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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待汝归,天涯一归人

    “江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御医为难地低头看了眼昏迷的江萱,一言不发。

    江萱似动非动地呻吟了一下。皇上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

    御医这才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可难治吗?”

    御医神色忧郁地点点头。

    皇上暴躁地站起来走来走去,最终停下脚步,幽幽的目光透过被风微微吹起来一个角的帐篷外说:“走。”

    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王公公赶紧追上来给皇上披上一件大氅。走在青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远远就听见萧韩搓着手取暖的声音。

    “夜里寒凉,怕是不好入睡吧?”皇上的音色十分阴冷,随行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萧韩满不在乎地抱紧双臂,乜斜着眼睛轻描淡写地瞄了一眼,就闭上眼睛说:“若是问军务,皇上还是请回吧。我北狄子民,宁死不屈。”

    他不屑的神情更加激怒了皇上,他的目光阴冷地盯在他的身上,伸手从后面拔出一支箭,嗖地刺破空气,上前一步,扎在他的手臂上,看着他吃痛,皇上才燃烧着双眸愤恨的怒火,双手抓住他的衣领问:“解药在哪儿?”

    “哎呦,皇上——”后面的人赶紧跟上来,却被皇上摆摆手止住。

    对方没有说话,咬着牙忍着痛。

    “你一人当然死不足惜。但我大周的铁蹄会踏破你北狄的皇城,到时候皇族的所有人,都将死于此毒。”

    萧韩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看着前面这个发疯的人。

    “我乃大周皇帝,当然是我想让你们怎么死就怎么死。”他松开萧韩的衣襟,站起来,随意地用手指指王公公:“你来说说战况。”

    “是。”王公公如临大赦,赶紧提着一口气进来,生怕对方伤了皇帝,站在二人中间说:“昨日我大周将军江淮已经攻下北狄三座城池,今日正往西北方向的北狄皇城攻去,若是顺利,三日内北狄皇城必破。”

    萧韩听到此处,眼睛里那一份傲娇的光芒黯淡下去,他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说:“箭上本无毒,若有毒,我比她伤得还深,怎么还好好的?”

    皇上愤恨地走到帐篷口抬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说:“杀了吧。”

    对于日夜操劳江萱伤势的太医们来说,这一段时光甚是难熬,江萱只是伤及手臂,却连日昏迷不醒,若是再医治不好,只怕自己的性命不保。

    对江萱来说,这一段时光却是极其短暂的,她只是闭上眼睛睡了一觉,再醒来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轻盈,深思却更加沉重,她只能略微地眨动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地方,却没有力气出去。只好侧着耳朵听周遭的声音。

    “皇上,北狄和谈的事情都已经拟了方略,在这里了。”

    “知道了。”皇上的语气里充满了愉悦,“江淮,这段日子你辛苦了!朕特封你为齐国公,享齐天之尊崇富贵,你看如何呀?”

    “皇上,臣惶恐。”江淮俯拜于地,甚是栖惶。

    “勿忧。”皇上亲自上前搀扶起江淮说:“另妹贤良淑德,温婉无双,曾救朕危难,朕感念其恩,愿以身报之。等回宫,封她为昭仁皇后。”

    “皇上——”

    “祝福的话到我们婚礼上再说吧。”

    江淮只好闭口不谈。

    “谁在门外?”

    “启禀皇上,本次在战场上屡次冲锋陷阵的许如风正在外候着。”

    “叫他进来。”

    许如风被宣进来,行过礼就被皇上叫起来。

    “上次你不仅救了朕和江姑娘,还奔赴前线做朕的先锋,如今北狄国破,正是你们的功劳,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说吧。”

    一席话惊得许如风又赶紧跪了下来,揣度着说:“启禀皇上,臣妇的家就在寒城,因此臣的家也在寒城。保卫寒城就是保卫臣的家,臣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今后寒城的守备军就由你来统领。”

    “是。”

    “没事你就下去吧。”皇上顿了下又说:“江淮留下。”

    “是。”

    “来看看你妹妹吧。等我们成了婚,你就为朕驻守北方,国门交予你,朕才放心。”

    “是。”

