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过后,地宫内阵法各处灵光才堪堪熄灭,阵眼上的青铜鼎恢复了最初始得样子,半红半黄的颜色,不带一点灵气。
见宫道上的少女款款而来,一众天枢阁的术士附身行礼。
“不负大人所望,缘灵之阵终于成功了!这颗缘分灵珠便是从天子鼎中剥离的剩下的所有沐灵,请大人过目。”为首术士殷勤献上一颗紫光流彩的婴孩掌心一般大小的珠子。
沧莲接过珠子,捏在手里打量,珠子内原本混沌的沐灵在与她接触之后清浊分开,丝丝外渗,绕入沧莲的经脉之中,珠子的颜色变成了一半无色,一半浓重的紫色。
无比熟悉的灵力流入沧莲的灵台,如溪流汇入江海,落叶反沃大地,那是沐川族本源的力量。
“大人,现如今的天子鼎不过是一再普通不过的青铜器,历国上下再也没人可以阻扰大人,阻扰我南楚的大业。”
“恭贺大人!”
“恭贺大人!”
“恭贺大人!”
在响彻地宫的恭贺声中,沧莲平静地望向被排除在天枢阁术士外的世子臻,他似乎有很多话相对沧莲说。
少女径直向他走去,所有人立刻识趣地分开路来,再退至一旁垂首侍立。
“大人。”世子臻像模像样地对着沧莲行了一个南楚礼节。
“殿下,我答应殿下和历国百姓的都会做到,三日来辛苦殿下了,快回去陪着娘娘吧。”沧莲笑容可亲,只是一位关怀弟弟的长姐姐。是的,她会信守承诺让历国免受战乱之苦,在平南侯和世子臻都忠心于南楚的前提下。
“我相信大人,告退。”世子臻看着沧莲的眼睛,满心的问题又咽了回去,又朝着沧莲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大人,这世子臻这三日确实听话,但是日后若是放任其长大成人,恐生变数呀。”为首术士仙风道骨,金冠鹤氅,可他却看着世子臻的背影面露凶色,斩草理应除根。
“阁主多心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沧莲勾起自己的一缕头发用芊芊玉指勾着玩,那日世子臻来找她救命的时候承诺拱手相让历国,臣服南楚,求母亲和百姓平安。她与世子臻达成交易,青葱稚子居然有胆量要求她许下“华发生”,沧莲觉得有趣极了,以此秘术为誓许历国百姓安居乐业。
许多年前皇甫氏招揽了一位大能,谁想那位大能居然出身沐川,同样以“华发生”立下誓言,后面大能反悔,为不受“华发生”反噬之痛,竟然自刎应誓。所以世子臻才如他的母亲一般都极其信任这种沐川秘术,觉得誓约既立,天人难违。
天枢阁主立即会意:“是是是,是臣多心了。”也怪他地宫呆久,脑子都谜证了,他的主子可向来是能算计得天衣无缝的主。
刚以离开地宫,外头的日光照的沧莲有些不适应,她心中自嘲,有多少人敬她,怕是就有多少人在背后骂她,现在看来那些人将她比作冷冽阴暗的幽灵毒蛇却有几分道理,她确实不太喜欢阳光。
沧莲的寝宫在一处偏殿,纵然是偏殿,此处也是华贵非常,帷幔低垂,底端缀着颗颗圆润富有光泽的宝珠,墙上一副山水丹青,名家手笔,多添几分文人雅趣。
现在殿内多了一个人,晏煜之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本就不算宽敞的寝宫因为他的存在显得狭隘了许多。
迎着光看见沧莲心情颇好的走来,晏煜之微微皱眉,就在昨日打斗时他改变了主意,确认了沧莲来自沐川族,他留下比离开更有价值,所以他在过招时故作迟疑,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被晏煜之一脸严肃地盯着,沧莲促狭一笑:“怠慢晏郎君了,只是我喜静,所以将命人收拾了一处偏殿来居住,偏殿窄狭,委屈郎君了。”
何止是怠慢,她都将自己晾在这里一夜了,这样对犯人合乎情理,可她偏偏还是那似友人般的亲切模样,平白叫人有些恼。
自幼流离颠簸的晏煜之自诩什么样的人和事不曾见识过,他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甫一察觉自己居然产生了这般小孩心性般的赌气心思,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县主抓而不杀,意欲何为?”等晏煜之正过色来,便恢复成往日性子,单刀直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要弄清楚沧莲的目的。
“啊,我还未曾与郎君说过吗?”少女故作惊讶状,沧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浓厚的岩骨花香,正是南楚极南处深山峭壁上一年才得六两的青云上。
“我观郎君好人物,敬佩非常。历国百废待兴,此下正是用人之际,我自惜才爱才。”说罢,将茶杯递到了晏煜之的唇边:“郎君可愿意如我门下,我当不计前嫌,为郎君一扫黄金台。”
透亮的瓷白和男子血气旺盛的酡红唇色对比太过鲜明,画面多生几分旖旎。
晏煜之从愣怔中缓过神,别开头,只是敛息挺胸:“县主有意招纳,那这便是县主的待客之道吗?”
