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零星光亮透过栈窗洒进室内，风将藕粉色的帐子吹起，帐子上方的绳结与楣板碰撞发出闷声。

    沈清苔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她手指紧攥被褥，眉头紧蹙，额上细汗淋漓，似是被梦魇住了，忽然之间她的五官拧成一团，喊道“师兄！”便睁开眼坐了起来。她面色惨白，只有两行清泪落了下来，看着好不可怜。

    落影山上除了她和师兄再无他人，裴予听到她的声音急忙赶了过来，看见她这般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师兄。”沈清苔眼中还蓄着泪，睫毛挂着湿气，只是盯着他看。

    “又梦魇了？”裴予想伸手给她抹泪，却又想起些什么，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嗯。”沈清苔咬了咬嘴唇，含糊地答了一声。

    裴予轻轻叹了口气，熟稔地拍了拍她的背，“天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在这陪着你。”

    沈清苔脸有些发烫，眼睛别过他拍她背的那只手，随后躺下，“师兄，我已经不是3岁的小丫头了。”

    裴予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些，“阿苔，睡吧。”

    空气中带着裴予身上特有的香气，沈清苔闭上了眼睛。在8岁时，她的父亲，也是裴予的师父，便下落不明了，有人说他叛逃正道与魔道勾结，连唯一的亲生女儿也不顾，也有人说他在混战命殒。梦魇是她从小便有的毛病，她儿时不懂，以为总能梦见爹爹离行前同她和师兄的交待只是偶然，现在想来她梦见的种种总与她现实的遭遇相同。

    她已经连续几天梦见裴予了。梦中，裴予为了朝明山的谢铭玉堕入魔道，在谢铭玉成亲之日率兵攻打朝明山。红月当空，漫山遍野的雾障迷得她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她只记得她满眼是泪地跑向裴予，裴予望向她时目眦欲裂，额头的堕魔印如血，她想叫他收手，想叫他跟她回落影山，想吐露自己从未流露的情谊，还没等她来得及到他身边，她只觉心头一痛，而后她满眼皆是血，她的，裴予的，所有人的……

    她没能救得了爹爹，裴予是这世界对她最好的人，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一定要护住他。

    裴予静静坐在床边，待她气息平稳后，伸手轻柔抚摸了她泛红的眼角。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沈清苔紧攥着他衣袖的手，却被她这个习惯取悦到了，他将衣袖从她手中挪开，换成了他自己的手。他饶有兴致地捏了捏她的小拇指，“阿苔，你要乖一些才好。”

    沈清苔再醒来的时候，裴予已不在她的身边，她知道他去准备早膳了。落影山乃她父亲的地盘，她父亲下落不明后，门众子弟皆拜入他山门下，独留她这个落影山遗孤和他父亲的开山大弟子裴予。裴予年长她6岁，明明那时也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人，却学着替她梳发髻、做饭菜、洒扫住所，如今也8年有余。她习惯了裴予在落影山的日子，一想到日后裴予会离开这里与相爱的女子成亲，会体贴入微地照料其他女子的衣食起居，会为了她入魔，弃众生不顾，沈清苔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她风光霁月的师兄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他会与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而不是受到千万人唾弃……一想到那个让师兄甘愿舍弃一切的人，她心里不由得生起了绵长的苦涩和难以忽略的嫉妒。

    沈清苔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后去到小厨房。进门时裴予已为她盛好了粥，碗筷整齐摆放，沈清苔坐下，抬头望向裴予，“师兄，当时掌门说愿你拜入他门下，你为何拒绝？”

    “我对剑器无意。”裴予给她夹了她爱吃的虾饺。

    “我没那么好骗了，若你对剑器无意，那你为何避着我在后林练剑？”沈清苔因气急脸微微泛红。

    “你看见了？”裴予的筷子顿了顿，神色凌厉，但一瞬间又恢复如初，“我总要护着你。”

    “你怎么护着我？你早晚是要成亲的。”沈清苔心中涌上一阵酸涩，低下头自暴自弃道，“我也早晚要嫁人的，师兄，我有爹爹的落影剑法护身，一般精怪近不了我身。你待我这般好，如今我也及笄，爹爹的救命之恩你也算还清了，你不必被绑在这落影山，和这漫山的树影相伴。”

    “你赶我走？”裴予袖中的手不自觉捏紧，眼睛已泛出微微红光。

    “不是的不是的……”沈清苔抬起头来，裴予已恢复如常。沈清苔眼中湿润一片，她故作逞强地胡乱抹着眼泪，嘴角挂着假笑，却不知比哭还难看。“我胡乱说的，师兄你别生气，我就是因为快到的斗会太紧张了，睡得也不好，才胡言乱语。”

    裴予自认是个冷心冷情的人，留在落影山只不过清净，照顾这小丫头也只不过是那老东西给他下的双生咒。可她小时候总喜欢在他身后跟着跑，抱着他的胳膊要他抱，如今大了更是比儿时还不让人省心。

    裴予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在给沈清苔抹泪了，柔软的睫毛轻扫过他的指尖，滚烫的泪仿若落在了他的心间。裴予有时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这么的柔软和温热，连泪水也是滚烫的，像是能把他的心烫出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