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活着。
意识在慢慢恢复,我感受的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目光所及的画面还模模糊糊,传入耳朵的声音也朦朦胧胧,但鼻子已经先一步向大脑传递了清晰的信息——是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这让我第一时间知道了自己已经身处医院。
我获救了。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安心的场景。
仪器发出的“滴——滴——”的提示音一点点变得清晰,天花板上晨曦的光影也渐渐真切起来。
“喵~”
三丽。
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我不用一秒就辨认出来,应该就在枕头旁的地方。它这次的声音很软,还带着从未有过的尾音,听起来心情很好。
三丽......
我张嘴想叫叫它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哈”的气音,像被大火焚烧过一样让人难以忍受,支起胳膊想坐起来,身体却又像发了一场高烧一样无力。
不过,有一只手突然从背后出现撑住了我,帮我扶着坐了起来。
放高后的视角已经能够看到三丽,它完好无损地蹲坐在我旁边,于是我稍稍放下心来,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扶起我的是个男人,身量很高但并不壮硕,线条锋利的眉眼藏在蓝色帽子的阴影下,白色的长直发十分抢眼,同时还穿了一件也是白色的上衣,但明显不是医生或护士的着装。
我猜他是那个把我送到医院的人。
他扶着我坐起来的同时还把枕头垫在了我背后,又适时递过来了一杯水——温度把控地刚刚好,有一点热热的但又不会太过滚烫。
是个很细心体贴的人。
我对他有了一个十分良好的第一印象,从善如流地接过水小口小口喝起来,一边听见他说:“我是前两天在海边发现了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杯热水下肚,我的喉咙好了不少,意外迅速地能恢复声音讲话。
“感觉还好。我叫赛丽斯,真是太谢谢你了!
“没事,我是凯特。”
他点点头,抬手摁了摁帽子,更低一点的帽檐完全盖住了他的双眼,我没注意到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我想请问一下,那只猫是你的宠物吗?”
他的视线代替手指落到三丽身上,我转过头看向也正看着我的三丽,伸手把它抱到腿上——它这次意外地配合——然后朝凯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回复道:“它不是宠物,我是在一个森林里遇见的它,我给它取名叫三丽。说起来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很久。”
“森林?你知道是哪个森林吗?”
“只知道是个没怎么开发的森林,具体是哪个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
凯特的语调起伏很明显,仿佛这是些很重要的问题,而且还双手环抱起来微微低下了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那你为升么会在海边昏迷不醒?”
“这个啊,我和你从头说起吧。我由于一些意外被困在了森林里,在这时恰巧遇见了三丽,因为它也被困住了所以我们就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来有一支探险队找到了我们......”
这个并不是我着重注意的问题,于是像之前和比杨德聊天时那样把经历再次一五十地告诉了凯特,没有丝毫虚假的成分,只不过是省略模糊掉一些细节。
只是我没想到我担心的那些问题前后脚就来了。
“你父母叫什么,知道电话号码吗?我方便帮你联系上。”
“或者说你知道你家的具体地址吗?直接送你回去也行。”
“你昏迷的这几天我有找过最近失踪儿童的信息,但是都没有对得上的,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回到家的,医药费也不需要还了。”
“另外,这只白猫是一只魔兽,非常危险,虽然你和它现在看起来相处不错,但这不意味着它就能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希望你能把它交给我去放回它到原本生活的地方。”
凯特看起来像个寡言的人,但这一次却一下说了很多话,这让我有些惊讶,还有些害怕,因为他说的话中我能够接受甚至乐意听到的只有那句“医药费不需要还了”。
在这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接触里,我能感觉凯特是个正直又善良的人,无论是说会送我回家还是送三丽回去,都是出自一番好意,他认真坚定的模样感觉是真的会负责到底的,负责到即使我随便说了一个网上都找不到的地名,他也会一点点找过去。
我的思绪在短短的沉默中千回百转,感觉还是没法对凯特说出任何编造的假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只是环抱着三丽的双手收紧了些,以此表达对他最后一句话的抗拒。
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我之前已经和三丽告别过一次了,但它又跟了上来,说明它已经选择了我,所以我不想把它放回去。”
“嗯,名字都起了那确实是会有些不一样了。”
凯特的话对我表达了理解,但却并没有产生动摇犹豫,他接着说道:“不过没关系,先帮你找到家人才是最重要的,然后才是送它回去。既然是这样一个顺序的话,那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好好考虑,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那么你知不知道你家的具体地址呢?”
