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蘖(中)

    .

    夜晚分外寂静,新垣城外的树林突兀的亮起点点火光,浩浩荡荡前进,那星星点点的光亮经久不散,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炽红的熔浆火海,蜿蜒而去,看不到尽头,最终留下满地飞尘。

    身穿盔甲的士兵每人手中都握着一个火把,此刻停在永夜城的城墙之下。

    望着使者被城主手下的亲信带进城中,飞羽方才回过头,神色惊喜的看向突兀出现在眼前的少女。

    “小玉。”

    男人身材健硕,翻身下马,面露欣喜神色,三步并作两步将面前那娇小的少女抱在了怀里:“你回来了。”

    小玉点点头:“阿羽。”

    两人温存良久才转过头,看向不远处跟在他身后的紫衣青年,后者微微一笑,步履从容的走上前来,作揖俯首:“将军,原先说好的药,已为您备好了。”

    飞羽面露犹疑之色:“……再等一等罢。现在看来第五昭很快就要被我杀了,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紫衣青年望着他,眼中闪过不屑之色,只是很快掩饰过去,低下头:“全凭将军做主。舒泓告辞。”

    .

    “……这么说,那傅贵竟然是飞羽的人?”

    第五霖神色凝重:“是啊,我们又怎么想得到?!”他摇摆不定的看着鄢丰,“如今他杀了飞羽的人,他定是以为我已然站在了主城这边!”

    鄢丰微微一笑:“飞羽既没有强攻,反而派了使者来谈判,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错。”第五霖面色凝重,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几乎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我身为城主,第一要务便是保护好我的城民。如今因为你们,那飞羽大军压境逼着我站队,才让新垣城陷入险境。”

    “城主为一城子民负责,无可厚非,鄢丰敬佩。只是如今,选择权已然握在您的手中,若您履行承诺,当是去对面房里问问魔君……或是给使者一个答复。”

    第五霖看着她,嘴唇颤了颤:“姑娘聪慧……我来,是想向姑娘,讨一个承诺。”

    “城主有何求,不妨直说。”

    他朝她一拜:“昭儿他果真愿意为了姑娘杀了傅贵……如今新垣城陷入险境本就是飞来横祸,我想请姑娘替我说服昭儿,让他向我、向我新垣城的百姓承诺,誓死,保护新垣城的一兵一卒,一人一屋。”

    鄢丰不答:“城主这样说,鄢丰倒是有一事不解。”

    “什么?”

    “如今,即便阿昭他杀了傅贵,百姓态度有所松动,但飞羽叛军声势浩大,受他庇佑显然更好,他既已抛出橄榄枝来,城主又为何要来我们这里?”

    第五霖目光一沉,想起什么来,一拍桌子,木桌竟咔嚓裂了开。他面色阴沉,低低道:“那使者,简直欺人太甚!不仅借那傅贵的死,问我新垣城要补偿费,还要求我城民众月月缴纳保护费,呈上贡品千石!欺人太甚!”他叹口气,无奈的看向鄢丰,期许道,“我也是无奈之下,才来找姑娘商议。新垣城的命运,此刻握在姑娘手中,姑娘,应是不应?”

    “鄢丰何德何能,能掌握一城之人的命运?”鄢丰淡淡一笑,摇摇头,“若论情分,城主与阿昭是亲人;若论礼数,城主与阿昭是君臣。无论如何,也断没有我去游说的道理。”

    第五霖眼中的光芒熄灭了,他整个人竟是晃动了几分,半晌,仍不死心,咬牙道:“姑娘当真不肯答应?”

    “我又如何做得了魔君的主?……但,”鄢丰坚定的看向第五霖,“不论阿昭最终如何抉择,鄢丰愿尽自身绵薄之力,誓死保护城民,不负城主所望。”

    第五霖睁大眼睛,动容的看向她:“姑娘此话——”

    “若是有事找我,倒不妨,现在就说。”

    料峭寒风吹了进来,第五昭推开门,迈过门槛,站定在第五霖面前。

    .

    “听说了吗,昨日飞羽将军又派了使者来,给城主送信呢!”

    “是啊是啊,我亲眼瞧见了!上回不是已经来过一个了么?”

