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对方这一句话，时衍第二天特地跟着贺方川去了食堂，又快速吃完饭，自己去了教室，这时间人才来了一半，不少人已经拿起英语书看单词，浓厚的学习氛围，他往最后一排看，谢詔也来了，时衍佯装不在意地走到自己位置上，看了身旁人一眼。
昨天对方确实是这么说的，他也点了点头以示知道了，然后……
然后就没什么后续了。
时衍扭过头闷声咳嗽，头脑有些发晕，看着玻璃外的人流，有些懊悔的想，万一人家说着玩的呢？
他把半挎着的书包塞进桌兜，从里面掏出英语书，装模作样的支起来，这期间又是扫了一眼。
药呢？
难不成还要他主动要？
那不如不要。
时衍把英语书凑得极近，嗅到上面难闻的纸质味，头晕的更加厉害了，窗户似乎不紧，还在窗缝里滋滋冒凉气，他缩了下身子，纠结地用余光打量谢詔。
“欸。”时衍轻轻地用胳膊肘敲了敲旁边桌子，他凑过去，将头埋在书后面，妥协道:“药你还有吗？”
谢詔瞳孔在英语书的范围内扫了几眼，侧眸点头，右手在桌下拿着什么东西，然后递给了他，提醒道:“一天三次，饭后吃。”
时衍点点头，将药收到了自己课桌，缩着指尖听多媒体上的单词诵读，感冒来的快去的也快，又像是夏天留给他最后一次眷恋的礼物。
这几天没缺席的校园生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枯燥，反而有不少新鲜好笑的趣事像邮件似的接踵而至。
如果说贺方川是其中一个邮递员。
那于舟就是其二。
时衍伏着身凑到前桌身旁，听着那人眉飞色舞的阐述:“我说真的，时衍你听过没，昨天晚自习那男的把实验楼灯管拆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这种人怎么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啊哈哈哈哈哈，据说是晚上熄灯太早，他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要学习啊哈哈哈哈哈。”
于舟拍着大腿狂笑不止，比着个指头接着说:“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等着体育课跟你说，现在我得去上个厕所，等我体育课说啊哈哈哈哈哈。”
对方说着说着就跑出了教室，时衍敛起嘴角剩下的笑意，和贺方川一起跟着队伍去了操场。
深秋的凉风刮着时衍的脊背，他怂了下肩，坐在篮球场旁的看台打瞌睡，高中的体育是远没有初中重要的，因此体育老师不会额外重请，一般是由学校无事的领导担任，管理六班的是个头发浓密的青年，时衍好像听别人提过一嘴，他和安主任一样是管纪律的。
出了学校的领导格外祥和，此时已经跑完了热身，青年招呼着同学围成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方欢声笑语的。
但也有不合群的，譬如刚接到电话的时衍，他扫了眼来电人，先是觉得一口气吸不上来，后边才缓和下来，跟贺方川打了个招呼，绕到操场背面去打电话。
他刚一接通，对面就“哎”了一声，似乎很惊讶:“这个时候能接电话，是不是又没上课。”
时衍压着眉站在树旁，从裤兜里翻出一支烟，背着风点了火，他吐出一口气，轻哼:“嗯。”
说实话，他其实也不怎么喜欢烟味，但遇到没法解决的问题时，时衍又觉得烟很好闻。
“就我上次说的事，你……”时平海一顿，问:“解决好了没？”
“什么事？”
时平海犹豫几秒:“还能是什么事，你又不傻，就那件事……”
时衍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揉了揉眉心，截住他的话:“你回来再说。”
