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涂汝定睛看去,两人合抱都不一定能环住的千年大槐树上,严丝合缝地绑着一个小姑娘。
赫然是刚刚落跑的阿菱。
只是她此时的状况,实在算不上好。
小女娃嘴巴被塞了块布,只能呜呜地叫。
布之外、手上、腰间、脚踝四处被麻绳死死固定在大树上,勒得力气不小,周遭的皮肉都陷了进去,勒痕附近青白一片。
元阳攥紧拳头,正打算上前,苏涂汝拉住了他。
“有人,别动。”苏涂汝出言阻拦。
还是老熟人,那女人站在阿菱面前,手指轻轻抚上女孩面颊,阿菱动弹不得只是挣扎得更厉害了。
只是,她越挣扎,那麻绳就勒得她越难受。
那女人看着阿菱,好像在通过这张脸看着别的什么人,皮肉松垮的面庞上夹了些不易察觉的癫狂。
“你长得跟你爹真是不像,那便一定是像你娘了罢~”五年前如意楼的老鸨风韵犹存,说话语调像淬了毒的蜜糖,循循善诱面前的小姑娘。
“呜……”阿菱眼里蓄着泪,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呜咽声。
女子像才发现一般:“啊,忘了。那乖些……莫要喊叫,愿意的话眨三回眼睛,我为你松绑。”
阿菱的眼睫像小扇子一样上下三回。
老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早这样不就好了嘛~小孩子还是吃过教训才听话。”
说完,她利落地履约,解开了固定住阿菱嘴上那块布的麻绳。
不知道是被吓破了胆还是被勒得难受,阿菱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竟真的一句话没说,脸色煞白如金纸,冷汗顺着鬓角涔涔而下。
老鸨并没给她太多喘息的时间,她睥睨看向只到她腰间的姑娘。
“你爹在哪?”
薛菱:“我不知。”
老鸨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哄谁呢?你是他亲女儿,他之前还是准神族的时候就天天念叨你,要是你都不知,这村里还有谁能知道!”
忍耐许久的薛菱鼻头一酸,低头垂泪,眼泪越来越多,直到泣不成声。
元阳傻眼。
苏涂汝自认为幽默地用神语向儿子传音:你不是说她吃不了亏嘛,那现在这哭成泪人的是谁,被夺舍的你阿菱姨?
元阳:……我不晓得啊,平常张牙舞爪的啊,难不成阿菱姨还是个窝里横?
那边的老鸨没有这边窥伺之人的好心态,她恶狠狠地逼近阿菱,眼眶里的招子瞪得老大:“哭什么哭!再哭我把你丢在这里喂狼!”
闻言,阿菱忙不迭噤声,却没忍住打了个哭嗝,瞧着可怜巴巴的,苏涂汝也有些不忍心了,控制住自己的同时不忘死死拉住元阳,示意他先别轻举妄动。
来都来了,苏涂汝倒要看看这老鸨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阿菱脖子后缩,看着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欺负小孩似乎给这女人带来了巨大的成就感,她愉悦地一勾嘴角,捏了捏阿菱脸颊边的软肉:“乖,你一定有法子,叫你爹来,嗯?”
语气是商量的语气,神色中却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厉。
苏涂汝他们看得出来,惯善察言观色的阿菱自然也能感受到。
这次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直到眼看那女人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她才舔舔缺水开裂的嘴唇,刚哭过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好……你先为我松绑。”
苏涂汝传音元阳:阿菱真有办法?
元阳也有些懵:看样子……应是有吧,反正上次如意楼之后,我很少能看见他爹。哦对,他不是要成神吗?怎么之后销声匿迹了。
苏涂汝没吭声,因为是她“间接”让这男人吃了很多苦头,至于手段嘛……
他本就并非正人君子,稍加引导便染上了赌瘾,债主愈多,自然就更分身乏术,顾着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管什么成神之说。
不,他好像是挣扎了的,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曾经风光的人一夜之间声名狼藉,那些眼红的、不满的人便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再加上成神预言不攻自破,别说是阿菱他爹了,就连带阿菱还有那对老夫妻都被“近墨者黑”地敌对了许久时日。
不过苏涂汝也知道这手段并不光明磊落,故作不知。
等腰间、手腕上、脚踝上麻绳落地,薛菱脸上的泪滴也被风吹散,留下了蜿蜒的印记。
她的手有些颤抖,伸入胸前的衣袋里掏了半天,捧出一只鸟儿形状的口哨来,在老鸨错也不错的目光凝视下,她含住哨口用力吹响。
林间鸟儿惊散,仅有那只逆流而来,扇着黑色的鸦羽落在了阿菱的肩上。
通体漆黑,是象征不详的乌鸦。
对于阿菱来说却不一样。
她亲昵地摸了摸乌黑发亮的鸦羽,而那只鸦竟也毫不嫌弃地用头蹭了蹭她脸上蜿蜒的印记。
这下不消苏涂汝问,元阳已经传音解释:这是阿菱的宠物小鸦,是阿菱一年前生辰时候救下的一只被母鸦遗弃巢中的乌鸦,虽然阿菱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她觉得她和这乌鸦是差不多的。
“你要跟他说什么,写成信笺吧,小鸦可以送到他手里,至于他在哪,我真的不知道。”阿菱说得很慢,还有些抽噎。
那老鸨深深看了阿菱一眼,猝然伸出手把那只乌鸦抓住。
阿菱慌了:“你别杀它!我没骗你,小鸦死了就再也联系不上我爹了,他怕被寻仇,从不主动回村的。”
不知是不是女孩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对那个男人的了解,老鸨盯着那徒劳挣扎的乌鸦,竟然有些高兴。
“原来他连你也不要了。”
“看吧,就算是嫡长女,就算是发妻,他也不放在眼里。”
“你们,和我这个恶人之妾也没什么不一样。可是凭什么,你们还能照常生活,你还能有祖父祖母,而我只是相信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东家、我的所有家当、我的贞洁!”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呐喊,阿菱垂下眼,似是怜悯、也像共情。
老鸨手指缩紧,乌鸦疯狂挣扎:“父债女偿,他欠我的,你赔我!”
阿菱喊:“好!你别伤害它!”
老鸨:“骗鬼呢,你怎么赔!你们一家穷得叮当响。”
阿菱:“隔壁村孔家出了高价求娶我,我可以赔。你放过小鸦。”
本就暗的天色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淋过雨的老鸨,选择撕烂别人的伞,她恶意满满地咧开嘴角。
“乌鸦我用完还你。”
老鸨似是对阿菱失去了兴趣,把她孤零零地丢下便向着那头去了。
只剩小姑娘一人在雨里呆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