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善类

    “娘——娘——你快醒醒啊娘,呜呜呜呜……”

    在元阳近在咫尺石破天惊的哭嚎声中,苏涂汝睁开眼睛,伸手触到了牢房冰冷的石床,下意识柔了声音:“元阳,娘没事……”

    元阳身上勒痕已经都变成了青紫色,乍一看甚是骇人,元阳和她之间隔着一道木栅栏。

    牢房?

    背后一阵冷香袭来,那不知呆了多久的红衣身影终于幽幽开口:“你醒了。”

    苏涂汝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看向幕后黑手,酆曈那张近妖的美人面在摇曳的烛火下阴暗交错,眼尾的纹路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下比曼珠沙华还要神秘妖艳,白睫下的黑色瞳孔中难辨神色,他掀起白蝶似的睫毛看她,神性与魔性经历了一番缠斗,在他身上奇妙地平衡了。

    他一步步逼近她,说话时冷冷的气息将苏涂汝严丝合缝地裹住,语气中却带着情人的缠绵:“再不醒,你儿子眼泪就要淹了这鬼牢了。”

    天道在上,苏涂汝也是神族出了名的第一美人,但她觉得应该是酆曈未生在神族的原因。

    苏涂汝刚刚睁开眼就直接遭受冲击,有些不知所措,面上却仍是冷冷的看不出情绪:“你若将元阳与我关在一起,他便不会如此。”

    酆曈轻呵一声松开她,又弯又翘的睫羽如白蝶羽翼般轻扑两下,语气没什么波动地:“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鬼。不杀他已是破例,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们母子情深呢。”

    鬼牢内灰尘遍布、烛火葳蕤,灯火下的阴影在墙上张牙舞爪。

    儿子脸上泪痕斑斑、白里透红的小脸皱成了苦瓜,苏涂汝蹙起秀眉:“酆曈,百年前不告而别是我过错,可这百年你也音信全无,我们所想当是一致的。如今为何要因当年之错迁怒一个无辜的孩童?”

    “当年之错?哈哈哈哈……”酆曈掩面而笑,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狼狈。

    是啊,圣女有她的阳关道,他有自己的独木桥,他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个错误,他不是早就清楚吗?

    不过好在,如今与当年终究是不同的境况。

    酆曈将脸又凑近了些,食指轻轻触上那不染而朱的下唇,勾起一个邪性的笑:“你若真想与你儿子母子团圆倒也不是不行,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涂汝下意识往后一退,背后抵到冰冷的墙壁:“什么条件?”

    指尖残留着唇瓣的余温,被她躲开后,酆曈也不气恼,再次靠近。

    他锲而不舍地执起苏涂汝的手,轻轻落下一吻,一触即分,再抬起眼时,眸色温柔地仿佛能掐出水来:“你当我名义上的妻,我不但可以让你们母子团聚、还可以帮你养儿子,如何?”

    契约夫妻?

    苏涂汝看向元阳。

    酆曈已是鬼王,若是如此,元阳作为鬼王之子,不但不会有危险,还可能在冥界得到尊重,再好不过了。

    目睹全程,已经由哭泣变成愤怒的元阳冲着他张牙舞爪:“你放开我娘!”

    苏涂汝这才如梦初醒,抽出手奔向元阳,隔着木栅栏拉住他的小手安慰道:“娘没事的,他就是吓吓你,元阳别怕。”

    小手紧紧抓住苏涂汝,在她掌间写了个字,元阳一贯热乎的指尖被冻得发凉,苏涂汝心疼了。

    苏涂汝的那双手离开得果断,如同百年前一样,真是一如既往心狠的女人啊。

    明明现在是她处于弱势,他只要如之前那样心狠手辣一样就好,可看见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的时候,他所有的强势都成了泡影。

    哪怕白莲已经堕入泥沼,他还是不配触碰吗?

    酆曈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察觉到那只鬼周身气氛突然变化,像是曼珠沙华花田顷刻枯萎,颓美悲凉。

    想到刚刚儿子写的那个“假”字,吃软不吃硬的苏涂汝瞟他一眼,语气平静地开口:“好啊。不过我也有条件,你必须在我和元阳只能选一个的时候,保护元阳。”

    小团子:“那不要!”

    酆曈:“我不愿。”

    这一对父子这时候倒是很有默契……元阳也是,添什么乱;苏涂汝哀怨地看儿子一眼,一对远山眉都皱成了川字。

    苏涂汝尝试跟年幼的孩童讲道理:“元阳想,娘好歹也活了几万年,尚有自保的能力,但你不同,未必能保护好自己。”

    元阳挠了挠头,他下意识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无奈之下,他将目光落在了那很凶的漂亮鬼王身上。

    却见那人眼神暗了下去,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苏涂汝,你就这么爱那人的孩子……甚至超过你自己?”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你要知道这是你儿子,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可酆曈却仿佛会读心一般,羡慕地看向元阳,声线清清冷冷,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这是我儿子,我也会优先保护你。”

    元阳震惊看向他,他说的是真的。

    “你说什么?”苏涂汝只顾着给元阳暖手,是真的没听清。

    “没什么。”酆曈轻哂。

    苏涂汝看着有多乖巧柔顺,内里就有多一根筋,她认准的事,一般都很难改变,一般都是他妥协,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然。

    谁知,苏涂汝仍不相信他的口头承诺,硬要他跟那小鬼……不,小孩结生死契,还是单向那种。

    “你儿子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了吗?”酆曈苦笑着问。

    “我也会与你结同样的生死契,这样,够公平吗?”苏涂汝琥珀色的眸子眸光流转,竟给了他一种她眼中也有他的错觉。

    苏涂汝神力早在救完酆曈后逸散殆尽,于是便由她监督酆曈施法绘出两张黑底红字的契书,苏涂汝看着那两张跟神界截然不同的纸,挑剔道:“这纸看着这么瘆人呢,能换种颜色吗?”

