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

    林霜霜像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就赶到烧烤店。今天是周五,人会多一点,给的钱自然也多一点,加上明后天是周末,家近的学生们很多都回家了,查寝会比平时松快,她可以在烧烤店关门后再干些洗碗的工作,再多挣些外快。

    把这个周末过完,她下周就可以报名那个全外教的短期培训班了。

    着急挣钱的林霜霜百密一疏。

    这个周末,三个舍友都回了家,没有人替她打掩护。

    宿管老师查寝的时候,宿舍黑着灯空无一人,核对周末请假回家登记的名单,林霜霜并不在里面。

    怒火中烧的宿管老师立即脑补了这个违规的林霜霜无故未归时在外面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的情景。

    由于林霜霜没有电话,宿管老师拨通了301室另外三个学生的电话,可她们都不知道林霜霜在哪,包括跟林霜霜关系最好的秦悠悠。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三个舍友习惯的胡编了各种理由,没有一个对的上的,听着这三个人信手拈来的借口,经验丰富的宿管老师倒是成功推测,林霜霜肯定不是第一次无故离寝。

    面对这样的问题学生,曾经因为学生宿舍管理不严被处分的宿管老师气的咬牙切齿,可算抓到一个现行,这次一定要“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正好给那些学生们敲响警钟。

    过了十一点,林霜霜依然没有回来,宿管老师就坐在林霜霜的位置等着她回来,十二点、一点、两点、三点…

    宿管老师的心情十分复杂,她犹豫了半宿,到底要不要报警,毕竟学生夜不归宿,危险性还是存在的,要不要报给教导主任,之后这个学生要怎么处理,又是一档子事。

    终于,在夜幕星辰颜色淡薄,晨雾渐浓的时候,林霜霜黑着乌青的眼圈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了宿舍。

    宿舍门轻轻被关上,林霜霜揉了揉眼睛,轻叹了口气,稍微缓解这一身的辛苦。

    这一宿,她忙的脚打后脑勺,当完服务员,又当洗碗工,动作麻利,干活又干净,老板看着林霜霜这个学生这段时间不容易,在结钱的时候又多给了一百。

    林霜霜将三张钞票从兜里掏出来,用手铺展平整,细细的用拇指抚摸每张钞票右下角的凸字,唇角微微扬起,内心满足的准备放进衣柜里的时候,她看到一个身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身影抬头的一瞬间,镜片反着的光像一把开刃的刀,准确的割在了林霜霜稚嫩的脸上。

    林霜霜被吓了一跳,瞬间头皮发麻,脖子以上僵硬起来,而下一秒的清醒告诉自己,这回栽了。

    她的心脏突然猛跳,汗毛骤然竖起,攥着钞票的手紧张的来回摩挲。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死寂般,林霜霜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早上九点,来我办公室。”

    熟悉且冷漠的声音淡出,她听得见宿管老师被气的喘气的声音,随后便是“砰”一声的关门声。

    林霜霜压抑着胸口的起伏,喘着粗气,快速的眨着眼睛,眉心紧皱着,疲惫感被慌张覆盖,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林霜霜尽可能保持冷静,放好了钞票,爬上了自己的床,脑子里不停的想着如果自己真的被退宿,该怎么办。

    无数种办法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就像两个月前,自己站在教导处时一样无措。

    晨曦打破了平静,唤醒着大地,墙上的表滴答滴答的走着,阳光照常洒进宿舍,这一宿,她没有合眼。

    林霜霜脸色苍白的站在宿管老师办公室,垂着头,默不作声。

    “你干什么去了?不知道宿舍几点关门吗?这都几点了?这叫夜不归宿知道吗?来的第一天我没告诉过你吗?”

    林霜霜低着头不说话,嘴唇咬的发白。

    “不说话就可以了吗?刚来几天就敢这么猖狂?!这是你第几次无故未归?!”

    宿管老师用食指推了推坚峭鼻梁骨上的黑框眼镜,凌厉的眉间露出不可姑息的态度,一字一句冰凉刺骨的扎在林霜霜的心上。

    “我…”

    林霜霜被宿管老师骂的抬不起头,心虚的声音在她的喉咙里发抖。

    “林霜霜,我给你机会了,你要是还吭吭唧唧不说,我们直接去见教导主任!”