    皇上拉着江淮往里面走,听见声音,江萱挣扎着起来准备行礼,却被皇上一把扶住,轻轻扶着又躺下,轻声道:“还没好,不许乱动,也不必行礼,这就是给你的圣旨。”

    “是。”

    江淮从未见过杀伐果决的皇帝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因此愣了一下才上前握着江萱的手说:“你就放心养伤吧,这一段时日为了你,皇上夙兴夜寐,熬得清瘦了不少,等你伤好了可要好好地谢皇上。”

    “谢皇上关心。”

    皇上笑哈哈地站起来道:“你们兄妹聊着,朕去看看药好了没。”

    江淮坐到床边,捏着她的手握了半晌才摆摆手,所有人都下去以后,方才轻声说:“躲了这许久,可躲过了?”

    江萱无力地在枕头上摇摇头。

    “寻了这么久终于寻到那人,可满意了?”

    江萱笑着点点头。她笑起来眼波中泛着些光亮,比往日的病态精神了许多。

    “你满意就好,毕竟日子是自己过下去的。今后我不在你身边,遇事还是要让自己过得去。”

    江萱用力地点点头,两颗泪从眼眶中滑落,江淮伸手抹去了,轻声宽慰道:“我们终归见面的时候还多着,不必要还没分开就开始难过。怎么病了这一场,反倒丢了曾经的豁达。什么样的生活都要找到让自己如愿的方式去过活。这还是你当初教我的呢。”

    江萱笑起来。

    承平十五年,皇上御驾亲征,大败北狄,从此北狄国破,寒城以北通称寒郡,由江淮任汉郡太守,在此统兵驻守。皇上归朝后改年号为启元元年,从此,新的故事又开始了。

    “母后,你看!”

    孟颖手里拿着一个小雪球跑进来,后面跟着进来的孟括拿着一个更大的雪球。

    “母后,外面下雪了。”孟苍手里的雪球化了,和孟颖一起站在火炉旁烤手。

    “启祥殿怎么样了?”

    “启禀皇后娘娘,祥嫔娘酿还是老样子。”

    “走,随我去看看。”打开门,外面的风雪灌进来,宫女们赶紧给皇后披上一件狐皮大氅。她看着外面呼啸着卷着雪乱撞的狂风说:“带上两箱炭火。”

    “是。”

    走到启祥殿门外,地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积雪,风小了,雪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宫女伸手拦了一下她准备向前迈去的脚步,随即又赶紧跪下说:“皇后娘娘,这不祥之地,您还是别进去了。”紧接着就迫于皇后威严的眼神,低着头跪至一旁。

    皇后走了进去。

    祥嫔看见她居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居然比哭还凄惨。

    “江萱,你怎么来了?”

    “大胆!皇后娘娘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无妨,你们都下去吧,把火生了带上来。”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的时候,江萱才缓缓开口道:“天儿冷了,我看你屋里也没个炭火,是用完了?还是下面的人苛待你?”

    这时候,宫女们把生好的火盆端进来摆好,江萱摆摆手叫她们都出去了。

    祥嫔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到床边偷偷试泪。

    江萱跟着也坐到床边,看着她哭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缺什么就和我说,我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可是……”

    “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若是牵连到你头上,自然有皇上处置你。若是牵连不到你头上,你却在此自苦,又是何苦呢?这次是谁狗眼看人,苛待了你,我必然深究,你就安心地在启祥殿过好你的小日子就行了。”

    江萱站起来要走,祥嫔忽然跪地哭泣道:“皇后娘娘大恩,嫔妾无以为报,只盼今后……”

    江萱扶起她来半是心疼半是难过地说:“我来看你,不为你报答,只盼你好好地生活,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是。”

    走到门外,江萱看着漫天飞雪说:“查查她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宫女连求饶都不敢。

    回到自己的寝殿,雪已经下了寸许深,两个孩子在寝殿外团雪球,你丢我,我丢你,躲来躲去。见江萱过来,孟颖躲在她身后朝着孟括吐了吐舌头,孟括直接一个雪球丢到了江萱身上。江萱赶紧也团了一个大雪球丢向孟括。

    正欢乐间,孟颖笑着跳着说:“母后,你看!”