沧莲扫过男子被背负双手绑着还依旧笔直如杨的身姿,把茶杯放在晏煜之的肩上,绕到后面为他解绑。
茶水氤氲的热气腾腾转转触及晏煜之的耳垂,他好似被莫须有地烫了一下,脖颈上的血管平白扩张了几分,这是他被刀斧加身时都不曾有的反应。
空白地脑子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沧莲真就这般容易地解开了他的束缚,只是僵持着身子让茶水不至于洒落在他胸上,连被解开的双手都维持着原状。
“你不怕我跑了吗?”愣怔的一瞬间,莫名的,这个“你”就从晏煜之口中而出,比起他之前唤的“县主”似乎要更亲近一点。
“郎君非寻常人,我亦求贤若渴,凡郎君所求,我无有不应,便是这样郎君还要舍我而去,那真叫人寒心了。”
好端端的话,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感觉不是那么一个意思。现在情状,沧莲有所招揽,他留下也并非全然被迫,但是有些话也没有一口应承的道理。
“煜之此生惟愿报效天子,县主大名远扬,身边能人异士众多,不缺我一人,还望县主高抬贵手,放我离开。”七分事实,三分假意,话说得滴水不漏。
沧莲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前人眉眼冷硬,说话时也是正经极了,实是不像会信口开河的人。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可郎君,皇甫势微,诸侯割据,我南楚为五洲最盛,报天子不如投我南楚,大有可为。”
若晏煜之真的心向皇甫氏,她真放过晏煜之岂不是放虎归山,若南楚有朝一日剑指大庭,那她岂不是自作自受。
“县主……”晏煜之还欲再假意争辩上两句,剖白自己对皇甫氏的忠心,不料被沧莲打断。
“郎君不必急着回复我,日久方见人心。郎君且在稍微休整几日,来日郎君见我真心,有意改弦易辙,也未可知。”
沧莲俯身在看着他乌黑的鬓发,手中沐灵从他怀中勾出了一块紫玉:“强人所难非我所好,郎君身上所配的这块紫玉是我沐川族之物,可谓你我有缘?”
自昨日至今,晏煜之依旧见识过传说中的沐灵之力,若沐川族人都有此灵力,探囊取物只是小事,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岂不亦是寻常。
晏煜之神色自若,可心中诸多疑惑,他的玉佩果然是沐川族的东西!这玉佩他自幼随身,每每他经历生死关头,这玉佩便有异样。后来玉佩被父亲借走一段时日,还来的时候也带来了父亲重病在身的消息。他也曾怀疑玉佩来历,询问父亲,只是父亲对此讳莫如深,他也不好再问。
“这玉佩是我的随身之物,男女有别,还请县主自重。”沐灵如同棉絮般被扯断,男女之间交换玉佩本就另有所指,何况这玉佩非比寻常,晏煜之从沧莲手中夺过玉佩。
“久不见故人故物,我甚思之……”沧莲心绪翻涌,只一瞬又换上那副戏谑的神情:“平南侯攻城只在旦夕,即日起晏郎君需日日伴我身侧,寸步不离。”
“县主觉得拿一块不甚重要的玉佩套一套近乎,就可以让我鞍前马后?”要知道他可是从一开始就站历王这边给她使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说时迟那时快,晏煜之一个旋身就将沧莲压制在了桌子上。那枚玉佩灵光大起,随着主人意念放出强悍的沐灵桎梏住沧莲的灵力。
晏煜之不是第一次调度玉佩里面的灵气了,只是从此刻起确认这是沐灵。
果然,如沧莲猜测的那样,这块紫玉是一块命玉,沐川族人用毕生沐灵在身死道消之际凝成玉佩,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化厄灭灾。
这块紫玉灵力鼎盛,可见凝玉之人的强大。可惜呀,这种力道于她而言不过是腹背之毛,可是晏煜之宁折不弯,她若用强怕是难以达到目的。
为了兄长,她愿意给他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天机阁查不出来郎君的来历,我又舍不得郎君的才能,可是晏煜之,你总该在乎历王的性命吧”
“历王缠绵病榻,是朱伊干的,也就是县主的手笔。”晏煜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笃定,他不是在猜测,他聪明到支凭昨日一面就洞察真相。
沧莲晃着脑袋看着晏煜之,像凶兽看见有意思的猎物。
“郎君,历王撑不过三日了,历国败局已定,只要郎君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留下历王的命,就当是送郎君的见面之礼。”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哪怕是一壮年男子也很难承受,而看似被他擒住的沧莲却半点事情也没有,她非常人,不可小觑。
晏煜之轻哼一笑:“县主可真是云霞锦缎养出来的贵人,人命竟可以说的这般轻贱。”
沧莲忽略他的讥讽:“郎君侠义,自己不是历国人,却不惜与我南楚为敌对历国仗义执手,所以郎君会答应我的条件吧。”
晏煜之松开了她:“县主若是长久辖制历王,那我岂不是这辈子不得脱身了?”
“我只为自己在郎君这里争取这一次机会,若一个月内我还是无法令郎君回心转意,我定然放郎君离开。”
晏煜之不语。
“以我对君上的耿耿忠心起誓。”沧莲口中的君上,自然是高居庙堂之上,受七国臣服的南楚国军万俟煊。
“好,但愿县主守诺。”如沧莲这般践踏人命的政客,哪怕拿她自己的性命起誓都是一个笑话,但是若是以她的忠诚起誓,可太有信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