    她红着眼圈,在宿管老师一句接一句的指责中,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

    宿管老师不顾林霜霜的面子,拽着她的胳膊就往教导主任办公室走。

    一路上,不少同学都看到了,纷纷投来诧异好奇的目光。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遇到了在办公楼里抱着教案路过的江柔。

    看她红着眼握着拳垂着头的模样,江柔惊讶的目光让乔萧萧抬不起头,羞愧难当的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宿管老师在办公室眉飞色舞情绪激昂地讲着她是如何发现林霜霜无故未归的,如何在三个学生的谎言中看出端倪的,如何在宿舍里情绪复杂等了一宿……

    林霜霜害怕的脸色发白,时不时偷瞄着教导主任的表情。

    张主任穿着一件短袖的灰色衬衫端坐在那里,双手交叠的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听着宿管老师讲着。

    随着宿管老师的愤怒值到顶。张主任的眉头也越皱越深,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起来。

    “吕老师,我知道了,林霜霜,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我.....我这么晚回来是因为,是因为我……”

    紧张的林霜霜偷瞄着表情凝重的张主任吓得吞吐起来,竭力组织脑海里破碎的语言。

    “你有什么原因也不能公然违反校规校纪,你们这些问题学生,仗着自己学习成绩不错,做起事来天马行空,任性妄为,丝毫不顾忌校规校纪,更别提尊重别人了!”

    宿管老师的气愤已经攀上了顶峰,脸红耳赤的骂声穿透了办公室的墙,引得学生们从教室探出了脑袋,更有胆大八卦的学生扒着门缝偷听,一句接一句的让林霜霜插不进话。

    咚咚咚……

    “报告!”

    张主任皱了下眉,喊了声“进来!”

    “主任,这个事林霜霜有自己的原因!”

    清灵直爽的声音出现,林霜霜转了头,看到秦悠悠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你怎么来了?”

    林霜霜红着眼圈,小声的说着。

    自从前一天晚上宿管老师给秦悠悠她们打过电话后,秦悠悠几个人互相又对了口供,发现她们的理由一个都没有对上,猜到林霜霜一定是被抓包了,第二天上午她们就连忙赶回来想看看情况。

    秦悠悠最早回来,见到宿舍空无一人,就向隔壁宿舍打听,无故未归寝的事很严重,加上宿管老师吵闹的声音很大,很快秦悠悠就知道林霜霜去了哪里,便火急火燎地赶到教导处。

    “我来帮你啊!”

    秦悠悠冲着林霜霜点了点头,坚定着眸子,快人快语地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并对之前发生的有所保留,让主任知道林霜霜并不是出去玩,只是想勤工俭学,而且是初犯。

    张主任往椅背上靠了靠,思忖了片刻。

    “好了,你先出去吧。”

    张主任示意眼前这个一口气说完有些喘的秦悠悠。

    秦悠悠瞥了林霜霜一眼,看到她冲她点头,才不放心的三步一回头的出了门。

    办公室的空气开始凝结。

    张主任的指尖敲击办公桌的声音划破了安静,重重的叹了口气,“规矩就是规矩,特别是在学校里,更要知道分寸,你的成绩是不错,家庭环境差也能理解,但是有困难可以和学校提,不是你行事冲动的原因,校规校纪是学校的底线。”

    林霜霜被退宿了,按学校要求,要观察至少半个学期,如果表现好,才能再回来。

    木已成舟,她不能再改变什么。

    林霜霜准备跟着宿管老师一同离开主任办公室,回去收拾东西,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主任的决定,也只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了。

    事情总要解决,也总会解决的。

    “林霜霜,你先留一下。”

    林霜霜目光微怔,站住了脚。

    还要再批评几句吗?那就批评吧,之前的无故未归不追究了,没给个处分已经算轻的了,大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林霜霜耸了耸肩,老实的站在了主任面前。

    “林霜霜啊,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你的家庭可能对你也有很大的影响,因为我对你的希望很大,所以失望也很大......”

    林霜霜没什么心情听,怎么都是那几句的语重心长,她更想想想自己一会去哪......

    “你知不知道,你的寄宿名额是江老师跟我和学校协调来的?你可以辜负我的一片好心,你不能辜负江老师的一片热心啊,江老师来学校这几年,从来没有跟学校提出来过什么。”

    林霜霜听到“江老师”三个字的时候,猛然抬起了头,她红着乌青的眼圈凝着张主任,张主任越说越生气,言语中又透露着无奈。

    林霜霜的大脑嗡嗡的,原来是江老师帮助的她,她不知道江老师为什么会这么尽力帮她,心里更多了愧疚。

    “你回去吧,让你的家长来接你,踏实学习,等过了考察期,学校再给你想办法安排。”

    林霜霜咬着发白的唇点了点头,怅然若失的走出了办公室。

    哪有什么家长了,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是深渊么......

