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上京城内人影绰绰,街边不少商铺全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虽已是寒冬腊月,细雪扑簌,仍有不少百姓撑伞在采买各家中用品。
本是一片祥和喜乐的场景,却见一衣衫褴褛的女子脚步蹒跚地走在雪中,行人不免投来探究的目光,可那女子却丝毫不顾身侧传来的窃窃私语,踉跄踩过积雪,血渍晕开如朱砂,染透了她攥紧的妆奁。
那女子似是体力不支,在一家香铺前倒了下去,嘴里念着一些话语,似是在说“沈”。
香铺里一伙计打扮的女子开了门,见倒在门前的身影吓了一跳,连忙将其搀扶着进了里屋的床榻上,之后便急匆匆地赶往另一间屋子,掀开帘子后只见一男子端坐于椅上,身着一件玄色织锦长袍,衣料上绣着暗色云纹,腰间束着一块冷光闪烁的墨玉,头发用一素净的束发冠固定,一手握着一本书,另一手撑着头。
他生得煞是好看,鼻若悬胆,唇若朱涂,此时正微微皱着好看的眉头,听见声响抬起狭长的眸子看向进来的女伙计。
“老爷,有一女子倒在店铺门口,奴婢见她冷得浑身哆嗦,便擅自做主将她引到奴婢的房间里了。”
被称作“老爷”的男子继续低头看向手中的书籍,说道:“找个大夫把她治好再让她走,盯着点。”
“是。”女伙计应声退了下去。
下房内,床上的女子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阖着眼却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表情也狰狞不堪。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光,燃烧着的房屋和在火光中的人影。
“眠儿,拿着这个快走。”
“不,娘,我要和你一起出去!”
被坍塌的房梁压着的妇人将一妆奁塞到眠儿的手中,然后用尽全部力气将她推了出去。
“妆奁里有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答应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泪水夺眶而出,刚滴在地上便化成一片雾气消散,火光渐渐将她吞噬……
“娘!”
床上的女子猛地坐起了身子,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醒了。”
此前那位女伙计正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连忙走到了床榻边将一块点心递了过去。
“你先吃点东西吧,大夫说你进食太少再加上天气寒凉你又穿得单薄才会昏过去。”
床上的女子没有接过点心,只是四望环顾。
“这里是哪里?”
女伙计见状又将点心放入了盘中:“我叫碧云,是这里的女伙计,这里是我们老爷的香料店铺,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见你昏倒在了店门口就将你引了进来,我们老爷心善给你请了大夫,让你调养好了再离开。”
床塌上的女子却并未领情,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诶,姑娘你现在还很虚弱呢。”
话音未落,女子就跌落到了床榻边,碧云连忙又将她扶了回去。
碧云将被子替她掖好,轻声安慰: “姑娘你好生歇息,待病好之后再走也不迟。”
眠儿虚弱点头,轻咳出声:“多谢姑娘相助。”
碧云微微一笑: “不必客气,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床榻上的女子静默了一瞬:“叫我眠儿便好。”
碧云听后起身道:“眠儿姑娘你好生歇息,有何事唤我便成。”
说着便走出房门,将那一盘点心留在了塌桌上。
待碧云走后,眠儿起身将点心囫囵吞下,她从溪木村一路走到京城,这是她第一次填饱肚子。
对了,妆奁。
眠儿慌忙寻找,指尖在枕头旁触摸到匣子的冰凉,她松了口气,忙打开了妆奁,只见里面放着一封信和一块润白玉佩。
将那封信拆开后,娟秀的字体展露:
兰儿,我知沈府断不可能有我的容身之处,若是这封信交到了你的手中,那便说明我的时日无多。
这么多年我在沈府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却未曾换来一丝一毫的真情,现如今我已心灰意冷,我唯一的牵挂便是我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我已为他取好了名字,若是个男孩,便叫云眠,若是女孩便叫雨眠。
兰儿你跟随我多年,我只放心将眠儿交于你,我只希望他能离开沈府这吞人的地方,平安一世。
这信中的兰儿便是她的养母,而她便是信中的雨眠。
眠儿将信封重新装回了妆奁,将那块玉佩握在手里,猩红的眼睛快要滴出血来,心下更是满腔恨意:娘,我定会查清你和母亲的死,在这沈府好好活下去。