    “难道城主拒绝了他吗?”

    “开什么玩笑!那飞羽带着军队逼着我们新垣城站队,拒绝了他,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么!”

    “唉,”一人压低声音,“终归是一家人,城主也姓第五,谁跟谁一条心还看不出来吗?”

    “不会吧……那要真的投奔那个第五昭,我们岂不是要遭殃了?”

    “是啊,谁不知道他孤家寡人一个,叛军起事竟没有人肯帮他,跟着他不是死路一条?”

    “大家都听说这件事了啊。”酒馆里进来一个少年来,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正是让大家全都知道第五昭进城了的罪魁祸首。

    他自然的插入对话,人们见了他来却激动起来:

    “小林,看你这样子,又有小道消息?”

    “可不是嘛,”小林笑了起来,他压低声音,人们凑上来他才继续道,“我也是昨日听我在城主府守军供职的朋友说的,那个傅贵竟然是飞羽的人!他在我们城里被第五昭杀了,我看啊,城主九成九已经是站在魔君大人那边啦。”

    “……傅贵?!”听者脸色一变,随即有迟疑道,“可是,城主一直都是中立,不会吧?”

    “你们不信?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好了,”小林拿着点心咬了两口,吊足了人胃口,半晌才开口,“最开始那个使者,其实是被城主交给了第五昭处置——什么下场,还用我说?”

    “早知道杀了这家伙会给我们带来这么大麻烦……”

    “唉,你们前些日子不还带着礼品上门道了谢吗,改口这么快。”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小小的酒馆此刻敞着门,马蹄声渐渐近了,在人们的窃窃私语当中,千军万马之前,一袭黑色长斗篷罩住人们探究的视线,第五昭目光不偏不倚看了一眼坐在酒馆里吃点心的少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刻仍然嘈杂的街道。

    自那一夜第五昭向第五霖发了是,誓死保护新垣城,对方看着她半天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将首宗令牌郑重地交到第五昭手中。

    鄢丰长叹一口气,终于目送着第五昭离开结界。

    她送了一纸传讯符给他,教给他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布置人手。

    “鄢丰姑娘,你不同昭儿一起么?”

    第五霖忧心忡忡的走来,显然也对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信心。

    “我留在城中,城主您也好有个照应。”鄢丰淡淡一笑。

    “也好。”第五霖点点头,“主城那边增援怎么说?”

    “我想不日便会到了……”鄢丰目光幽幽看着隔绝两边的结界。温石那一日来将他们安顿好便不见了踪迹,第五昭昨日联系了他才知道,他竟似早料到此刻的状况,提前离开便是为了回到主城调遣军队,布置传送阵,预计一个月内便能到达。

    “——只盼新垣城的守军能够撑过这一个月。”

    战书已下,第五昭带着新垣城的军队离开,第二日便轰轰烈烈打了一场。

    飞羽那边虽然人多,却是乌合之众,加之第五昭本身有以一敌千之能,到也不能算输。然而,新垣城这边本身准备就仓促,又以一城之军对抗对方十城之军,几天下来便疲态尽显。

    即使战场上可称势均力敌,论损失惨重,新垣城这边却远远超过飞羽那军。

    前线的消息每天都会传回来,百姓们出门也少了,成天提心掉的听着战报,私下总觉得叛军一旦进了城,便要将他们也当作乱臣贼子处死——毕竟这样的事情先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们一面觉得第五昭赢得希望渺茫,一边却又不得不同他同呼吸共命运,祈祷他晚些输掉。

    新垣城军数量远远比不过飞羽军,没几天便已然疲惫非常,损失惨重,只能堪堪守住城墙。

    好在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半个月以后,两军交战之间,原本是飞羽军乘胜追击,眼看新垣城城墙就要失守,远远却尘土滚滚,马蹄声渐行渐近,一个红衣女子一马当先,长鞭甩得三军震撼,眉眼飞扬,一时之间,与新垣城守军一同将飞羽军为主,竟成夹击之势!

    “——元城城主阮小竹,携元城守军、阮家暗卫,支援来迟!”

