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丰觉得自己这次醒来,仿佛出现了严重的幻觉。
否则的话,为什么每一次灵珠走进来给她送药换药的时候,她总能看到,那晚的那只幻影,幽灵一般扒在灵珠小小的肩膀上,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灵珠似乎也变了很多,鄢丰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变了。
日子平静得有些诡异。
这日灵珠照例为她送药,身体上的伤口在医家独门秘术的治疗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日日照例送药来。
每喝下一碗药,鄢丰便觉得自己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
她问灵珠:“那晚过后,你可有找聂前辈,你师父看过伤?”
其实问的不是伤口,而是那枚被误用在她身上的符咒。
灵珠闻言愣了愣,看向她的眼神很快得闪过一点儿阴郁之色又很快被很好地掩藏好。
她朝她露出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毫无阴霾:“师父说没有大碍,要我好好修养便是了。”顿了顿,她又催促她继续把药喝下,“师父说了,这药可以缓解你入魔的速度,也可以让心魔蔓延和影响你的能量减弱。……鄢丰姐姐,你可得趁热喝了,药效才好。”
鄢丰点点头,却仍然盯着眼前那碗药,没有动作。
灵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便若无其事地告了别,往外走
鄢丰却在她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冷不防开口问:“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灵珠脚步一顿,片刻后她转过头,微微笑着,不解地偏过头:“鄢丰姐姐,我是灵珠呀?”
鄢丰却死死盯着她,毫无退让之意:“你不是灵珠。”
那道幻影好像更加明显了,随着她的话音笑着朝她微微点头,似乎在肯定她的猜测一半。
鄢丰心中无端一悚,她强自压下心中的悚然,
今日那道幻影化作了贺灵的模样,笑眼瞧着她总让她想起往日在家中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她微微朝她笑着的模样,却无端让她感到悚然一惊。
她强自压下心中的悚意,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灵珠,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灵珠面色不变,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半晌说:“鄢丰姐姐,你是不是病还没有好?……我请师父过来再为你看一看吧。”
鄢丰不答,只是看着灵珠慢慢关上门,门内又剩下了她一个人。
翌日,灵珠果真将聂听琴请来了。
女子步伐一如既往优雅缓慢,不紧不慢走进屋里,坐在她对面,开门见山地问:“你发现什么了?”
鄢丰不答反问:“灵珠去了哪里?”
聂听琴笑了笑,明知故问:“这些天日日给你送药的,不是灵珠,又是谁呢?”
鄢丰看着她,冷静道:“那天晚上,那些孩子拿着一枚符咒莫名其妙跑进我的房间,说要取我的血,救他们的师姐。”
聂听琴不置可否,不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最后,锐思替灵芝挡下了第五昭的攻击,还让腾河立刻给她用了那张符。”
“那又如何呢?小孩子啊,”聂听琴低头看着恶自己新涂了丹蔻的指甲,“慌张之下,做出什么也不稀奇。”
鄢丰却一字一顿,直接说出了结论:“……只有两种可能。灵珠就是他们的师姐,可是这样以来,却说不通他们为什么将灵珠绑起来,灵珠粉末ing身体康健,又谈何‘救’呢?所以,他们口中的师姐,要么是想要夺舍灵珠的身体重生,要么……就是灵珠的身体里,寄居着两个灵魂。”
说到这里,鄢丰无端地想起裂缝之下的小瑞。
那一天,鄢年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只需要一个眼神她便能认出她来。
鄢丰犹然记得,她初到医家时,和灵珠几乎是朝夕相伴。
灵珠似乎很喜欢她,不过一天便跟她熟络起来,喊她“鄢丰姐姐”,几乎每时每刻忙完了事情都会跑来她屋里,和她谈天说地,讲自己一整天经历的各种趣事。
正因如此,鄢丰能够知道——灵珠似乎没有什么朋友。
所以,难得有人肯倾听她说话,她才会这样开心。
有一日她兴冲冲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株小小的盆栽。
盆栽里,种着一颗小小的嫩芽,远远看去看不出是什么植物。
但是鄢丰却一眼就认出来——
是祁家神树的幼苗。
她曾经在墨家地牢里见过这棵幼芽超凡的生命里和野蛮的破坏力,也曾经在不就之前,在第五昭的心口同样的光景——
一棵看起来不起眼,却泛着新绿光泽,看起来又及其顽强的生命力的幼苗。
鄢丰不动声色地看着灵珠将这株盆栽献宝一样捧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鄢丰认出了那株幼苗,却仍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灵珠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鄢丰的异样,兴冲冲道:“这是锐思和滕河他们送给的我!——他们从来不理我,今天上课却专门拿了这盆笑话送给我。锐思说,她知道我一向很擅长养花,希望我能帮他好好照料这株花!”
