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东·边陲小城
北东的冬日缺少细雪绵绵的意境,尘暴一样的风雪暴力镇压一切柔软的情绪,逼得人骂骂咧咧躲回家咂巴一口白酒,昏昏沉沉地懒睡过去。
庄城的冬天是典型的北东之冬,严寒、料峭、空茫。
方一粟手臂挎着菜篮,手揣在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雪地里行走。
大雪纷飞,石砾大小的雪颗粒砸在她乌黑的发顶,又被人体的温度融碎,形成漂亮的碎钻。
这雪太大了。
她身子有点弱,总被人调侃不像北东人的体格,在大雪里穿行实在有点吃力,别说还挎着重量不轻的菜篮子。
“哎—”
她好像听到大雪天有蚊子叫,可能是累出幻觉了。
“方一粟!方——一——粟!!”
坏了,这蚊子还知道她叫什么!
她昏昏沉沉地想。
突然,她感受到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向一旁歪倒,又被硬生生支棱起来,同时手臂上属于菜篮子的重量消失不见了。
方一粟愣愣地抬头,入目是一张帅脸,是那种属于粗犷野气但不流里流气的大哥级别的帅。
她一下就呆住了,眼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敢看这张帅得掉渣的脸。
由于工作原因,她认识的俊男靓女不少,还不至于看帅哥看到失神的地步。
问题是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她平稳高中生涯中的惊涛骇浪,她市级优秀学生代表荣誉的毁灭者,她高考考去地图对角线的直接原因。
她的初恋兼早恋对象——
林尊书!
她一定不能先开口!
...
...
...
“天气好冷啊,是吧”好安静,她有点受不了。
“是啊,就像你抛弃我那个冬天一样冷。”他冷冷一笑。
...还不如就这么静静了。
其实几年不见这家伙还挺有气场的,刚刚自己都差点被他唬住了。方一粟眼睛不受控制地滑向这人手里拎的小碎花菜篮,如果没有这个坏他逼格的蠢道具的话。
他敏感地捕捉到方一粟的眼神,像抛苹果一样颠了颠菜篮子,非常之轻松写意,语气嘲讽:“怎么样?你不就喜欢这种装模作样的么,啊,”他弯腰凑近,雪白的热气扑在她脸上:“这叫,绅士风度,对吧。”
什么时候帮忙拎个菜就叫绅士风度了。
她有点不想跟这人说话,主要是林尊书说话夹枪带棒得太明显,她不太擅长进行这种不和平的交流。
而且天气太冷了,她隐约感觉到自己有点发热。
“你怎么......”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皱了皱眉:“算了,跟我进来。”
方一粟这才发现,他俩停留的位置正好是一家ktv的门口,林尊书长手一揽,她就被环进他怀里,不受控制地被他用胸肌推了进去。
暖气扑面而来,略大的温差激得方一粟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弱死了,和以前一样娇气。”
还真是见缝插针地嘲讽啊。
“大哥,这位是?”
方一粟的目光被眼前的小黄毛深深吸引,此人眉目清秀,但谄媚之意都快溢出来了,而且嘴角咧出一种相当狗腿的弧度......
实在太像当初的林尊书了。
是的,林尊书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有逼格,身高腿长衣品在线,貌似还当了ktv领导级人物,其实他高中时期就是一个十足十的小混混,头染黄毛,脚踩豆豆鞋,还是热衷于到处认大哥的那种,当然他的终极目标是自己当大哥,收服一票中心耿耿的小弟,称霸庄城,威震北东。
这个终极目标林尊书只跟她说过,在别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小狗腿子黄毛。
这让她不禁回忆起了他俩刚谈的那段时间。
好像是高二吧上学期,她也记不清了,那个时候他就不太出现在学校了。有一次她帮老师批改作业到很晚,出校门时冷风阵阵,她真的特别想念自己温暖柔软的被窝,于是加快脚步以求尽量缩短时间。
“这酒喝的,有什么意思,害——”
“明哥别生气,别生气!来,泥狗来一段给哥看看!”
“泥狗别的不行,就是能吹瓶,酒量包教明哥满意,愣着干嘛,吹啊!”