    .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新垣城外驻扎的营帐彻夜灯火通明。

    主帐点着长明的火把,飞羽面色凝重,眉目含情的少女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抚平他皱成川字的眉,又扯一扯他的衣角,柳眉微蹙。

    飞羽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她,下首的紫衣青年却先一步开了口:“如今前线情势瞬息万变,我军的绝对优势不再,元城守军又很强,带兵的碎是个女子,杀起人来却不亚于第五昭……”他对上少女鄙视的目光,目光淡淡,又转向飞羽,作揖,“将军若是有必胜的决心,就知道该怎么做。”

    “大人、大人,我们虽是新垣城之人,却也是被那城主第五霖胁迫!我们几人,是一心仰慕飞羽大人的,您收我们在您麾下吧!求求您,求求您……”

    说话那人粗布麻衣,还在不断磕着头。

    他身后还有几个人,甚至也有女人孩子。

    如今局势虽然随着阮小竹的加入有了转机,然而飞羽这边几日来也有增援,双方输赢参半,却终归谁也没能更进一步,只能不断僵持着。

    新垣城内也分成了两派,一派对第五昭有了信心,期待他真能打败飞羽;另一派却还是觉得飞羽会赢。

    飞羽目光看向跪在地上还在磕着头的几个人,双手握成拳,半晌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军师,对视一眼,彼此都点了头。

    “……小玉,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飞羽……”她声音突然颤抖起来,眼泪一刹那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望向营帐外透进来的隐隐火光,指着那个方向,“这些,是随你征战沙场的手足军士,而他们,”她低下头眉头微微挑起,又是怜悯又是伤怀的看着地上跪着的臣服者,“是你将来为人君的子民。”

    “……你怎么可以舍弃他们的性命?怎么可以连你也……”

    她已然泣不成声,飞羽稍有动容:“小玉……”

    “将军,再犹豫,”舒泓淡淡打断飞羽的话,看着他再次摇摆不定的神色,远方灯火亮起,第五昭的军队又一次整装待发,天光泛白,第一声战鼓被敲响,“——就来不及了。”

    飞羽咬牙,坚硬的盔甲从小玉手中被抽出,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却比被妖兽挠伤还痛。

    他走出自己的位置,一字一顿:

    “一切行事,全听军师指挥。”

    “舒泓遵命。”

    紫衣青年勾起唇角,走出营帐——

    “我已派人在他们的水中,加了药。你们只消带着我的人进城,他们自会知道怎么做。”

    舒泓派的其实只有一个人,穿着黑衣人,沉默寡言一路,随着几人趁夜回到了新垣城。

    新垣城内虽守卫森严,识别身份靠的却是令牌。飞羽的人在几个百姓的带领下,被放进了城,一路进入结界之内。

    进了城,那人长出一口气:“唉,成了。”

    “大人,”他向黑衣人作揖稽首,“到时候若是事成,大人可要在军师和将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啊。”

    黑衣人的面目在明月下渐渐清晰起来,他露出一双红瞳,竟然微微笑了。

    长刀出鞘,将面前几人尽斩刀下!

    那把刀极快,死去的人,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不及露出。

    死不瞑目。

    与此同时,鄢丰长剑也已泠泠出窍,一剑毫不犹豫刺穿面前布衣的心脏,看着对方颓然倒下,仍睁着无神的双目。

    鄢丰终是叹了一口气,不忍的蹲下来,阖上他的眼,擦去脸上的血,站起身:“城主……”

    话未说完,如这般失去神智的百姓却已然越来越多,此刻都在朝着城主府聚拢,竟与永夜城那夜如出一辙。

    鄢丰挡住直朝向第五霖的人,反手一剑,毫不犹豫将他斩杀!

    “又是这样……”

    鄢丰目光沉沉,长剑却片刻不停,坚定而决绝的,指向团团围住自己和第五霖的,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夜幕被血色染红,皎洁的月光也蒙上红色的雾气,刀剑饮血,黑衣的武士握住长刀。

    而白衣的剑修也将同样,握紧她的长剑。

    谁的脚步都不曾停下,一步一步,在黑夜之中,冷静、坚决的前进着。

    听得那刀剑之声在狭小的结界之内,无有丝毫停顿,不绝于耳。

    ——鲜血,在这夜幕当中,愈显扎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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