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雪天出生的,家中排行第二,我有一个大几岁的姐姐。
那时都说女娃不好,嫌弃女娃不如男娃能干,再加上本来就过着人人食不果腹的日子,所以有很多家庭生下女娃就会选择丢弃或者直接掐死,反正都会是死路一条。而稍微有良知一点的会给她找好下家再弃养,此后也将形同陌路,血亲骨肉变得一辈子不会再有交集。
而我的爸妈,他们对我和姐姐很好,我们俩都有很好听的名字,我叫段珍,小名仕珍。姐姐叫段清,小名仕清。
虽然没过两年妈妈又生下了弟弟仕成,但对我和姐姐还是和往常那般好,我很爱我的爸爸妈妈。
对了,我的爸爸还去当过兵,他随着部队去过西藏和朝鲜,打退了敌人,可惜后来爸爸因为惧怕战争逃了回来。妈妈再见到爸爸时,他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还瞎了只眼睛,剪了头发才发现,爸爸的头上还有一个半指深的凹槽,里面的血痂发黑发臭,爸爸看着我们却笑得很开心。
1951年,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后我们的日子没有什么变化,在生下弟弟后家里情况愈发难过。爸爸不得不去跟着他们“偷盗”。
可是爸爸因为眼睛瞎了一只和腿脚不便的原因,第一次出门就吃了瘪。他因为走得慢,还没到种胡豆的地里就被人发现,而那些已经揣了许多粮食的人见此情形从地里一涌而出,他们消失在夜色之中,爸爸还没来得及理清情况就被赶来的打手逮住,送到了一个院子里吊着他。
第二天是大姨来告诉妈妈这件事,妈妈赶过去时爸爸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被一根从树枝上吊下来的绳子捆住两根手指头,颈子上挂着一个装满石头的竹篓,低着头,双脚发颤。
望着一旁笑嘻嘻的打手,妈妈心中五味杂陈。她冲到爸爸面前,不断询问:“你为什么去偷?偷了啥?偷了啥?”
爸爸一言不发,努力抬起头看了妈妈一眼,摇头道:“娃还在家等着你,快些回去……”
周围的打手见爸爸还能讲话又聚了过来,他们的巴掌落在爸爸脸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妈妈在一旁被女主人拉着,瘦小的身躯无法挣脱女主人的束缚,她只能跪下,磕着头,嘴里不断道着歉。
后来我也不知道爸妈咋回来的,只是姐姐说爸爸身上有血,头上的伤口也被塞满烂泥,而妈妈一身尘土,脸是肿的,脚也瘸了,俩人互相搀扶着到家。
后来几天爸妈在家修养,姐姐便带着我去一个大院子排队领粥,我们从早上一直排到中午饭点,眼看着就要到我们了,姐姐拿出怀中抱着的铁盆,刚递过去,那舀粥的阿姨就把盆子一把掀掉,骂骂咧咧道:“吃吃吃!一家五口人没有一个人做活就知道来要吃的,有脸吗你们?”
后面的人对我们也是一样的指指点点,姐姐没有理会,牵着我到一旁捡起铁盆往家走了。
连续几天我们都没有打到饭吃,妈妈拿了之前捡到的一些草根嚼着吃,虽然不能顶腹,但也不至于让我们饿到没有力气出去再找东西吃。
我记得吃了四天的草根,弟弟饿得实在受不了,他冲出门,在离家不远的一处田坎上趴着,用手摘上面的胡豆叶往嘴里塞,边吃还边往兜里装。
弟弟带回两兜子的叶子,放在地上我和姐姐也不敢伸手拿,后来还是爸爸第一个伸手去拿了一片放嘴里嚼,接着是妈妈,然后是我,只有姐姐依旧嚼着手中的草根。
第二天,姐姐很早就出了门,回来时手里的铁盆盛了小半盆米汤,里面零散飘着几粒白米饭。
姐姐是去帮工了。
虽然姐姐嘴上说是去得早,所以有得吃,但她手上添的新伤不会骗人。
这样过了几天,爸妈也能出去做活了,天天早出晚归的做农活,我则在家照看年幼的弟弟。
再大些了,弟弟一个人能在家了,我也跟着姐姐去做活。
本以为我们四个人一起努力会吃饱些,但每每收获时,粮食总产量却不足以分给大家,我们那时分到的一些粮食根本不足以解决五人的温饱。
饥两顿饱一顿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两月后,家中的粮食已经见底。
那天爸爸带着一小缸的稻米回家。
是爸爸的哥哥,他家管理粮仓。
有了粮食我们都很开心,哪知爸爸带回瓦罐被人看见。
那天晚上,一群人冲进家里,打了爸爸,还将后屋摆放的几个瓦罐都用脚踢碎。
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吃的,便又折返回我们睡觉的地方。
弟弟哭得很大声,那些人在屋里翻弄半晌,终是无功而返。
周围重新恢复平静,只剩弟弟的哭闹久久不止。
我们重新睡下,妈妈拍着我的后背,让我不要害怕。我抹去还未涌出的泪水,在弟弟的抽噎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