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送来的东西颇多,长长一车队已经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宋时祺回来时宋文还在招呼镖局的人卸东西,巷口全是看热闹的百姓。
这些都是宋国公府送来的贺礼,随来的还有一封信,是他大哥写的。
无非是庆贺喜结良缘,又道定了吉日一定要告知,说不定能赴喜宴。
还说送来的还有一部分是父亲添置的聘礼,虽然他现在只是个知县但到底是国公家的公子,不可寒酸。他外放身边只带了一个宋文,成了婚却不可再这样将就,应添人口,自立家宅……
宋时祺从这些字眼中,不难看出后面的话应当是父亲转述。
因着母亲的关系,他与宋国公这位父亲一直不大融洽,他心疼母亲因此厌倦父亲,终不亲切。
但都说远香近臭,现在他反而品到了一些慈父情来。
他将这几页信纸搁置,召来宋文道:“把信收起来吧。这几日你有空去牙行看看,也该购置私宅了。”
宋文当即笑了,这件事他是一万个支持的。
知县在县衙后头都有一个独属于知县的宅邸,虽现在只有两个人住,却是官家的,前前后后不知住了多少人,也不够舒适。到现在书房的门还是破的呢。
宋文道:“您早应该置起宅业来的,白白受了寒冬的苦。况且您要娶妻了,这寻了中意的宅邸,要修缮布置又是一段时间,也不知能不能在婚前住进去。”
宋时祺也有些后悔,但当初他到这来的时候,哪又能料到那么快就寻到了意中人?
他只说:“你尽快找吧,若是时间不够就将知县宅修缮一番先住着。”
另一边,贺母徐氏也犯难呢。
“这六礼已过到纳吉了,眼看着过几天婚期就要算出来了,娘才真是后悔没早点为你打算。”
贺槿听着一头雾水,“打算什么?”
徐氏叹了口气,“你的丫鬟买得太晚了年纪又小,若是跟着你一起去了宋家,既帮衬不了你什么,也做不了主。”
“娘,您不必那么忧心,我看玉瑶挺能干的。您瞧她才来几天做事就得心应手了,明明很机灵嘛。”
贺槿又起身去帮她揉肩,宽慰道:“况且我小时候家里也没多少银钱,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奴仆。”
买丫鬟小厮不是过家家,既买了就要养就要教,不能当只小猫小狗一样逗乐。亦不能打骂,否则是会被告上官府的,相处久了和家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吃饭穿衣,哪样不用钱。就是上一任昏庸的知县也宁愿雇仆而不是买,想要得到一个像家人一样亲近的奴仆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像徐氏的丫鬟春梅,就比贺槿大了七八岁,一直跟着徐氏学管账理家事。
贺槿和贺榕都是从小就叫她姐姐的,小时候也是她带他们玩闹,情分也深。
但是春梅是跟着徐氏一同管铺子的,明面上是徐氏的丫鬟,但实际上上可挑着掌柜的担子,要不然徐氏就让她随着贺槿嫁过去了。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幸好你懂家里的难处,也幸好这宋公子未来这几年应该会一直待在青阳县。有不懂的不会的娘还能帮你,否则你就这样嫁过去娘是真怕你受委屈。”
“我看他身边一直就跟着一个宋文服侍,至今还住在县衙的宅子里。也是没有娶妻,没人关心家宅的事。你嫁过去可别像娘一样劳累了,这丫鬟啊,仆妇啊该雇得雇,该买的买,轻松得可是你自己。”
贺槿有些犹豫,“会不会太……”
徐氏却把她拉到身前细细道来:“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爹为什么那么中意他?就是因为他是知县啊!他只身上任,你嫁过去既不用侍奉公婆,也不用忙那些做饭烧灶的杂事,就安心享福就好吧。”
别看徐氏还管着铺子里的事,不多管家事。但当初家里雇不起奴仆时,她是白日管铺子,晚上还要回来做饭裁衣,辛苦得很。
“娘知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他?你别犯傻,未来嫁过去,夫妻就是一体的,你享福也就是他享福,你吃得好他也才吃得好。他现在是没人料理后宅的事情,男人嘛,外面瞧起来霁月风光的,但内里都是觉得床能睡,衣能穿就行,跟你爹一样凑合得很。”
“你嫁过去以后整顿家宅,他累了你揉揉肩,他饿了给他烧一次菜,冷了给他披件衣,这感情啊慢慢地就稳了。不过可不能日日做,别把他惯坏了累着了你自己。”
这些话贺槿从来没听过,徐氏这些夫妻之道倒是让她觉得新鲜,她偷笑说:“娘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忽悠爹啊?”
徐氏被她平白笑话一顿,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别把娘的话当笑话听,娘当年要是有人跟我说这些就不会受那几年的累和气了。”
“娘你也受过气?我见爹爹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呀?”
徐氏叹了声气,女儿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有些事情她也没必要一直避着不谈,权当给她做个教训吧。
“你还记不记得前不久来我们家的钱奶奶?”
