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刀和剑

    第二十七章  刀和剑

    他那黝黑的侧影被邪恶的红光映照得十分鲜明,就像天空的一个头像似的,那样美丽、残忍而带有颓废色彩。他在她的触摸下回过头来,眼里闪着烈火般吓人的光辉。在何仙姑看来,他显得又快活又轻蔑,仿佛对当前的局面感到极大的乐趣似的,仿佛他十分喜欢他们所面对的这个阴曹地府。

    “这儿,”他伸手摸摸婹带上的剑。“如果有人,无论老人还是年轻人,只要他走到你那边想抓这匹马,我就一剑把他刺死,以后再讲天理和地理。不过,我千万不要一时激动把这匹宝贝马给杀死了。”

    “我?我也有一把小刀,”她小声说,一面抓住兜都里的小刀,但几乎完全相信,一旦死亡来到面前,她是会吓得不敢拿出来用的。

    “你真有小刀?哪儿来的?”

    “嗨兮,是项羽给的。”

    “项羽?是死是活。”

    “嗨兮,项羽,我的知己.”

    “我难道不是你的知己兮?”他低声说,同时轻轻地笑着。

    “闭住你这张嘴,快点儿跑好不好?”但是他突然勒住缰绳,因为火已快烧到无人大街,马车在一家还没烧到的有人大街旁边停住了。

    “赶快兮!”这是她心里唯一的一句话,“赶快兮!赶快兮!”

    “你莫看到有大兵兮,”他说。

    在两旁燃烧的建筑物当中,一队士兵迈着行军的步伐沿有人大街走来,他们显得很疲乏,低着头,刀和剑随便背在身上,看来已无力快跑,连顺反两边不时倒塌的梁柱和周围滚滚的浓烟也不在乎了。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已很难辩认出军官和士兵来,只不过偶尔看到有的破草帽上还别着饰有司马欣军队的标志。许多人赤着脚,有的头上或胳臂上缠着肮脏的帛布。他们陆续走过,谁也不向两旁看一眼,而且一路上都默默无言,就像一队孤魂野鬼,要不是那坚定的脚步声。

    “仔细瞧瞧司马欣的兵兮,”吕洞宾用嘲弄的口气说。“这样你将来就能告诉你的儿孙,你见过司马欣的军队撤退时的情景。”她顿时恨起他来,对他的恨暂时超过了恐惧,她甚至觉得恐惧已是次要的和渺小的了。她晓得她自己和马车后座里的几个人的安全都要依靠他,而且只能依靠他。可是她恨他对待那些衣衫褴褛队伍的嘲笑态度。她心劲起已故的项羽或可能还活在人世间的项羽,以及所有的那些正在浅浅的黄土里腐烂的青年,并且忘记了她自己也曾经把他们当作木头。她说不出话来,但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时,眼睛里燃烧着憎恨和厌恶。

    最后一名士兵走过来了,那是个后排的小个儿,他的长矛一路在地土上拖着,他摇摇晃晃,停下来凝望着前面的同伴;他那张肮脏的脸像个梦里人。由于疲倦而显得毫无表情,他像何仙姑一样,矮得几乎跟他的长矛一般高,而他那肮脏的脸上还一点没有胡须兮。看来还是个孩子,何仙姑胡乱地想,一定是从乡间来的,说不定还是个逃跑的小兵。她望着望着,那孩子的两个膝头便慢慢打弯,最后倒在尘土中了。后排有两个人一声不响地走回来,回到孩子身边,其中一人是个瘦高个儿,他把手中的矛连同孩子提起来扛到肩上,那轻而易举的姿态就像是专干这一行的老手。他跟在撤退的队伍后面缓缓地走着,两只肩膀因横扛着那个孩子而稍稍下垂,可那孩子虽然虚弱,却像一个被年纪大的人惹得生气的尖叫起来:“你这该死的!放下我,放下我!我能走!”那个长胡子毫不理睬,扛着他继续往前走,很快便在大路拐弯处消失了。

    吕洞宾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前面那支队伍,手里的缰绳也放松了。黝黑的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这时,随着的旁边房梁倒塌的响声,何仙姑看见一股火苗在他们身边那个地土的屋顶上升起。接着,像大大小小的旗帜般的火焰蹿上天空。浓烟刺痛了她的鼻孔,虞姬和何彩云已开始咳嗽起来,连那第一名也在轻轻地打喷嚏。

    “嗨兮,我的玉皇大帝,吕洞宾!你发疯了?赶快走,赶快走兮!”吕洞宾没有搭腔,只是拿那根树枝在马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让那畜生吓得跳起来往前一蹿,随即用尽可能高的速度载着他们摇摇晃晃地横过了无人大街。他们前面是一条火的洞口,两旁的建筑物在熊熊燃烧,这就是那条通往地沟的窄窄的短街。他们闯进了这条洞囗。一片比十几个日头还要亮的火光使他们头晕目眩,皮肤痛难忍,同时那呼啸声、战鼓声和倒塌也震得他们一阵耳鸣心悸,惶恐不安。他们觉得在这火的激流中熬得没完没了似的,然后才突然又进入半明半暗的夜色里。