隔天一早,眠儿已可以下床行走,磕磕绊绊走出房门想要亲自去向店铺东家道谢,却未曾想到在偌大的院子内迷了路。
一路未见到碧云,鼻尖却传来丝丝香气,眠儿不觉间来到一院落,院落内没有人,只见一香碾置于桌上。
眠儿上前闻了一下,里面有降真香,安息香和少许龙脑,甜暖如蜜,可细闻之下却又甜得有些发腻。
见四下无人,眠儿从一旁取来纸笔写下几行字之后便离开了院子,却没注意到在她走后一男子从房中走了出来拿起了桌上的纸。
“眠儿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眠儿正在苦恼从何处返回时,听见了身后传来碧云的唤声。
“碧云姑娘,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现下准备走,不知可否引我见你家老爷一面好当面道谢。”
碧云垂眸:“我家老爷不喜外人打扰,特地嘱咐让姑娘身体好了自行离去便是。”
听及此处,眠儿便也没再坚持,点点头向碧云道别后就离开了香料铺子。
碧云一路返回到院落内,对着正站在桌前的男子行了礼。
“老爷,那女子已经离开了,似是有什么急事,不过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男子没有说话,看着纸上的字:将龙脑换做金颜香,可中和甜腻之味,也有安神之功效。
“去取五钱金颜香来。”
碧云领命之后退了下去。
而在一府邸前,一瘦弱的身影出现。
看着房檐下写着“沈府”二字的巨大牌匾,眠儿缓缓走到门前叩响了大门上的衔环。
一小厮开了门,看着眼前穿着邋遢的女子嫌恶地摆了摆手。
“快走快走,没有吃的。”
而门前的女子却不为所动,一双杏眼直直盯着眼前的小厮:“我是沈府二小姐,沈雨眠。”
小厮却突然发了笑:“什么沈府二小姐,沈府只有两位小姐,大小姐和三小......”
说到此处,那小厮似是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慌忙大喊着朝府里奔去。
沈雨眠还未等到小厮回来便见一妇人身着暗紫色竖领袄,下束青灰八宝纹棉裙,梳着慵妆髻,头插梅花银簪,从游廊匆匆奔来。
此人是沈府主人沈崇的副室林氏,本名唤作林珍舒。
“果真是雨眠吗?快快进来,让姨娘好好瞧瞧。”
说着便拉着沈雨眠上下打量一番。
“雨眠给姨娘请安了。”
沈雨眠还未行礼便被林氏拉了起来。
“快些起来,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可叫家里面好找,怎得瘦弱成这副模样。”
沈雨眠还未开口,之前的那位小厮回来了,说是秦姨娘请她进去。
那位林姨娘忙拉着沈雨眠进了正厅,正厅里坐着一妇人,身着墨色竹叶纹竖领袄和百鸟朝凤织金马面裙,头梳挑心发髻,戴着珍珠样耳饰,显得雍容华贵。
此人是沈崇的侧室秦氏,本命唤作秦芝。
沈雨眠上前行了礼:“雨眠给姨娘请安。”
秦氏将茶盏拿起喝了一口,说道:“你说你是沈家二小姐沈雨眠,可有人或物作证?”
沈雨眠掏出袖中的玉佩递上前去,秦氏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番,摸索到了玉佩上刻着的“蕖”字。
“你先安顿在竹绵阁,等老爷回来后再作商议。”
秦氏将玉佩还给沈雨眠后让身边的丫鬟领着她去了竹绵阁。
待沈雨眠走后,一直未说话的林珍舒慌张走到秦氏面前,见四下无人开口说道:“前后也不过三日,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林氏语气略带焦急:“莫不是这丫头知道了什么,要是将那事给揭露怎么办?”
秦氏斜睨了她一眼,语气略带嫌弃:“那时她不过是襁褓里的婴儿,能知道什么,一个小丫头罢了,何必慌张。”
林氏听罢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上次放火让她跑了,现如今她已是府中二小姐,更是难动手了,不过我早已备好应对之法,就看她到底能不能进这沈府。”
秦氏说罢勾起一抹笑,抿了口茶水。
另一边的竹绵阁中,沈雨眠洗浴过后只着裹胸站于镜前,只见镜中纤弱的躯干上各处分散着烧伤后的疤痕。
“二小姐,奴婢来送衣裳。”
听见门外丫鬟的声音,沈雨眠忙穿好里衣将丫鬟唤了进来。
将之前破旧的衣服丢掉后,她换了一件碧青色立领袄,下着花纹镶边马面裙,头发用一银簪随意绾起,恰露出雪白的脖颈。
将镜子里的自己打量了一番,恍然间像是看见了养母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梳发。
“眠儿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沈雨眠刚要转身,养母却消失不见。
她正暗自伤感,却听见院中传来了叫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