那边囫囵说了几句话，他都没再听着，便利店门口的帘子忽然扇动下，时衍刚巧吐出一口烟，薄薄的雾中缓慢涌出一个人影，他几乎是看到那人的第一秒，瞳孔就细微的震了下，然后平淡地笑了声。
他把电话移开，左手并着烟抵住话筒，轻快地吹了声口哨，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什么，时衍眼尾微弯，在丛林遮掩下，墨色的眸黑得更加透彻，他调戏:“见面频率挺高啊。”
他这话说的不是毫无道理，除去刚开学那几点，时衍甚至感觉他和谢詔几乎天天见到，而且不是上课见到，是每次的偶遇。
“我先挂了，等你放月假了我跟你谈。”
说完这句，时平海的声音就彻底切断。
时衍装回手机，看见远处的谢詔愣了下又缓慢的走过来，时衍垂眸，将烟头摁灭在墙上，这几秒的功夫，对方已经走到了并排。
他转回身，将烟捏在指尖，顺着一条路往出走，时衍舔了舔唇，被忽然撒过来的阳光遮了下眼，他低头，刹那间看见一道手影闪了过来。
谢詔:“吃糖吗？”
对方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时衍看了眼那一手不同包装的糖，有些惊讶的看他，半刻才拿出一颗，抛出下一个话题:“谢谢啊，下节什么课？”
“周五没课。”谢詔收回糖，抬头看前方，说:“老师开会，咱们数学周测。”
时衍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可这么长久的沉默又不怎么好，他想了半天才又说:“你是数学课代表？”
“嗯。”谢詔应了句，几秒后才问:“怎么了？”
“没怎么……”
时衍指尖在裤兜旁轻轻挨着，谨防手机一不小心掉出来，他垂眸扫了几眼，安心后才又把手塞进了衣兜，这是他这些个天第一次明显的察觉到秋天来了，时衍的视线被吹乱的发丝遮了个大概，他脑袋微昂，喉结滚动一下:“你来这里干什么，买东西吗？”
结合对方刚刚递过来的糖，时衍觉得非常合情合理。
“不是。”
“……”
谢詔道:“来拿东西。”
“哦……”
时衍被风吹得眼疼，白皙的肤色被阳光一晒，整个脖颈都漫起了皮下血色的红，他点了点头，踢脚边掉落的石子。
这小卖部在操场深角，后面栏杆刚好截着条长街，相隔几米，就有几栋高耸的居民楼，阳光被遮的干干净净，而一些规定不允许送东西的时间，在这边拿的倒也挺多。
因此，他说这话是挺正常的。
路不算远，除去刚才的话题，两人一路无话的荡到操场边界又分道扬镳，他伸手挡阳光，从指缝去看外面的路况，只是片刻间，什么物体摩擦到小腿的痛感就传遍全身，时衍几乎当下腿颤了下，他轻“嘶”了一声，皱着眉去看。
“哎，抱歉啊。”
一道含笑的男声传来，缓和的情绪又被那人激起，时衍冷着脸，去看声音的来源。
那张脸说熟悉又不多见，说不熟悉，却在每次上课时总能对上对方打量的目光，时衍向来有记人名的习惯，所以即使上课来的再少，他也能喊出那人名字。
曹正龙看见对方的表情楞了下，转而才恢复了情绪，叉着腰轻佻道:“本来是想吸引那边美女的注意力，没成想，撞上你了。”
时衍偏头看了眼身后，没人，低垂眸子被光照成了琥珀色，从远处看不出神色，他站在原地，在人群泱泱的操场上极其惹眼，时衍没有动作，只是直直的看着这个方向。
这里站着两个人，一是刚才平白冒出几句话的曹正龙，另一个……
时衍眼睛眯了下，表情有了很小的浮动，他收回视线，轻蔑的转转眼睛，刚要走动的脚也停下来，他踩住滚过的篮球，向那边昂了下头:“过来捡。”
那边一下子沉默，曹正龙张着嘴迟迟合不上，像是没想到他这么问，侧过头绷直嘴:“牧徳，这怎么办？你不是说他不会在意的吗？”
被叫人没说话，皱着眉看过去，他咬了下牙，觉得烦:“叫你去捡就去捡啊。”
曹正龙想反驳什么，可迟缓半天，还是没说话，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眉宇间难失忧愁。
“等等。”
