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俱灭的伤痛还未从身体中彻底消失，褚云展的意识却在下一瞬再次恢复。

    此时他正努力想要睁开眼，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仿佛千斤重的眼睑，又不死心地尝试了一番之后，他才终于泄气。

    在一片寂静之中，他不由回想起自己死前的惨状：他神魂俱灭，按理来说本不该再有意识，那他现在这是在？

    心中被疑惑填满，正在他彷徨无措之时，一道无机质的声线横插了进来：“你现在不在你所认知的世界之中。”

    忽如其来的声音不由让他一惊，未知的环境、不明现状的现实，都不得不让他心跳加速，他眼皮不安地翻动，试图想要挣脱出自己的困境，那道声音却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徒劳：“别再尝试做无用功了，比起这个，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还能清醒地在这里与我对话吗？”

    这句话成功地让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开口，疑惑道：“...我为什么还有意识？我不是应该...”

    脑海里又开始翻涌起那段可怖、惨无人道的过往，他的眼睫不自觉开始颤栗，仿佛又置身回那个恐怖的场景中。

    “你本应该死了。”那声音不知为何带上了些戏谑，“但谁让有人不希望你死，所以你才得以苟活。”

    褚云展听罢，下意识便想问究竟是谁能这么好心记得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的贱命，但思索间，唇瓣嗫喏了几下，又不再吭声了。

    问了能怎么样，若当初他能认清自身，如今他也不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所以何必再问。

    褚云展心中郁郁，那声线见他这般无趣，扫兴地哼了一声，又道：“谁让你命好呢，不过若让你这般回去了，未免也太过无趣。”

    话落，褚云展忽然惊觉自己的脑中开始源源不断地涌现出一些未知的记忆，他心下惊惶，“这、些是什么...？”

    那声音：“你忘掉的记忆罢了，如今不过是还给你。”

    那些陌生的记忆正在以一种迅速的速度侵占他的脑海，庞大的记忆让他头昏脑涨，一时之间他竟有几分想要呕吐的感受，但偏偏他还动弹不得！

    强撑了数分钟之后，褚云展才终于将那些记忆消化了。

    原来他原本是二十一世纪的男大学生，因为见义勇为，救下了即将被拐卖的小女孩。

    这本来是件功德圆满的事情，怎料人贩子却因此记恨上了他，于是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用面包车创死了他，因为是存心报复，他死的很痛苦，直到他从自己残破不堪、堪称马赛克的躯体中脱离而出，他才由衷地骂出了一句国粹：人贩子，我**你**！

    于是，他——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纯情男大就这样惨绝人寰、惨无人道、凄惨又悲催、潦草地...结束了一生。

    他完全接受不能，守在自己连亲妈都认不出的躯体前，边吐边骂了半个小时，才等来姗姗来迟的黑白无常。

    对比于他，黑白无常就显得专业多了，黑无常甚至对他已经变成“英雄碎片”的躯体评价了一番，才将他勾走。

    后来他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这些前尘往事便都不再记得。

    再入轮回，他投身于一个仙门世家，好消息是这仙门世家十分显贵，坏消息是他是个私生子。

    私生子便罢了。

    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子。

    他的生母是个毫无根骨的凡人，他的父亲则是门中显赫的族老，他曾从母亲口中得知了真相：原来，那日父亲不过是被人暗算，才阴差阳错地与母亲有了结合。

    凡人与仙人的寿元本就天差地别，但终究是父亲毁了母亲的清白，为了不落人口舌，父亲不情不愿地将母亲带回了仙门，但却只是养在后院，在人前也从不提起她的真实身份。

    父亲本就不喜母亲的凡人身份，本想着就这样养着她直到她寿终正寝，倒也算是全了他的过错，却怎料那夜过后，母亲竟然有了孩子。

    父亲惊诧万分，再三思索后，便有了决断，他允许母亲生下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的身份必不能被旁人知晓。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褚云展就这样水灵灵地降生在了修真界中，因为他们母子的身份尴尬，从小他便不受待见，父亲对他们娘两不闻不问，旁的只以为娘俩是不知从何处攀扯亲戚的，平日里虽然不说苛待，但总不给什么好脸色。