    颜何跟孟珂牵着他们的儿子走过来,颜旭在看见他们俩的一瞬间就挣脱了自己的父母,上前来和他们俩打作一团。

    “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吧,跟我进来。”

    江萱刚坐下,颜何就把自己的账本啪地抽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开始抱怨:“皇后娘娘,您看这是小酒馆这个月的账目。那时候您要从我手中买走小酒馆,自己当东家,谁知道一转身,您又聘了我当这家小酒馆的掌柜的。我看呐,这么多年,您就是为了出一口当我手下的恶气。”

    江萱一边笑一百年听他说。

    孟珂伸出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说:“萱萱,可别听他胡说。”转脸又对他佯怒道:“你这话都说了十一年了,你都不烦吗?”

    “烦什么?”颜何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才说:“听的人都不烦,我这个说的人烦什么?”

    江萱放下手中的账簿,赞许地看着他说:“行,这个月的账不错,可见你是有功的,今天中午就留下吃饭吧。这么大的雪,我们吃个火锅刚刚好。”

    “本来就没打算走。皇后娘酿这里的茶不错,可否赏我点带走?”

    “可以。”

    “我跟您说,咱的店里伙计们都等着您发过年的福利呢,不知道您想好了没有。”

    江萱看了他一眼说:“还没。”

    “正好,您看我的提议怎么样?”

    江萱接过来看了看,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就按你的意思办,三日后我去巡店,到时候备齐了一起发。”

    “好嘞!”

    “远远就听着这里面这么热闹。”江淮走进来,门还没关,能看到外面又多了两个小男孩儿,江淮笑着说:“我这次回京述职前,如风带着家人来拜访,听说我要回来,两个孩子非要来和颖儿、括儿叙叙旧,你说,他们小孩子有什么好叙旧的?”

    江萱并没有接话,笑着对外面说:“玩累了就进来暖和一会儿。”

    “这么冷的天,别生病了。”

    “就你的旭儿怕生病。”

    “那不也是你儿子吗?”

    “要我说,孩子呀,还是自由生长的好!”

    “你一个没孩子的,倒来教我们怎么管孩子了。”

    “哈哈哈……”

    “皇上,今日雪大,还是在御书房进膳吧?”

    孟苍抬头看看外面灰蒙蒙、阴沉沉的天,抬脚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把我的银狐大氅拿来。”雪粒已经扑簌簌地拍打在他的脸上,脖颈上,凉凉的,还有一丝疼痛感。他接过王公公递来的伞道:“不必乘轿了。叫他们都别跟着,你自己随我来。”

    “是。”

    主仆二人看似漫无目的地在皇宫中闲逛着,觉得走得冷了,看看正是皇后娘娘的寝殿,于是停下了脚步。

    “皇上,我去叫皇后娘娘来接驾。”

    “不必了。”皇上静静地站在墙角,指指里面:“你听,里面多热闹呀!若是朕去了,只怕就没有了。”

    “依奴才看,若是没有皇上,还没有这热闹呢!您是大周的天子,是所有人的天!”

    正谈笑间,一个雪球从墙里面扔出来,正砸中皇上的肩膀。

    王公公怒喊:“大胆!是谁?”

    寝殿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跑出来一群孩子,见是皇上,纷纷都跪下叩头,为首的孟括说:“父皇恕罪,我们在打雪仗,不小心误伤了父皇。”

    皇帝把伞递给王公公,一把抱起来刚刚六岁的孟颖,笑道:“都起来吧,朕哪有那么容易被伤到。”他笑着,眼底尽是温暖,领着一群孩子走近了皇后娘娘的寝殿。隔着门窗,里面的笑声感染者皇上,他觉得自己一整年的疲惫都被清扫干净了。

    孩子们接着玩了,皇上站在院落里,他抬眼看着许多年前自己亲自在这个宫殿门口种的梧桐树如今已经长成一棵大树,每次梧桐花开的时候,这里都香极了。雪花落在粗壮的树干上,也落在他的发髻上,他掸掸肩膀上的雪,走到门口,推门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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