鄢丰微微笑了笑,眼中神色不变:“他们还说了其他的什么话吗?”
灵珠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了、——啊,他们还说,今日要去看明师姐呢!”
“明世界?”
灵珠点点头:“明师姐是我们师门的大师姐,也是师父最看重的弟子。可惜……”她沮丧地垂下头,仿佛也为自己师姐的不行遭遇感到难过,“可惜,有一次,她遇见了意外,到现在也昏迷不醒。”
鄢丰蹙起眉:“聂前辈出身医家,竟然有她也束手无策的病?”
实际上,最重要的是,聂听琴不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她自来杀伐果断,如果她的弟子无药可救,即使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她也会毫不犹豫将她舍弃。反之,如果不是无药可救,这位明师姐又为什么到了现在也还是昏迷不醒?
赵花骨曾经这样告诉过她:和聂听琴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可和她合作也有很大的风险,一定要小心谨慎,免得被她也算计进去。
灵珠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师父说,明师姐是和她一起离开医家的,就是那个时候,明师姐得了很重的病,身体每况愈下,师父带着她投奔儒家……”
鄢丰不解地偏过头。
灵珠压下声音:“我偷偷告诉你哦,鄢丰姐姐。当初师父之所以被医家清理门户,都是因为——”
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将鄢丰从回忆中唤起。
聂听琴静静听完,笑了一声,说:“不愧是她看中的孩子,你果真是,悟性极佳。那你不妨再猜一猜,”她手中银光一闪,鄢丰下意识警惕起来,可是意识就随着她的话音渐渐远去了,眼前只有那道闪闪的银针,眼睁睁看着她没入心间,耳边最后的声音是聂听琴的问话,“这些天,我给你喝的药,吃了为你治疗伤口……还有什么作用?”
意识彻底消弭,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便是儒家的,北辰之术啊。
.
再次醒来的时候,鄢丰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件暗室之中。
她睁开眼睛,便对上灵珠不再掩饰的包含怨恨的眼睛。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半晌,鄢丰沙哑着声音开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灵珠”冷淡地看她一眼,终于开口:“我叫明曲,是聂听琴……名副其实的,第一个徒弟。”
鄢丰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可是扒在她肩膀上的那只幻影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她的视线只片刻便被这只幻影勾走了。
它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像鄢年了。
鄢丰微微蹙起眉,便听到明曲冷声说:“你在我的身上,看它那么久了,怎么从来不问我呢?”
鄢丰一愣。
——果然不是幻觉。
提起这个,明曲似乎有些情绪激动,她猛地靠近她,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还是说,你是怕了,怕这东西伤害你,便宁可让它永远永远永远都——扒在我的身上?!”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刺耳,鄢丰不及反应,被她尖锐的指甲割破了皮肉。
她蹙着眉将她强行推开,冷静地问:“那到底是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鄢丰,那是你的心魔啊!”
明曲毫不犹豫地点破真相,鄢丰却怔愣在原地。
因为,随着她的话音,那道幻影的模样也改变了。
她变成了聂听琴的模样,正死死纠缠住明曲纤细脆弱的脖颈!