时衍淡淡地叫了句，他懒洋洋的插着兜，校服拉链扯到了胸前，黑色内搭衬得皮肤很白，在这人流如海的操场，耀眼的让人难以移目，男生摇头，语速缓慢，一字一顿:“让他来。”
牧徳脸上的表情几乎一瞬间由漠不关己转变为嫌恶，他扯了下嘴角，嘟囔着:“凭什么？”
这话声音小，牧徳说完这句就妥协的走过去，虽说到了九月，可温度丝毫没有下降一点，他擦擦鼻梁上的汗，弓着身去拿时衍脚下的球。
牧徳表情有些菜色，他试着拽了两下，可球纹丝不动，被太阳联合着尴尬逼出的汗珠滑落地面，牧徳抬起头，看见时衍凸显的喉结和对方打量下来的眼眸。
时衍微微低头，身子半俯，可手却在兜里纹丝不动，他凑近，疑问:“你觉得我傻吗？”
阳光被挡住一些，牧徳的发丝被晒的发烫，他脸红耳赤，指节用着力，胳膊处薄薄的皮脂下爆出几条青筋，他气急败坏的抬头:“我哪知道，你给我球啊！”
时衍笑意重回，他重新站直，短暂的愉悦让他如沐春风，短暂的凉爽了下，时衍眯着眼看了眼来时路，神思放松一段时间。
他是能想到牧徳会岔开话题的，虽说这学校嚣张跋扈的有钱人不少，但还真没多少仗着有钱来学校虚度光阴的，他们的趾高气昂给的永远都是靠成绩上来的人。
等于说，他们惹不起，也不敢惹。
想到这里，时衍又把视线放回去，思考这人叫板的理由，也清楚开学嗤笑的声音里绝对有他一个，只不过忍多了，牧徳怎么还真以为他因为之前的事害怕了？还是退缩了？
时衍想笑，没一点夸张的成分，他扬眉，轻问:“怎么敢的？”
牧徳没说话，维持着那个尴尬的动作。
“嗯？”
时衍想完这件事，也扯出来另一个不满的事情，他却没怎么生气，只是觉得好奇:“顶着我高一同学的身份讲报道，很自豪？”
周围的气氛又安静下来，不知是哪一片忽然喧闹，时衍鞋尖抵着篮球，忽的抬眸，便看见传说中的体育老师飞速跑来，大声嚷嚷着:“哎，干嘛的，你俩！！”
时衍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自在地放下脚转身离开，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听到贺方川的一道喊声，不过，再次之前，他先听到的耳边的风声。
砰——
时衍侧头堪堪躲开，他眉头压下去，听见牧徳的骂声:“我操你妈。”
紧接着，是更极速的风声，时衍回眸，看见一个握紧的拳头正在袭来，他瞳孔骤然放大，又迅速的低了下头，插在兜中的手也抽了出来，趁着牧徳出拳的背身，以同样的姿势回击。
牧徳踉跄几下，实在没想到和自己料想的差池这么大，他刚要回头，腰窝突然挨了重重的一脚，一下没撑住，瞬间擦倒在地上。
“可以啊。”
男生轻快调笑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惊呼中。
“停！”
体育老师连忙赶来，与他一同的是黑压压的人群，时衍在其中瞄到了贺方川，他垂了下眸，看见地上因为自己动作过大而掉出来的手机。
牧徳很快被人扶起来，曹正龙警惕的看了眼不远处站姿松散的时衍，质问:“你怎么打人？！”
周围的话语围着这句话迅速发酵起来，体育老师只觉得此刻头脑发烫，他比个停的手势，来回摆头看着两人:“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曹正龙立马正义起来，举着手参与了这场聊天:“我们打个球，不小心扔到时衍脚边，他让我们自己捡，结果就用脚踩着球不让捡，然后还打牧徳，还打人！”
他说到这里还十分气愤，一手撑着牧徳，一手指着时衍:“你凭什么打人啊？”
周围又安静了片刻，众人默契的吞了下口水，然后看见时衍满不在乎的直视过去，他一眉扬着，一眉落下，颇有种执着的探究精神。
打人者颔首，反问:“你，凭什么管我？”
“我需要你的认可吗？”
安静中，贺方川好像听到近旁的体育老师轻轻的骂了句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