其实在北东,烧烤店出现这种状况非常常见,简直可以算得上温和,酒意上头一群人动辄砸瓶子一言不合就开战砸店的场面也比比皆是。
她本来打算直接路过的,直到泥狗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小黄毛,脚上穿着豆豆鞋,光裸的上半身肌肉单薄,瘦到锁骨突出一个尖锐的形状。
原来林尊书的外号叫泥狗呀。
方一粟站在原地,今天没下雪,烧烤店把门敞开着,她能清晰地看到店内的情况。
林尊书拎着酒瓶子,好像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点头哈腰地站起身,拎起酒瓶子就对着嘴灌,好像那不是人体器官,而是一个没有知觉的倒酒漏斗。
一瓶。
两瓶。
三瓶。
他没有喘息,没有任何灌酒以外的动作,似乎连眼球都没有转动,一直是半阖着,好像在逃避看到什么东西一样。
...
她的眼睛好模糊,计算函数都不在话下的脑子当时连计数都不会了。
第二天他送了她一个她眼馋了很久的点读笔,在当时要好贵呢。
“你是要去大城市的,说不定还能考出国,在国外英语可重要了!用这个学英语方便,你用用看”收人礼物的是她,林尊书倒不好意思了,脸上挂着有些羞窘的笑:“我不太懂,都说这个好,你别看不起这小玩意就成”
方一粟回过神,心里有点酸酸的,还有点为他高兴,忍不住说:“你现在真的收到小弟了,真气派,恭喜呀。”
林尊书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后背不自然地挺直:“还行吧。”,又说“买点发烧药来。”
这句话是对小黄毛说的。
小黄毛十分机灵,哎了一声就麻溜窜了出去。
这下冷清的ktv大厅里只剩下一对旧情人。
“听人说你现在玩互联网?”林尊书把她摁到沙发上,自己双手插兜,弯下腰,双眼死死盯着眼前面色复杂的前女友:“你也去干直播了?天天喊大哥内种?”
方一粟啼笑皆非:“什么呀,我是网剧编剧,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
“不用劳烦你给我科普常识了”林尊书打断:“就是音符视频上编故事写狗血爱情剧的活,我妈经常看,我懂,不用你教。”
真不赖,这人都学会抢答了。
“那你还能接触到演员吧,跟我讲讲呗,那些演员平时都啥样?长得都挺好看的吧?”林尊书好似乎对她的职业爆发了奇妙的求知欲,甚至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一脸故作天真的好奇。
方一粟可太懂他了,知道他试探背后的真正的抓心挠肝。
她细白的手指覆上他的掌背,感受到一股不自然的僵硬,语气温和
“我喜欢那些好看的男孩子,他们都很热情。”她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我也,爱上过其中的几个。”
爱上过。
她说爱。
他知道,分开这么久,按她的性格不会还对他这个前男友耿耿于怀,接触上新人特别正常,这真的没什么好难受的,他没这么死心眼。
可她说爱。
高中的时候她漂亮成绩好,性格还温温和和的,老师同学没人不喜欢她。
而他林尊书呢?
“就是个小混混,将来没多大出息。”这是他最常听到的评价。
所以他在方一粟面前总是害怕,他怕方一粟就是把他当狗一样逗着玩,还怕她和别人一样看不起他,他怕方一粟不是真的喜欢他。
有一回他打了一个跟她示好的学生,受了处分,对他来说处分这种东西属于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他也不在乎什么荣誉。
可是方一粟很生气,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发火,雪白的脸颊被怒火烧得通红,眼神却是冰冰冷冷的。
当时他们约在学校小树林见面
“我知道你为什么打他。”她说话一向直接:“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很生气。”
他委屈得要命:“凭什么,我真的很害怕,我......”
“我只会喜欢你。”她直接细声细语的:“你在不安,尊书,我都知道。”
她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抱紧怀里,这使他的背部不得不保持一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可他一点也舍不得离开。
“我的心就像一个很小很小的房子,只能住进一个人。以前这里是空的,现在你来了。”她的声音如同远方天籁:“只要你不离开,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进来。”
他当时感动得差点当场给她跪下。
可是方一粟,你现在把我从你的心里赶走了。我不接受。
他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酸楚,几乎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保持正常的声音,而不是没出息地掉眼泪。
一时寂静无声。
“那你呢”方一粟感觉自己有些残忍,:“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因为她已经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