避重就轻从而转移话题计划失败。
沉默是今晚的家庭住址。
“赛丽斯?”
我的沉默自然引起了凯特的疑惑,他轻轻地喊了喊我,而我则低着头一直没有回应。
垂下的长发成了我们之间的屏障,让我们探究不到对方脸上的神情。
还好看不到。我想着。
凯特着着没有反应的我,语气头一次迟疑了起来:“你难道......是不想回家吗?”
“我......”
“如果是你家里——有什么困难之处的话,我应该也可以帮上一些。但不管如何,你都应该先回家才行。”
“不是的......”
我紧紧地揪着被子,嘴唇被咬地发疼。身份的问题就算现在躲过去了,以后也迟早要解决。我这样想着,最后还是两眼一闭下定决心般说:“我在这没有家,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啊,这样吗......”凯特的节奏一下被我这句话打乱,语气里有些慌乱,我还垂着头没看到他不好意思地扯着帽子低了低头。
“唔,抱歉,我没想到这些......那你还有什么亲戚没,知道监护人是谁吗?”
已经踏出坦白第一步的我眼咕噜一转,突然抬起头直视着凯特,直接告诉他:亲戚,朋友,监护人,身份证,什么都没有!
凯特沉默了一会,坐在椅子上摸着下巴想了想。
“那我帮你找一户人家......”
“凯特先生不可以收留我吗?”
在凯待说出那句将我向别处推的话之前,我先一步开口提出请求,两眼汪汪地直勾勾看着他。
在向他坦白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像蟒蛇般紧紧缠住凯特了。
“不行,我的工作特殊,要满世界到处跑,你年纪还小,要一个稳定的成长环境才好,所以还是得给你找个家住才行。”
“没关系,我可以跟着你的,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之前也不是没有东奔西走的经历,能适应得来的。”
选择性忽略我的存在已经给凯特带来不少麻烦,一口死死住咬住凯特不松。
“不行,你年纪小,听话。”
“我真的可以的,你要相信我!”
“不行......”
我和凯特谁都不肯退让,不停争辩拉扯着。窝在我腿上的三丽都已经打了个哈欠像是要睡了,途中还有个护士进来给我检查了一下,躺在地板的阳光一直爬到了洁白的床单上,最终还是以聪明的赛丽斯大人我拿下第一步胜利的结果进入了暂停阶段。
当然,我不会说出去是因为我已经饿得肚子响到让人无法忽视,但却还执拗地坐在这不去吃饭,非要凯特同意收养我。
最后凯特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先退一步同意做我的监护人,只要我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对此我欣然同意,顺利“停战”。
那么——“饭呢?”
床边的桌子上除了水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叫护士送饭来,医院可没这服务,至于凯特——虽然是个大好人,但还也不至于会做到已经给我做好饭的地步。
于是,鉴于我现在除了饿没什么不良状态,凯特退了病房带我去外面吃饭。
在我不断地喊饿要凯特快点就近找个餐厅的念叨下,我们最后来到了开在附近商场大楼中的一家西餐厅里。
坐在雕花镂空的靠背椅上,左手边是全景落地窗,右手边站着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精致的白色桌上还放着淡蓝的小巧花瓶。
非常有氛围感,但好像高级过头了。
这里的菜不会太贵吧。
我忐忑地想看,翻开递过来的菜单——好多零啊,这些数字以这个世界的物价算正常吗?
我有些无从下手,将茶单翻了两遍也没点一个菜,不仅是被这些数字震慑到,还因为我看不懂菜单上的字——真是的,我竟然忘了这茬,就不该接过菜单来。
正当我准备使用“谦让”技能——“凯特先生你来点吧”,抬头却看见他接了个电话。
“你先点吧,我不用。”
凯特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从餐桌上离开了。
这个电话怎么来得这么巧......