贺槿点点头,钱奶奶就是贺父的前岳母。
“当年你爹死了媳妇,后头奋发图强愣是把茶叶生意做了点起色,当时他的茶叶都是销往外地。数目大了,最后选定了镖局送货,我跟你爹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个时候的贺父因为常年奔走,脸晒得黑黢黢,人又瘦,当年徐氏给在镖局做账房的爹送饭时瞥见了在门口歇凉的贺父还以为是乞丐呢。
后来才知道他是个茶商,上还有一对老父老母和一个不到两岁的妹妹。
那个时候的徐氏对这个其貌不扬但性子坚韧硬生生闯出了一番事业的男人起了兴趣,她就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娃,有一次见他算数不好差点要给人家让出两分利时就忍不住入伙了。
贺父也是个奇人,当真让一个小女子当了他的账房先生,一来二去后面的事情就自然而然了。
婚前徐氏不是不知道他与前妻的娘家还有联系,当时还想他真有情有义,可是嫁过来以后才知其中酸楚。
刚开始还没发家,她嫁给贺父时就住在他乡下的家里,离前岳家就隔了一条河。
都说活人争不过死人,虽然徐氏没想过要跟谁争,可是架不住那钱奶奶嘴滑啊,一过来就是拍大腿说自家闺女命苦没享过什么福。
贺父愧疚,几乎有求必应。他们蹬鼻子上脸,一会儿稻子熟了又来叫前女婿,一会儿花生熟了又来叫前女婿。
那个夏天,贺父整整黑了一圈又瘦了一圈,徐氏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那次她跟贺父狠狠地吵了一架,但是他该干什么还是干。
之后每一次钱奶奶来了以后,夫妻俩就是一大吵,因为都傻,平白因为外人的事情伤了夫妻情分,明明她是心疼却嘴硬。
后来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孩子又会跑会跳了,两人又渐渐看开。
他有他的愧疚,她有她的心思,不就是钱嘛,给他们就是了就当是打发,何苦为了这些伤了夫妻情分。
贺槿抿了抿唇心疼地问:“可是娘,您不觉得憋屈吗?”
徐氏笑了一声,“憋屈啊,怎么不憋屈。不过啊……”
她抬手摸了摸贺槿垂下的发辫,目光柔和。
“要是这样做就能让你爹好受一点就由着他去吧,娘虽不说,但心里还是钦佩心疼你爹的,毕竟世界上真的愿意挑担子还挑得起来的男人,真是少有。不过你可别觉得娘和爹傻,之前你是不是还怕你爹会把你嫁给钱奶奶的孙子?尽犯傻。”
贺槿没想到她知道这事,不过当初也就是脑子一热瞎想,后来想了想就知道不可能。
她嘟嘴去搂徐氏的肩,半埋怨起贺榕来:“怎么林弟什么都跟您说啊?我那个时候就是瞎说的,爹跟娘才舍不得我嫁给他呢。”
“你弟弟跟我说才好呢,平白让我乐一会儿!”徐氏又正色道:“你跟林林都是我跟你爹的心头肉,别看你爹对钱奶奶有求必应,但是那都是小事,要是她敢替她那个孙子跑来求娶你,你爹肯定第一个翻脸。”
贺槿笑着点点头,心头热热的,甜甜道:“知道了,爹和娘最好啦!”
“傻丫头,我们俩不对你好对谁好啊。”
五月的阳光泼洒在青阳河上,粼粼波光映着两岸攒动的人头。宋时祺身着官服立于高台,清朗的声音穿透喧闹的人声:"今日龙舟竞渡,愿各位——"
话音未落,忽见贺家画舫的雕花窗边闪过一抹熟悉的杏色身影。他嘴角不自觉扬起,继续道:"同沐端阳吉庆,共祈风调雨顺。"
台下富商们准备的彩头堆成了小山,金锞银锭在红绸衬托下闪闪发亮。宋时祺余光瞥见贺老爷正领着少年郎们热身,那位总躲在书房用功的贺榕竟也挽着袖管,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没想到林弟也会划龙舟啊。”苏芸倚着窗棂,咬了口甜糍含糊道。
贺槿望着弟弟生涩的划桨动作,忍俊不禁:“爹爹说男儿总要会这个,免得日后被人笑话。”
苏芸听了咯咯直笑,“你爹可真有意思,我还以为这个时候了肯定还会压着他天天在书房温书呢。哎,别今天赛了舟明日提笔都手打颤!”
两个姑娘笑作一团,窗外的龙舟号子声、锣鼓声都盖不住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苏芸拭去眼角的泪花,忽然促狭地撞了下贺槿的肩膀:“你那知县大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贺槿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随后接收到苏芸一个戏谑的眼神,她又正了正神色回答:“可能是回去了吧。”
苏芸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刚才他临河宣讲的时候英姿格外潇洒,多少男女老少盯着着他瞧,怕都知道知县是个年轻的英俊后生了。哎,心里慌不慌?”
她悠悠道:“我们有婚约在身,慌什么。”
宋时祺下定时,是青阳县前所未有的大场面,大半个城的人都来贺家凑热闹了,门槛都要被踏平了,甚至门口的瓦都碎了不少,是有人爬了墙头!
“呦呦呦!正宫娘娘的气势逼人啊!”
贺槿被她的语气逗乐了,笑着让她别闹。
苏芸又问:“婚期定了吗?”
她答:“今年立冬。”
苏芸摸着下巴想了想,“晚了点,不过还好,咱们这立冬也不会太冷。到时候林弟院试中了,你们家岂不是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