场,生死无愧。何况我早就写信给大理寺卿了,奚明追查当归疑案多年,他一定会来的。”
明夷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太子来靖国公府的时间,以是算准了时间,在太子到靖国公府后车夫和白及才会赶到。
将这事公诸于众,太子碍于君臣情分,必会出力搜查。
明夷走上前作礼,“叫父亲担忧了。”
明齐还是没明夷一个好脸色,“多大的人了,在京中也能走散被绑,我真是白教你了!劳师动众,你好意思吗?”
明夷没来由一股子气,“再不好意思,这师也动了,人也劳了。父亲若是不想来,大可以置之不理。”
“你!”明齐一气之下打了明夷一巴掌,“孺子不可教。”
明齐气得上了马车。
不多时大理寺的人出来了,衙役们抬出一女子。
明夷愣在原地。
这女子不就是那个人要救的朋友吗?
明夷又往后看,衙役都出来了,屋门上锁。
明夷能确定那个人走了。
那么此行他便不是来救人的!
那他到底来做什么?
大理寺卿奚明生得周正,不苟言笑,他对明夷说:“明二姑娘受惊了,回去之后还请配合大理寺查案。”
明夷作礼,“有劳了。”
一路舟车,车内明齐拉着脸,明夷也不舒心,两人剑拔弩张。
明夷忍了忍,问:“孩儿有一事想问父亲。”
明齐冷哼,“依着你方才对我的态度,我以为你不会和我说话了,未曾想这般没骨气。”
明夷:“有其父才有其女,烦请父亲嘴下留德,莫要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你!”明齐抬手便要打。
明夷却把脸伸过去,“父亲尽管打。外头都是大理寺和羽林卫的人,父亲不想失了脸面便打吧。”
这话呛得明齐扶额苦笑。
明夷直入话题,“今夜我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说父亲曾在酒后作诗一首,父亲可记得?”
明齐顿时散了戾气,洋洋自得地说:“哪首诗?为父做过的诗文可立地书橱,我哪能记得请?”
明夷:“可那个人说,父亲做的诗忤逆尊上,堪称大逆不道。”
此言吓得明齐摔掉了茶盏,“谁?谁说的?”
明夷:“孩儿觉得,父亲如今最应该做的便是放过自己,别再附庸风雅同一群人饮酒赋诗了。您酒量深浅,难道您自己没点数吗?”
明齐:“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