    酆曈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元阳已经被从隔壁带了过来,眼中带着戒备和敌意,一进门就松开酆曈迈着小碎步奔向苏涂汝,小手一伸,紧紧抱住苏涂汝的小腿,紧闭双眼地软着小奶音说:“娘……元阳不要跟鬼叔叔结契,他要跟我抢娘!”

    酆曈无奈耸肩摊手:这我可没办法。

    苏涂汝用眼刀剜了酆曈一眼,连忙抱起小团子一边拍背一边柔声哄着:“胡说什么呢,结了契叔叔不但不能伤害你,还会保护你,你跟他抢娘胜算不就大了吗……”

    “元阳不要胜之不武!男子汉要堂堂正正!”

    说完这番豪言壮语,元阳却把头埋进她颈窝不动了。

    无奈之下,苏涂汝只好趴在他耳边用只有母子二人能听懂的加密神语轻轻开口:“其实你知道了吧,这个鬼叔叔是你爹。”

    元阳抬起了头,一脸震惊不解地与同样疑惑的酆曈对视片刻,复又趴在苏涂汝耳边用神语回:“娘没撒谎。那爹为何要杀我?”

    “因为他笨,没认出你,元阳别跟他一般见识。”苏涂汝捏了捏儿子高高的鼻梁。

    听见这话,小团子想:嗷,原来漂亮的皮囊并不一定都聪明啊,神赐你美貌,就会拿走你的聪慧,很合理。

    元阳终于是勉强点了头,不大情愿地挪到酆曈身侧,苏涂汝眼疾手快地取了滴儿子的指尖血,将其滴在了契书上,酆曈也干净利落地取出匕首在掌心重重一割,用力握紧拳头才滴出了几滴暗红的鬼血。

    酆曈身上一道红线从右手腕间钻出,一头扎进元阳左手手心,随后消失不见,两人间单向生死契已成,元阳若死,酆曈亦然;酆曈若死,元阳无恙。

    等到苏涂汝将自己指尖划开,滴到另一张契书上后,酆曈却只是把契书收回了袖中,淡淡地:“鬼族活血少,改日再说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达成合作后,酆曈让鬼护卫把元阳从牢房带出,自己却带着苏涂汝出去了。

    小团子在酆曈气场下敢怒不敢言,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委屈巴巴的样子最终也没能换来娘亲的回眸。

    酆曈漫不经心地用右手食指勾住她锁魂链上的铁链绕了一圈,那铁链细长,在他修长有力的手上像银色的指环。

    苏涂汝的反骨也被激出来了,她暗暗用力,将锁魂链往回用力一拽。

    酆曈没想到她会突然发力,手指一痛,眼看要以诡异的角度折断,他立刻抽出了手。

    “原来你知道疼啊。”苏涂汝轻飘飘地开口:“那你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当时不问,不代表她不在意。

    “你关心我?”酆曈挑眉,眼尾一点红带着点矜贵的傲气。

    “身上那么多伤口,很丑。”苏涂汝看着冷心冷情,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只是因着自己十分看脸,对于看不上眼的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噗。”酆曈笑出了声:“神女啊,有多少人知道你清清冷冷的外表下竟然如此……”

    “什么?”

    他思索良久,终于挤出一句:“没什么。八百年来你看谁都如此吗?”

    苏涂汝沉默了。

    其实没有,甚至自诞神万年以来,也就在看见他的时候,她那片雪原才会彻底失了序,她都有些怀疑,酆曈是不是天道专给为设的一道情劫。

    但她并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处理这种情愫,不论是百年前还是现在。

    如今她道心被剖,神格破碎,也不知还有多少寿数,那种情绪失控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对这种感觉的厌恶超过了心间的悸动,现在这样各自安好就不错。

    一神一鬼走过静谧的小道,走入了挂着两排白灯笼的鬼街,鬼街尽头静静伫立着红砖碧瓦、鬼火憧憧的酆都王城。

    刚刚入午夜,鬼街上热闹非凡。肉铺的伙计正在剁着一只猪蹄,血肉模糊的让苏涂汝有些反胃,那伙计却跟没看见一样声情并茂地推销道:“此畜生作恶多端,便宜好价咯喂,姑娘,来一块吗?”

    苏涂汝微笑婉拒,催着酆曈往前走。

    这条街除了卖肉的,还有青楼、首饰铺、面馆、客栈之类,一应俱全。

    苏涂汝只在那个她曾住过的客栈前停留了片刻,酆曈垂眸看她:“故地重游,进去看看?”

    故地重游又如何,那一个月的时光,终究留在了过去,现在他们与百年前一样,并肩站在这里,只是那时天真单纯只为一时心动,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不了,向前走吧,你不是要带我去看王城吗?”

    酆曈不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口气后,还是带她向前走了。

    天子殿檐上站着几只苏涂汝不认识的凶兽,牌匾两侧还雕着两个栩栩如生的“金童玉女”,檐下挂的灯笼也跟鬼街上的灯笼完全不同,是暗沉的红色圆灯笼——不对,沿着灯笼底一滴滴落在地上的,鲜红的那东西,是血吗?

    “这是谁?”苏涂汝的声音出奇冷静,但内心第一次对身旁这人生出了惊悚和恐惧。

    “我不是说过么。”

    我将他的头颅割下来,就在天子殿门口的灯笼里——上任鬼王?!

    苏涂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转身就往回走,肩膀却被一道不容反抗的力量扭了过来,被迫与那双黑沉的眸子对视。

    荧荧鬼火下,酆曈如暗夜修罗般眯眼看向她,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生死契已定,现在才想逃,是不是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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