我在内心吐槽着,沉重地低下头重新看回菜单。
既然这样子,点贵了可不怪我——说是这么说,但我最后还是点了两道价格相对便宜的菜。
不多久,服务生就给我上了一杯饮料。
——嗯,点的两样车西里有一个是饮料,那看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菜吃了,真不好意思呢,哼哼。
这杯饮料有三种颜色混合在一起,面上放了一片薄荷,还浮起一些透亮的冰块,用高脚杯装着,插了根玻璃吸管,梦幻又精美,只是柠檬的浓度让我第一口差点没能在彬彬有礼的服务生面前控制住表情。
凯特不知道在打个什么电话一直没回来,三丽在离开医院时就自己躲了起来不见身影,我的饭也还没上。
提着小挺琴的另一个服务生已经站到了我这一桌前拉曲,乐声悠扬婉转,听起来十分高雅,可惜我不会品,就算会也不能让我空瘪的肚子满足。
好饿啊,饭倒底什么时候才上。
玻璃没有抗压的空间,失去咬吸管这唯一能干的事的我只能在心里自己和自己猜到底是凯特打完电话先回来还是我的饭先上来。
凯特先来,饭先来......
花瓶里的小黄花有九瓣,那就数九下,结果是凯特先回来。
抬眼瞟向了站在餐厅角落里的凯特,却看见他刚好放下贴在耳旁的电话塞回了兜里,转身向这边走回。
猜对了,所以呢?我的饭什么时候好?
目迎特凯回归,眼神是饱含幽怨的。你选的这家餐厅上菜真慢......
凯特一回来坐下就开口问道:“你怎么还没吃?”
“还没上......”
我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要不是这家餐厅太过高端,脸贴在桌子上的动作又太不雅观,我现在肯定是这样的。
凯特看了我一眼,转头抬手招了个服务员过来。
“请问我这一桌的菜什么时候上。”
“客人,您这一桌的东西已经上齐了。一杯≒⊙7├,一首《△≯≡⊕》,没有主菜。”
......
......
“那再来一些小孩子喜欢吃的吧。”
我二穿了,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二穿,我还转生成了一只鸵鸟,现在正埋着头不敢看他人的眼睛。
凯特他,不会觉得我是个智障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好听见了一声十分轻的叹气。
我尴尬地只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的腿,没看见特凯往前坐了坐,拿起桌上的菜单打开,朝向我,指着一个菜名问:“这个是什么?”
我涨红了脸,头也没抬地吞吞吐吐回答:“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其实,我不识字——”
“不需要说对不起,这算什么错?”
等到答案的凯特放下菜单靠回椅背上。
他刚刚指的那个单词是“面包”的意思。
认识到面前这样一个干净伶俐的漂亮小女孩是个完完全全的文盲,凯特感到有些诧异。
出身于贫民窟的他,在遇见金先生受到系统的教育之前也好歹认识面包店上的字,可她却连这都不认识。
那她之前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凯特开始重新思量女孩的去处。原本是打算按常规方式给她找一户收养家庭再送去学校上学,但现在看来这恐怕不一定合适了,她和社会脱轨太多,虽然看起来还挺伶俐阳光,但和人聊起自己时总会低着头,十分依赖一只魔兽却又不愿要养父母。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明明一开始凯特只是来这里完成身为职业猎人每年必须要完成的一个协会任务而已,处理完误入城市的魔兽就该离开了,但现在麻烦事却一个接一个出现了。
不过既然做了,那他是一定会做到底的。
凯特以前也是个与社会脱轨的、没有正常生活的人,直至金先生的出现才让他的世界改天换地。
不过一开始金先生一点也不想带着凯特这个拖油瓶呢,是自己不断地纠缠才终于让金先生同意收他为徒,最终被引导走上了猎人的道路。
说起来和现在的情况有些像呢,凯特自己也不想带着一个小孩子拖油瓶,何况她比当年的自己还更小。
凯特想着,突然释然地轻笑起来。
总感觉,不答应带走她的话,她也会像以前的自己那样死缠烂打上。
我也遇到了和您一样的麻烦呢,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