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往后一段时间,庄月明照旧被关着。然而外头夺权的腥风血雨终于也悄无声息地渗入院子里头。
为了给庄月明解闷,谢决把府里头的花园翻修得很漂亮,专供庄月明游玩取乐。庄月明无事可做,平时看医书,乏了,只能到这儿转几圈。
那天也是如此。
第一次发现花园里的池子原来竟养有许多锦鲤,庄月明很少见这种生物,难得新奇凑近前看。当时不是碧荷在他身边,陪着他的是一个面生的侍女。
于是毫无防备被人摁着头颅推入水中。
在又冷又漆黑的梦里魇住许久,庄月明才终于颤抖着惊醒,无助地缩成很小一团。
原本将他搂在怀里的谢决心疼地将他搂紧,用手指轻柔梳顺他垂落的长发,吻他发顶,安抚说:“没事了,没事了。”
他将切成小块的蜜饯喂给庄月明,耐心地喂他小口小口喝水。动作小心至极,仿佛庄月明下一秒就会消散离去。
等庄月明再好一些,谢决开始清洗府中上下。当然是秘密的,他并不想皎白明月被染脏。
然而看见被人引着亲眼目睹他杀人,面容苍白、身形不稳定的庄月明,谢决心里一声低叹。
真烦。
为什么全都来碍他的事?为什么都见不得庄月明和他好,非要破坏他在庄月明心里的模样?
他只是杀了这些人,他有什么错?
谢决丢开手中长剑,剑落在地上发出脆响,庄月明被吓一跳,那双眼睛更是慌乱,谢决走上前一步,他就不知所措后退一步。
好像面前的是炼狱修罗。
身后的人很识趣,拖起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就要退下去,那男人却像回光返照似的,大声吼叫。
“谢决!”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吗?你人面兽心迟早不得好死!我就在下面先等着你!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那男人断气了。
估计是不敢在准皇妃面前动手,一等到确认庄月明看不见了,谢决的下属立刻动手断了男人的最后一口气。
眼前的谢决在笑着,庄月明却被吓得几乎站不稳,他大病初愈,这样的场景太过于血腥,让他调理好的心神完全乱了。
见他就要摔倒,谢决伸手揽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
“别怕,别怕,”他低声呢喃,帮庄月明拭去因惧意而滑落的泪,“我不会对你这样坏。”
他没发现手上还残有血痕,手指擦过庄月明的脸,血色在庄月明素白的脸上晕开,好似艳色的胭脂。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不管要杀多少人,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他把庄月明搂在怀里,任凭庄月明锤他、推他也不放手,埋在他颈边轻轻祈求,“别恨我,别怕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卑微,庄月明之前没见过他这模样,动作僵住,那种熟悉而难言的难过迅速在四肢百骸蔓开。
他想说,谢决,我不想你为我杀人,我想你好好的。我不想你遭到报应,不想你咒怨缠身,不想你不得善终。
他曾经笃信谢决这样的人会有因果报应,会被俯瞰众生的神灵罚罪,现在他却开始为谢决总有一天会有这样的结果而难过。
非常非常的,难过。
心里总是一阵抽动的疼痛。
他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明知是错,却还为这个人而流泪。
庄月明无措极了,最终慢慢回抱谢决,低头埋在他的肩膀哭,眼泪打湿了男人的肩膀。
他抽噎着说:“谢决,你,你真的是,一个坏蛋。”
“坏到不行的坏蛋。”
他反复说,像说给自己听,告诉自己,谢决就是这样的坏人,坏到自己不应该为他难过,不应该为他流泪。
可越说,他就越难过。
坏谢决,大坏蛋谢决,把自己也变得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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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月明频频出事,谢决命下人要更加细致看顾他。
他的手段,府里的人是知道的,登时比从前还要认真百倍,个个神情严肃,警惕万分,庄月明连手指甲都不能有一点差池。
庄月明心中郁结更甚,迷茫至极。
他分明知道谢决是错的,却因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谢决一错再错。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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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这个问题,庄月明独自呆坐在房中,翻书页的手不动,只盯着某一个点看。
房梁上翻下一个黑影,迅速落在庄月明身边,在庄月明被吓到出声前伸手捂他的嘴。
“嘘,别出声。”
那是个少年,黑发清爽利落地高高梳起,眼睛里漾着笑意,这笑意和谢决的不一样,能让人看透到他心里。
外面明明有许多护卫把守,谢决甚至拨了他自己的得力下属来保护他,而这少年却能如此轻松穿越防守,实在厉害。
庄月明心里认为这少年不像坏人,于是乖乖点头,表明自己知道。
少年放开手,庄月明果然没叫人。
他一双眼睛来回看庄月明,这本是极容易冒犯人的行为,然而少年生得可爱讨喜,双眸光亮,这样看着人反倒叫人觉得他生气十足。
庄月明没见过这样的人,很喜欢他,静静地任他打量。
半晌,少年点点头,说:“果然如此。”
庄月明不想暴露自己口吃的病症,尽量说短话:“什么?”
那少年挑眉:“你不知道?你那个……”
不常读书,少年似乎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顿了一下:“姘头……应该是姘头吧。”
“他在外面发疯乱杀人,可吓人了。”
“原来,”他凑得更近端详庄月明的样貌,“真的是为美人啊。”
“那个死疯子原来也懂欣赏。”
和庄月明不同,少年讲话语速很快,竹筒倒豆子似的,庄月明觉得他讲话很有趣,哪怕他是在骂谢决,也被逗得他轻笑出声。
少年疑惑,不懂庄月明为何而笑,不过这表明眼前漂亮的人大概是不喜欢谢决的。
也对,被这样关着,多半就是被胁迫的。他正义感上头,立刻认真对庄月明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不让那死疯子糟蹋你。”
想起刚才自己说的姘头,又呸呸呸几声,骂自己不会说话只会乱说话,说:“他才配不上你。”
庄月明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女子,但那又会很费劲,于是只问最关键的:“为何,帮我?”
“哦哦,我刚才忘记说了,我叫纪流云,是四皇子谢行身边的人,”少年解释,生怕庄月明不信,“但是你不要怕,不是所有姓谢的都和谢决一个德行。”
“谢行人挺好的,真的,我们不干坏事。”
“我们打探到谢决身边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就想……请你帮忙。”
“或许你也知晓,谢决现在的情况,”纪流云说,“我不认为他那种人适合坐到那个位置上,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他看向庄月明,“但是,你是他的例外。”
“所以,”纪流云神情严肃,认真地对庄月明行了一礼,“我想请求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恳请你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