    他们匆匆驶离大街,越过街口,一路上吕洞宾始终在挥着鞭子,他的面容是镇定而冷静,仿佛忘记自己是在何地土了。他那宽阔的肩背向前躬着,下巴翘起来,似乎在想如何不愉快的心事。炽热的火光使他满头满脸汗水流个不停,但是他从没擦过。他们驶进一条又一条的小巷,然后又拐弯抹角地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街道,直到何仙姑已完全看不出方向,那呼啸的大火也在他们背后渐渐消失了。可吕洞宾依旧有节奏地挥着树枝。仍旧一言不发。天空的红光此刻在渐渐消隐,道路已变得又黑又吓人,何仙姑很希望他能说说话,无论说何话,哪怕是嘲讽的、带侮辱性的,伤人自尊心的也好。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

    无论他说不说话,她都要感谢玉皇大帝,因为他在就是最大的安慰了。有个男人在她身边,让她紧紧地靠着,感觉到他结实牢靠的臂膀,晓得他在挡住那不可名状的恐怖使之不来伤害她,哪怕他仅仅坐在这里凝望,也是很值得庆幸的事!

    “嗨兮,吕洞宾,”她抓住他的胳臂小声说,“要是没有你,我们会如何兮?我真高兴你没有到军队里去兮!”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可吓得她连忙松开他的胳臂往后退缩。他眼睛里已没有嘲弄的神色,他的目光是赤裸裸的,充满了愤怒和惶惑之情。他咬了咬上嘴唇,随即回过头去。他们颠簸着行驶了好一会,除了有时第一名的哭叫和何彩云的唏嘘声之外,一路上都默无声息。何仙姑对何彩云的唏嘘实在已忍无可忍,便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着实尖叫了两声才吓得不再作声了。

    最后吕洞宾赶着马向右转了两回,不久便来到一条较宽广平坦的大路上。这时房屋的阴影已离得愈来愈远,而连绵不绝的树林却如墙壁般在两旁隐约出现了。

    “我们现在已经出城了,走上去地沟的大路了,吕洞宾简单地说,一面把缰绳收紧。

    “别停了!快兮!”

    “让这牲口喘口气兮,”吕洞宾回过头来对她说,接着又慢吞吞地问:“你仍然决定要干这种发疯的事兮?何仙姑。”

    “嗨兮何事兮?”

    “你还想冒险到南天门去兮?那是去送死兮。服从骑兵和司马欣的军队正在你前面阻挡着兮。”

    嗨兮,玉皇大帝!在她经历了这可怕一天的种种艰险之后,居然他还想拒绝她的要求,不送她回家去兮。 “玉皇大帝,嗨兮!吕洞宾,求求你了,让我们快点走嗨。马并不累嗨。”

    “稍等一等。你们不能走这条大路到地沟去。你们不能沿马路走。他们成天在地沟一带打仗。你晓得还有旁的路好走兮?马车路或小路,无需经过天河或地沟。”

    “嗨兮,玉皇大帝,”何仙姑像得救般地喊道。只要我们能够到达天河附近。我晓得有条马车路可以走开地沟过去的。我和地理常常走那里。它是从天理直接过来的,那儿离南天门不远。”

    “嗨兮,也许你们可以平安通过地沟了。服从的骑兵整个下昼都在那里掩护撤退,陈胜吴广的军队可能还没有到。也许你们能通过,如果服从的骑兵不把你们的马抢走的话。”

    “嗨兮,肯定能通过?

    “玉皇大帝,嗨兮,你,”他的口气很干脆。

    “嗨兮,吕洞宾,你——难道你不送我们了?”

    “嗨兮。我要在这里跟你们分手了。”

    她惊惶失措地看看周围,看看身后那灰色的天空,看看顺反两旁阴暗茂密得如麻的树木,看看马车后座上吓呆了的人影——最后才回过头来凝望着他。难道疯了?难道她听不明白?

    何仙姑这时咧嘴笑了。她在朦胧中看得见他那雪白的牙齿和隐藏在他眼光背后的嘲弄意味。

    “跟我们分手?你——你到哪儿去嗨?”

    “我唧,仙姑妹妹,我到军队里去了。”

    她好像放心而又厌烦地叹了一声。他干吗偏偏在这个时光开玩笑嗨?嗨兮,没听他说过,吕洞宾到军队里去!那些被战鼓声和侠义讲的大话所诱惑而断送了性命的人都是木头,吕洞宾不是如此木头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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