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日子过得飞快。
沈系舟每日就在屋内吃吃睡睡,偶尔被人搀扶着下地走走。
许久不用的四肢活动起来毫无力量可言。
这样的日子,已经半月有余。
沈系舟百无聊赖地在床边吹风,虽是正午,已经入秋的天气并不会让人觉着暖和。
她在想柳承谙。
少年与自己相处时间久了,胆子也大了一些。
倒不是说他举止放肆了,相反,柳承谙一举一动还是那样古板守礼。
但是自从让他去了书房,每日早时饭后,少年就不见人影了。
直到黄昏后才会回来。
回来少年也只是照常侍奉在一旁,一声不言。
他看了那么久的书,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和自己分享吗。
十几岁的少年真的是这样古板无趣吗。
她从前见到的待字闺中的贵君们,无论性情如何,总是对自己妻主充满向往的。
可是柳承谙,却是冷冷淡淡,安安静静。
好似孤独到受人排挤才是他更习惯面对的事。
沈系舟从来没有养过小动物,毕竟她连自己都养不活。
但柳承谙真的像一只的兔子。
就算受到过伤害,在危险的环境中,也只能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明明警惕的要命,拼命竖起耳朵,却还要摆出一副无害的样子。
可怜的好笑。
究竟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样的性子?
而且
柳承谙好像很怕沈谨晏。
前几日母亲父亲终于准许沈谨晏过来拜见自己。
她这个二妹,当日便风风火火跑过来。
言语间,野心和焦躁显露无疑。
就像和狐狸窝里养的一头狼,都多大了,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欲望。
但是柳承谙在一旁却是很恐惧的样子。
少年像往常一样,站在塌旁,举止倒是还没有出错,但是紧拽衣角的手,颤抖到紧紧抿着的唇,还有朝向门外的脚尖。
都表明着他想逃,却压抑着自己站在那里。
明明这沈家其他人相处时只是警惕而已,但是少年面对沈谨晏却只有恐惧。
她想她大概知道因为什么了,但是还要再验证下自己的猜测。
真是个警惕的小动物啊,她已经放任他跟着自己的节奏来了,生惊到他。
可是现在这一点进展都没有,略微让她苦恼了。
傍晚,柳承谙照例在晚膳前回到沈系舟房内。
他知道他这样做是逃避,而逃避并不能改变现在他的处境。
但是前世他在沈府遭遇的一切,和现在平稳的生活,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
现在的一切,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最好的生活了。
就算沈家上下对他只有疏远的感激,就算妻主对他只有冷淡的放纵。
但这就是柳承谙连前世最天真的时候都无法想象的日子。
毕竟连好日子都没有经历过的人,又能想象怎样的未来呢。
每日有温暖的饭食,轻柔的衣物,甚至还有自己独处的,慢慢读书的时间。
傍晚归来,迎接他的不再是冰冷的,不能遮风挡雨的屋子,而温暖的,不会再风中摇曳挣扎的烛火。
柳承谙走进门,看见沈系舟坐在榻上翻阅着什么册子。
她看到他走进来,放下手中的书,眼角含笑,声音清冽好听。
“回来了。”她说
”外面风凉,快脱了披风,过来暖暖身子。”
说着,把身边的铜纹手炉塞在他手上。
“蕊琪,少主君回来了,叫他们把膳食端上来吧。”
柳承谙顺从的在桌边坐下,然后等待侍女布菜,乖乖吃下。
少年默默咀嚼着,将食不言贯彻到底。
不知何时,每日的膳食中,有大半都是他的口味。
柳承谙虽然是梁都人,却喜爱江南清淡口味,而梁都本地菜系重油重盐。
就连连日养病的沈系舟也喜爱大鱼大肉。
但是不知何时起,每日书房小厮备好的从滚烫的浓茶,换成正合适入口的淡茶,桌上的餐食也多是各种清淡的时蔬河鲜。
一切都是因为她。
他的妻主沈系舟。
是她给了他这从没想象过的日子。
是她给了他能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他知道这都是源于感激,和沈府其他人一样,她们对他这个冲喜之人充满了感激。
前世的一切让柳承谙对一切充满不安,他怕他贸然的举动让这一切明天就不复存在,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
都像是等待着,不好的事情终有一天会发生。
说穿了,感激这种情绪,又能持续多久呢。
等到一切恢复正常,他又会回到以往的日子。
不,沈系舟还活着,他这个没有家室,没有才学的庶出之子,到时候估计就要被送回柳府了。
在一切变成那样之前,他不能变的更加贪心了。
沈系舟看着旁边的少年嚼着嚼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着眼睛好像都低垂了下来,明显心情又开始低落了。
这是又怎么了,今晚进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菜不合口味吗。
沈系舟决定明天小厨房再换一个厨子试试。
用完晚饭,沈系舟照例在屋内走了走,就又靠回榻上。
她看着站在一旁又一声不吭的少年一阵叹气。
她拉过少年的手。
“承谙,你来沈家不是不快要满一个月了。”
少年乖乖的点点头。
“我前几日给柳家送了贴,今天让蕊琪备了些礼,还有数样名酒名茶,”沈系舟偷偷看着少年的神色,“还命人给你做了几身新衣服。”
果不其然,她的坏心思让少年一惊,连平静的嘴角都弯了下来。
这一下,沈系舟又不忍心了。
“想什么呢,你回门日子都拖了这么久了,如今我身体好些了,自然要赶紧置办起来。”
“省着让别人家觉着沈家不重视你。”
“尤省着让别人认为你妻主我不重视你。”
沈系舟的话让柳承谙慢慢抬起眼睛,少年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里面满满写着,
看着我,你对我很重要。
屋内的两人对视着,平静的氛围掩饰不了少年心中的惊涛波澜。
与此同时,沈家大少爷沈溪云房内。
沈溪云坐在上座,而一身着蓝青的男子坐在他下首的位置。此人正是沈溪云名义上的生父沈萧氏。
“溪云,这么多天了,沈系舟那里还没有反应?”
沈溪云拿起身侧的茶点,轻咬一口,“不急,这么多年都等了,现在这几日有什么好急的。”
“可如今情形不一般,九皇女可是来势汹汹。”男子说道,现在情况,让他万分忧虑。
“沈系舟这个人也是冷心冷情的,这么多年就算是她生父生母也没见得多亲近,这人心性到底能不能掌管绣衣楼还未可知。”
“再说这大病初愈,寿数怎么也不好说。就这一点还不如那个草包沈谨晏。”
沈溪云看了男子一眼,“沈谨晏要是能担此重任,咱们也不用等这么多年了。”
“主人将对外事务统统交与我们代管,让我们自己抉择是否跟随少主,如今我们已经等到了许多年。”
“就算是少主短寿又如何,要是将一切交与沈谨晏那个草包,沈家就如幼童怀抱万金独行于小巷之中。”
沈溪云捏着茶点,叹息一声,“那还不如,就维持线现状,保留沈家最后的香火,省的人觊觎。”
沈溪云默默的将最后最后一口茶点放入口中,“不过少主的性情,确是个问题,这么多年也没看他与谁特别亲近。”
“正巧明天,就再去拜访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