    仙门里的小孩其实同凡间这个年岁的小孩无二区别，硬要说的话，就是命比较好，能从小学习仙法，而褚云展在褚氏就是个不知哪来的野种，于是总要被人带头嘲笑、欺负，他不是没反抗，可他依稀记得最初他带着满身狼狈去寻求母亲的安慰时，母亲却用愤恨的声音同他说：阿云，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呢？你平日里避着他们走不就可以了？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很震惊，震惊于母亲竟然同他说这样的话，他以为母亲应当会安慰自己的，但母亲却用她那对好看的唇说出了刻薄的话，他呐呐着，竟再说不出什么别的了，自此，他也明白了一件事，他母亲应当是不爱他的，甚至她应该是恨他的吧？

    至此，他便不再挣扎了。

    他就这样无知无觉活了十数年，终于有一天，意外降临了。

    ——他家被屠了。

    那一日，上至他几百岁的老祖，下至门口看门的大黄狗，全家上下几百口人一夕之间竟然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那手段之残酷、果决，任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卧槽，简直是在世阎王。

    兴许老天爷瞧他前十几年的人生太过悲惨，他外出采买竟意外地躲过了一劫。

    但他回来的又实在不凑巧，竟被人抓了个正着。

    那人负责扫尾，只为了看看有没有活口。

    与他娘不同，父亲偶尔善心大发，还是会教他些修炼之法，他虽没什么天赋，但好在勤勉，多活个数十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但这点小能耐在屠人满门的刽子手眼里，显然便不怎么够看了。

    他依稀记得，那面目可憎的刽子手给了他出了个选择题：“是废了你的修为，从此只能做个废人？还是现在用全力为全家报仇？”

    他自知自己的能力，于是犹豫之下，还是选择了前者，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若他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他满心以为能够逃过一劫，怎料那人根本不讲武德，非但废了他一身的修为，还给他下了一身的咒术，临走还不忘嘲讽他一句实在天真。

    他恨地牙痒痒，看着家中的满目疮痍，有些尸体甚至因为太碎了，根本认不出谁是谁，他拖着已经满身咒术的身体，在尸横遍野里，不断寻找自己母亲的身体，却如何也找不到。

    想着自己也即将死期将近，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躺倒在尸山之中，临了，在闭眼前却感受到有什么事物降临在他身边。

    再醒来，便是在一个全新未知的地界。

    他身上已经被妥善处理过了，他惊奇于自己的现状，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你醒了？感觉如何？”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被声音吸引过去，只见那人关切的目光，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敢置信地呐呐道，“...已经好多了。”

    那人见状，笑容更甚，“不枉我费心照料，对了，还不知你叫什么？”

    他怯怯地瞧着，回：“褚云展。”

    ...

    那人名叫沈叙白，当时正巧在周边云游，突然之间觉察了褚家那传来的异动，便想去探查一番。

    于是水到渠成地救下了只剩下一口气的褚云展。

    沈叙白是个好人。

    褚云展无数次地这样想着。

    他为了自己，甚至废了心思，花了好些个时日，去研究如何拔除自己身上的咒术，甚至在拔除咒术之后，还破格收他为弟子，教他法术。

    这简直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于是褚云展暗暗发誓，今后若是沈叙白有能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他肯定肝脑涂地。

    却不想，未来，他为了自己的这句妄言付出太多。

    神魂俱灭的苦痛真的太过痛彻心扉，如今若能重来一回，他再也不敢痴心妄想能再改变什么了。

    只是欠沈叙白的人情...

    就在这一念想甫一出现在他脑海之中，他便不自觉想起偶然窥见的痛苦的双眼，他心中又闷又痛，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无能，索性自暴自弃地不愿再想。

    那只现声音不见人影的存在，见他这般痛苦，似乎觉得有些意思，看够了热闹之后，便心情大好地道：“看来这段经历给了你一个非常好的教训。”

    褚云展无言以对之间，那道声音又道：“既然能再来一回，就老老实实做个无足轻重的小炮灰吧...这个世界不过是个po文罢了，你的那点反抗也不过是主角中play的一环罢了。这次，主角之间的事情...就别再插手了。”

    po文？

    是他想的那个po文吗？

    “shif...”t——

    褚云展一句骂话还未完整说出，脑中不知为何轰地一声，意识却就此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