    一路上,林霜霜垂着头,红着眼睛,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头子,一边缓慢的往宿舍走着,难过的思绪在心口萦绕,窒息感渐渐强烈起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想慢一点回到宿舍,好像自己从未被宿管老师抓过包一样。

    回到宿舍的林霜霜,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面色苍白。

    知道意料之中的结果后,宿舍同学们都觉得对不起她,秦悠悠满是愧疚的表情,在怀疑刚才自己的冲动是不是给林霜霜惹了麻烦。

    林霜霜却摆了摆手,嘴上说着没事儿,可脸色惨白,手都是凉的。

    林霜霜还是那样麻利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东西那么少,居然一个行李箱就够了。

    这段时间,别的舍友的桌子上摆着零七八碎的小摆件,她却没舍得给自己花钱添置过什么。

    吃过午饭后,林霜霜拉着一只旧箱子走出了学校,她知道她要用最快的时间找到合适的居住地。

    她孤单的站在校门口,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无助的手再次拽紧了书包带,太阳被大朵大朵的云彩遮盖了起来,天空呈现灰蒙蒙的模样。

    她接连走了学校附近的几个小区都太贵了,就连一个小小的单间都要一千块钱一个月,房东看她是个学生,又没有家长陪伴,就更不愿意找这个麻烦。

    她走到隔壁打工的那条街,她跟烧烤店的老板商量可不可以晚上兼职钱少算一点,包住就行,可林霜霜未满十八岁,又是女孩子,烧烤店老板也只能摇摇头。

    云彩大团大团的聚在了一起,青灰色的天空颜色浓郁起来,蒙蒙细雨支起了密密的网,夜幕彻底遮盖了残阳余晖。

    林霜霜必须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她一手打着伞,一手拖着箱子,她记得学校附近有一家宾馆,可以暂住一宿。

    走到宾馆门前,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看了看前台背景墙上的标价。

    她走到前台,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稚嫩的声音有些紧张。

    “您好,想问下这里最便宜的房间是多少钱一晚?”

    “最便宜的就是我们的标间,219元一晚,明天中午12点前退房。”

    “还有更便宜一点的吗?”

    “刚才说了,最便宜的就是219元的标间了。”

    前台的工作人员见林霜霜一直在问便宜房,上下打量了一下,略带鄙视的声音没耐心的说着。

    219元,那是她大半个月的伙食费,就在这里睡几个小时,真是太奢侈了。

    林霜霜向门外看了看,雨越下越大,雷声炸响。

    无处可去的林霜霜咬了咬牙,二百多就二百多,先把今天过了再说。

    “您好,我要一间标间。”

    前台工作人员故作歉疚的语气,“不好意思,今天的房满了。”

    林霜霜眉头一皱,感觉被戏耍一般,一天的疲惫和怒气涌上来,质问道,“刚才问您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不好意思,刚才您问的是最便宜的房的价格,没有问我还有没有房,今天是周六,早就客满了,实在不好意思。”

    林霜霜的眸光在空中愣了一秒,心塞的收回了身份证。

    细雨连成了粗线,模糊了林霜霜的视线,在她的脚边滴成密密麻麻的圆圈,昏黄的路灯没有照亮她脚下的路,反而让她凄凉的影子更加清晰。

    被学校赶出来的她,听了无数次的拒绝和酒店员工的慢待,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疲惫不堪的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鞋也湿了,破旧的雨伞禁不住大雨,衣服也湿了大半,整个人像落汤鸡一样,走在泥泞的路上。

    她精疲力尽地走到了一处年久失修的电话亭下,她蹲了下去,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混浊潮湿的空气味道有些窒息。

    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秋天的雨水卷着冷风扑打在林霜霜的脸上,顺着缝隙钻进衣服里,在娇小的身体上晕开。从午饭后到现在滴水未进的她有些发虚的缩了缩单薄的袖口,双臂抱紧了细直的双腿,眼底一片暗淡。

    她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听着汽车喇叭的轰鸣声,走路也好,开车也罢,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可以去,而她只能低着头,看着雨水顺着马路边沿像井盖流去。

    就连落地的雨水都有它的归处。

    林霜霜的心沉了下去,沉到无底的深渊。

    风依旧肆意地吹着湿漉漉的衣服,林霜霜的冻的前胸贴后背,单薄的唇没有了血色,牙齿冻得打颤,耳边各种声音杂乱,眸子死寂般没有了光彩,无比的绝望在这个寒冷的雨天让她觉得更加凄凉。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落汤小猫一样,湿了毛发,忍饥挨饿的在冷风冰雨里瑟瑟发抖,眼前渐渐腾起了水雾,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一刻,她想妈妈了,那个在她小时候,打雷下雨会把自己搂着怀里,会温柔的唱着歌谣让她不害怕的那个记忆里早就模糊的女人,每次被妈妈温暖的抱着,小林霜霜就会停止哭泣,她还记得妈妈身上的香味,淡淡地,很好闻。

    一把伞遮了过来,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雨水,一双黑色矮跟皮鞋踩着雨水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熟悉的香味钻进了林霜霜的鼻尖,林霜霜心尖一颤,迟疑地抬起头,鼻尖寻着香味的源头,一个温婉的身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茫然的眼眸渐渐清晰,江柔就这样意外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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