鄢丰大惊失色,下意识抽出腰间配件,挥出一道剑气,将那道幻影的形态挥散了一些。
明曲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眼中却溢出红色的血丝来。
那心魔仍然不依不饶,被毁三了片刻便又再次汇聚成形。
只是它似乎忌惮着鄢丰,这一次没有再轻举妄动。
鄢丰定定看着那道心魔,半晌听到明曲的声音:“只有你才能毁掉自己的心魔……”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片刻后她西行者拉住她的衣角,声音忽而哽咽起来,“救救我吧鄢丰……只有你,只有你能够救我,鄢丰……求求你,你快把那东西毁了,求求你……”
鄢丰蹙着眉看着她大起大落的情绪,抿唇不语。
明曲曲不依不饶:“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斩心魔而已,心魔也是魔啊……魔,不就是都应该被无条件地斩杀掉吗?!”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指甲划过墙壁发出的那种令人心灼的声音。
那道心魔不知为何,随着明曲的话不断地变大、膨胀起来。
鄢丰握紧剑,似乎下一刻便会将那道心魔彻底挥散。
“没用的鄢丰,心魔和魔一样,不能用寻常的剑气斩断……”明曲站起来,看着鄢丰,似乎又什么话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鄢丰偏过头,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明曲默了默,却讳莫如深地说:“你想帮我吗?……我知道斩杀心魔的方法。”
她不等鄢丰反应,便自己踱步到暗室的桌前。
鄢丰这菜注意到这间暗室中放了一张小桌,上面还放着一碗散逸着血腥气的药碗。
这间屋子里的血腥气原来全都来源于这碗药。
明曲站在桌子前,拿下巴指指那碗药,说:“喝下这碗药,你变能够短暂地看到因果线。”
鄢丰愕然。
明曲继续说:“你知道的吧?彻底斩杀魔的方法只有一个,那边是斩断,所有和它相关的因果线。”
鄢丰定定看着明曲,半天,不答。
明曲也不闪不躲地和她对视,半晌,她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怎么样?这个办法,既能帮你斩断心魔,又能救我……也是救灵珠。只需要你斩断那些密密麻麻的乱线。”
鄢丰脑中却无端回想起那一日在小院中,第五昭哂笑着问她的那一句话:
“——人为什么一定要成圣?”
她感到有些恍惚,却不想明曲已经端起碗扑了上来,将那碗药强灌入她的喉中!
鄢丰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得不住咳嗽,可是明曲像是疯了一样,力气极大,死死将她钳制住,要将那碗药全部灌入她的喉中!
鄢丰不断挣扎,可是她知道,灵珠还在这句身体当中,她不能出剑。
而如果不能出剑,如今的她其实根本无力防抗着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真的要那么做吗,鄢丰。”
聂听琴的声音冷不防想起,明曲听到她的声音,身体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冷颤,力道述而松了一些,鄢丰猛地睁开她的钳制,呛得不住咳嗽起来。
那碗药被人失手仍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血腥气收拢不住地散逸在暗示中的每一寸空间。
聂听琴置身事外地站在两人三尺之外,此刻才缓缓开口:“斩断因果线,和剜眼睛可不一样。”
鄢丰闻声吵她看去,尽管室内一片黑暗,他们那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可是此时,却好像又什么光源突然出现在了屋子里,她接着那一点微弱的光芒,看清了聂听琴的笑脸。
与此同时,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的,是那一条一条,悬浮在空中,密密麻麻,不断向外延伸的红色细线。
——那碗药终归还是大半灌入了她喉中。
密密麻麻,数不清数量的红线一端连接着她,另一段,连接着无数她能看到、或看不到的人。
譬如聂听琴,譬如明曲,譬如……
门忽然被人打开,那点微弱的光芒很快被门外的天光完全遮盖,鄢丰愕然抬头,在对上那双浓黑双眼之前,线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条鲜红的丝线,和那条丝线与众不同的色泽——
与其他的红线不同,这条线的颜色格外鲜艳刺目,更重要的是,在这条红色细线之上,似乎还隐隐约约缠绕着一条黑色的,更细、更不易察觉的线。
可是在光芒与鲜艳色彩的衬托下,那条黑色的线又显得那么明显。
鄢丰一时间愣在原地,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